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鹿只觉耳畔生风,恍似腾云驾雾一般,双眼刮得生疼。
大约一盏茶时分,终于慢慢的停下来。
他睁开眼睛四下一瞧,发现自己站在山坳的一片柳林里。林内灌木矮小,杂草丛生,竹鸡时而鸣叫,时而飞落,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远望可见炊烟袅袅,耳闻林外溪水潺潺,但却别无旁人。
阿鹿眼望美景良久,使劲一掐自己的大腿,“啊呀”一声喊,惊飞了几只竹鸡,这才相信已经逃离了魔掌。
忽听有人懒洋洋道:“小兄弟,我在树杈上呢……在这,往上看。”
阿鹿大吃了一惊,循声望去。但见高大的柳树叉上,一人身穿百衲衣,灰发银须,容貌怪异,双手枕于头下,约莫三十四五岁的年纪,正对他挤眉弄眼。
阿鹿道:“阿公……”
衲衣人呼地跳下来,胡须吹起老高,神色不喜道:“我地个小祖宗!在上边你看不清楚,下来让你好生瞧瞧,我是不是真的很老相?”凑到阿鹿的面前,两睛一眨不眨。
阿鹿怔怔地看着他,小声道:“阿,阿丈,是你把我救出来吗?”
衲衣人腾又蹿起丈高,落地银须直翘,急赤白脸道:“阿公是祖父,阿丈那也是父辈。看样子你有十七八岁吧,我也大不了你多少,阿公、阿丈的乱叫!”一摸下巴:“啊哟,忘了你不是汉人了,怪不得眼神不好呢,算我自寻晦气!”
围着阿鹿转来转去,端量一番又道:“救你干甚么?我是躲避仇家逃到这的,看他们为你大打出手,做贼的一时手痒痒,跟他们开了个玩笑,把你偷到这来。本以为你有点眼力才叫你瞧一瞧,没想到你小子的眼神忒差劲了,居然叫我阿公,阿……阿呸!”一屁股坐到岩石上,神情甚为沮丧。
阿鹿一阵发蒙,犹豫道:“还是要谢谢大,大……”
衲衣人眼睛一亮,腾地抢前一步,随即退却,好像是害怕吓到阿鹿,轻声道:“对,对对!我都叫你小兄弟了,就是‘大’后面那个字,连起来说才爽快,别婆婆妈妈的,咱们根本差不了几岁,说吧,快说吧!”期待之情甚殷。
话语甫落,一个粗涩的嗓音传来:“你叫他大哥哥那就再好不过啦!”言止人已奔进了树林。
只见来人是名健妇,三十出头的年纪,手握一条熟铜大棍,长三尺,粗逾人臂。身穿素色麻衣,满头淡黄的鬓发以绿带绾起,额似纺锤,蜂目阔口,全身筋突,双眼泛出逼人的凶光。
阿鹿只看一眼,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不觉低下头去。
衲衣人退后几步,嬉嬉笑道:“做贼的不过舒舒服服躺一个晚上,你就能追过来,可真了不得!看样子不管是谁追我,轻功都能有所进步啊。”
那健妇轻轻“哼”了一声,道:“小妹知道,你是拿我寻开心呢!故意等着我赶来,但孟氏家族又哪里开罪了‘三手挪空’?四幅字画竟也放在眼底。”
三手挪空奇道:“几幅破字画值得你如此苦苦相逼吗?我说盛楠,你阴魂不散的,谅来大有蹊跷。”
盛楠不屑道:“亏得武林人称你一声‘盗神’,司空挪连这点显浅的道理都不懂!孟氏家大业大,根本不在乎几幅破字画,可要传扬出去却好说不好听。就算院里的一根枯草给外人偷走了,那也颜面扫地呀!”
司空挪道:“有点道理。不过顺手牵羊可是盗贼的本分,俗话说贼不空手,不然吃什么,喝什么?何必偷偷摸摸的做贼呢?天生愿意叫人家喊杀喊打吗?”话头一转:“那两族人马还在打架?不意碰到了你……嘿嘿,真正倒霉!”
盛楠道:“小妹顺你留下的记认赶来,路过那里时他们已经停战了,好像都在找什么人吧。”瞥一眼阿鹿:“或许找的就是他。蛮子一看见我,便怀疑是我把人给偷走的,都向我要人,小妹好说歹说才溜过来,倒成了你的替罪羊!”
司空挪干呕一声道:“别小妹小妹的叫个不停,做贼的可没这个福气,叫得我老人家浑身发冷,直起鸡皮疙瘩,饶了我这条老命罢!”
