秋生顺着竹梯爬上屋顶,看见一个身影坐在中央的屋脊上,背对着自己。
月光下澈,照在她身上,在她身后投出一小团阴影。
四周静悄悄的,唯有虫鸣和水声,形成这幅画面的一道背景。
“你来了,坐。”薛千微微侧头,察觉到她走近。
秋生嘻嘻笑了两下,在她旁边坐下,一靠近,便发现她手上拿着的东西了,“我说刚才怎么听见有乐声响呢,还以为是爹爹,原来是姐姐。”
“你爹爹怎么可能吹得这样差……曲不成调的。”薛千苦笑,扬了扬手里的东西。
“怎么曲不成调?姐姐最擅长的,不就是琵琶和陶埙了吗?”秋生不解。
薛千叹了一口气:“我是擅长陶埙,但……但没有好的乐谱,如何也吹不出应有的曲调啊。”
那首曲子,如何也找不出原谱来。师父在金陵的家中,可谓是藏书众多了,曲谱乐谱也浩如烟海,可是她翻遍了乐谱,都找不出那一首曲子来。
记忆中,只有断断续续模棱两可的音调,她就算记忆力再强,也不可能完全复原。
“哦……”秋生闻言,也不多问,只点了点头,换话题道,“姐姐这回开心吧,能去京城了。我从小在江南长大,一直想去中原看看,可就是没机会,也不知爹爹这次会不会带上我……”
薛千转头看她,笑了:“放心,师父会带你去的。”
秋生眼睛一亮,扭头问她:“你怎能如此肯定?”
她知道,薛姐姐从来不说空话,她又好像比自己了解爹爹,所以对于她的一言一行,秋生向来不怀疑。
薛千去捏她的鼻子,“你想想啊,你爹怎会留你一人在金陵?姨娘她平日忙的要紧,又怎会关照得了你呢?就算能关照的了,师父也不肯留你在嵌雪楼的。”
“这道理我懂,”秋生摸摸鼻子,“可是又不是不回来了,我一个人过活也不是没可能,爹爹向来心大的很。不过……”她又笑,“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肯定会成真的,我信你!”
薛千凝望着她,月色下秋生的皮肤微微发亮,如同凝脂。弯弯的眼中,盛满了星辰,焕发动人的光亮。
她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又不是不回来了……
真的吗?
真的还会回来吗?
或许秋生,或许师父都还会回来,可她,也许真的是不会再回来了。
……
……
翌日清晨,天光大亮。
院子里剑声刷刷,带起一道光影,两个身影动作一致,一大一小变幻着。
竹叶飞动,轻尘四起,熹微的日光斜照过来,将地上的影子拉长。
薛千收起枝条,擦了一把额上的汗,望着师父后退两步。
不多久,师父的步子也停下,长剑翻动贴在了手臂一侧,收于背后。
这便是功力的大与小了,明明是差不多相同的时间,师父晨练完后是气息不喘脸色不变,而她则是气喘吁吁脸色通红,而且速度还老是跟不上。
也是,她都是靠死记硬背下来的,又没师父手把手教过,自然是相差甚远了。如此一想,心中倒还平衡了不少……
“还不错。”师父慢步走来,微笑道。
什么?
薛千眼睛一瞪,师父竟然在夸她……就这样子,还不错么?一套完整的剑法,她只会这一套,还不是完整的……
“你十岁开始躲在窗后看我练剑,到十四岁进入嵌雪楼,这中间整整四年。再加上嵌雪楼的三年忙于练琴,又生疏了不少,如今却还能记得大半,已经是不错了。”杜衡之道,“要知道,武功可不是好学的,尤其对于女儿来说。”
薛千听着,怔怔点了点头。
又干笑两下,一层冷汗不禁从背后冒出来。
“好了,收拾一下,回去吧。”杜衡之拍拍她,朝檐下一间房屋走去了。
回去?回嵌雪楼么?
这次一去,师父不会扔下她自个儿跑了吧。虽然秋生总是无条件相信自己,可她在师父面前,终归是小巫见大巫,任何心思都躲不过的,也摸不准师父何时来个神龙不见首尾,又让她成以前空余恨了。
她扔掉那木条,走回屋中。
这间小院虽然小,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都有。
一面主厅,主厅里通着左右两个内室,平日杜衡之和杜秋生一人一间,这次其中一间被那负伤的少年占了,杜衡之便挪去西面的厢房里,东面则是一间小厨房。
四周靠竹篱笆围起,门面简单,庭院宽敞。站在外面可望见院中,站在院中亦可看见外面之景。
薛千回到正屋,见秋生还没起床,便来到另一间屋门口。
屋门紧闭。
这个人……醒了没有?
她推开门,走了两步,朝床上望去。
没人。
没人!
人呢?那个少年呢,消失了?
她大惊,转身欲出去叫师父,结果就在转身之际,看到门口立着一个人。
那人斜靠在门上,胳膊架在胸前,歪着头打量她,除了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外,看不出一点病人的样子。
他身上的衣裳因是师父的,而看起来有些松垮,更显身材瘦弱,头发也略显散乱,零碎地垂在额前。发梢之下,是一双出尘明亮的眼,眼中蒙着淡淡雾气,似乎还没睡醒的样子。
“剑舞得不错。”他说道。
薛千蹙眉立在原地,一时忘了动弹。
“你何时醒来的?”
“在你之前。”
薛千愣了下,眼中不由浮出一丝厌恶:“伤好了?怎么不吱一声?”
少年笑了:“看你们舞得兴起,不忍打扰啊。”
“那倒是多谢你了。”
少年扬眉,立正了身子,神情也变得严峻,欠身对她做了个揖。
“是我该多谢你,多谢你们。”
他直起身,声音温润,“多谢你们救了我。”
薛千朝他走过去,站在他面前,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圈。
她清清嗓子:“先回床上躺着,我去叫师父。”说罢,朝门外走去了。
少年闻言,也没说什么,听话地回到床上,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