盛楠道:“你把小蛮子弄这来,就想他叫你一声大哥哥,直到现在也没能如愿。既然派不上用场,小妹就替你把他料理了!”举步走向阿鹿。
司空挪忽然大笑起来,拂须说道:“好得很,好得很哪!一看这小子就生气,赶紧打发他上路,那四幅字画即时奉还。”
盛楠脚步一顿道:“你叫我杀他,姑奶奶偏不让你如意。”蓦地里转身纵跃,熟铜棍带起啸风,朝司空挪砸去。
司空挪身形一晃,倒掠出两丈开外,足板将落到一块岩石上,便听“咔嗒”一声微响,心道不好,登即斜飞到柳树梢上,眼觑一线往地下观览。
只见适才踏足的岩石上插满了闪亮的钢针,根根入石,针尾尚露出来寸余,兀自颤动不已。
司空挪怪眼一翻道:“不男不女的玩意儿,端的歹毒!换作旁人焉有命在。”
盛楠纵到树下,仰面鄙斥道:“你只会逃跑。脚底抹油的功夫,老贼天下第一!”倒转熟铜棍,重重砸上了树干。
那柳树粗逾盆口,高过四丈,一棍之下立时开裂,吱吱呀呀歪向一旁。
司空挪借势脚尖一点,朝村落里纵去,嘴里大嚷:“我地个乖乖,果然是大力神!地狱里的恶鬼都不敢娶你……”盛楠疾步追赶,转眼不见了二人的踪影。
阿鹿走到开裂的树干下,左右看了一会儿,心里叹道:“学会这种本事,才能给阿耶娘报仇!”呆望了半晌,顺着山坳奔向隘口。
是时太阳已经落山,越往前行天色越暗,不时听到野兽的吼叫与栖鸟声交鸣。他不免有些恐慌,拣起一根棍子,握在手里防身。慢行了一阵子,拐过弯曲的山路,渐觉有些开阔,却不道自己走到了哪里。连吓带饿终于支撑不住,蜷卧成一团,迷迷糊糊的睡去。
一觉醒来,东山日头一大堆了。
他四下瞧了瞧,发现对面有株开裂的树干,跳起来跑到近前察看,正是盛楠砸折的那棵柳树,当下又呆住了。半晌说道:“走了好久,我怎么还在这里?一定是阿爸说的鬼打墙。”对着垂柳暗暗祷祠:“鹰神在上,请你保佑阿鹿回家吧!学会武艺为阿耶娘、瓦扎康大哥报仇。”恭敬地磕了个响头,径奔村落里走去。
其时晓雾未散,村内寂静,尚无人出外走动。
阿鹿腹中饥饿,来到一家门前想要讨口饭吃。然而手臂抬起放下,如是几次又默默走到另一家,亦然如此。转了半天也没扣响一家大门。心里正骂自己胆小鬼,隐隐听见一处单独的庭院里传出话语。他乍着胆子悄悄走过去,蹲在墙外屏息静听。
一个中年人的声音飘出门外:“阁下何不去七孔子墓葬祭扫一番?倘若运气好,四周或有沾肤色变相应的药草,或发现《天劫谱》所载武功,也未可知。”此人叫浦先觉,江湖人均称他为“药王”,其医术自是不言而喻。
另一个是年轻人的声音:“先生何以隐居小村?以至江湖人欲求‘十补汤’而不可得,若不是百药坡长满了雷公藤和断肠草,在下怎能目睹高贤?”话语一顿:“浦老前辈,沾肤色变令众多武林豪杰为之丧命!是故小可寻找药王,欲借《蛊毒心经》一览。而《天劫谱》所载武功则需有缘者得之,区区不敢奢求。”
这人黑衣蒙面,是燕山孟氏家族的第十四子,名叫孟兆安。
浦先觉大笑道:“‘欲借《蛊毒心经》一览’?当真是可笑至极!阁下跃墙而入,此刻身犹不倒,分明是有备而来。但不知是哪位高人炮制的药方?竟能克住老夫配伍的蛊毒,倒要请教一二。”
孟兆安不耐道:“在下借览毒经,一月内必定奉还,请浦先生成全。”
浦先觉冷笑道:“你蒙面入户,未报家门,口口声声要借毒经,这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便是各派掌门齐聚此地也不能如愿以偿,何况你一个无知鼠辈,不知天高地厚……”言犹未尽,院内乒乒乓乓交起手来。
忽听浦先觉一声惊呼:“少林摩柯指,你,你是……”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接着又传出来几声惨叫,屋内稀里哗啦一阵乱响。
阿鹿心道:“他翻箱倒柜,可能是搜寻什么蛊毒经……”起身轻手轻脚走几步,撒腿就跑。尚未跑出去十几丈远,脚下被石头一绊,顿时跌倒在地,他紧忙爬起来,扭头向后张望。
只见一个黑衣蒙面人纵跃而来,起时俨若飞鸟,落时脚步踉跄。仅几个起落,已至阿鹿四丈之外,跌跌撞撞抢到近前,呼吸急促,汗水浸透了黑巾,湿漉漉地贴在脸上。
原是孟兆安听见墙外有奔跑声,因此追来一查究竟。他掏出一颗药丸,慌忙吞咽下肚,手臂微颤,一缕指风射向阿鹿的胸口。噗地一声响,阿鹿身旁尺许的地面上,赫然出现一个指洞。孟兆安“咦”了一声,似乎大感意外,喘息道:“小蛮子……可是吓傻了?”
阿鹿瞧着地上的指洞,心想:“狗杂种,见不得人!我会阿公的本事早跑了,要会凶女人的武艺,一棍子砸死你。”
孟兆安道:“你是聋子还是哑巴?没听我说话吗……”突然举目四顾,心里暗道:“有人来!不能为一个臭蛮子暴露了身份,否则家族一旦变事,谁能暗中援手?”狠狠瞪一眼阿鹿,虽有杀他之心,实则力所不逮,手捂着肚腹疾步而去。
阿鹿眼望孟兆安远去的背影,心里琢磨:“一定是鹰神在暗中保佑我,把坏人给吓跑了。唉!七孔子墓葬在哪?天劫谱是什么样子的?上面真有武功吗?是不是比他们都厉害……”
正对《天劫谱》驰神之际,远处走来**个人,其中两名大汉抬着竹舆,及远而近。
周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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