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在他背后传来话语:“现在走还不晚。如果五卫齐至,到那时插翅也难飞!”
阿鹿一惊道:“是谁?”心想:“听着耳熟,好像二小姐的阿爸……”扭头瞧去。只见一人宛似壁虎贴在墙上,风帽蓑衣,黑巾蒙面,正是姝夷。
阿鹿道:“你是金太傅,为何帮我?”
姝夷道:“老夫毕竟是汉人,你我离开险地要紧呢!”
阿鹿虽犯嘀咕,还是松开尸首,转身飘下了城垣。二人掠过护城河,阿鹿纵身投西,被姝夷一把拉住,急道:“先向南,后投北,不能直奔正西。要有一个脚印都会牵累别人!壮士以为如何?”
阿鹿心道:“长寿园在西边,他怕连累二小姐。”当即一点头,转而踏雪南纵,疾逾奔马。
两人刹那间掠出去百丈,蹿入林间小径,身形兀自不缓。
姝夷见对方不徐不疾,心底狐疑不定,暗想:“即使打娘胎里练气,也不过十几年根柢。况且他搏杀守城军兵,内力消耗过甚,本当疲惫不堪,怎生如此快法?”好胜心一起,提气全力飞纵,又向东南奔掠出去二十余里。
阿鹿随于姝夷身后左右,见她快自也疾,见她慢自也缓。抓雪擦脸间寻思:“金太傅轻功很好,那武功也不会差了。”心里一走神,雪地上立现一溜串清显的脚印。
姝夷瞥眼略感安慰,止住身形说道:“壮士身负几十年内功,当然有过奇遇。但老夫还不知你的大名,这可有点不公平!”
阿鹿随而停步:“多谢金太傅报信!我叫阿鹿,以前吃过俩果子,勉强能跟上你。”
姝夷道:“阿鹿老弟,你吃得甚么果子?有名字么?”
阿鹿道:“叫莹果丹实。”
姝夷心想:“古书上没见记载。”转语道:“壮士从何而知我是金太傅?”
阿鹿的脸孔腾地红了,讪讪道:“那天我路过长寿园,不是有意的。”
姝夷口气一变:“莫非你心怀不轨,窥伺小女不成?想不到一位铮铮铁汉,浑身虎胆,居然踪迹诡秘,做此等小人的行径,果真是人心不古啊!”
阿鹿愧道:“我以后不去了。”
姝夷道:“作准吗?”
阿鹿提高了嗓门:“太傅不信就算!”
姝夷开怀笑道:“老弟既敢孤身杀四门,当不是背信弃义之徒。老夫信你一回罢!”
阿鹿道:“金太傅,我要回去了。”迈步即行。
姝夷忙道:“诚请老弟扔掉一身血衣,绕路回转家中,这才没有麻烦。虽然茅斋和长寿园从无往来,但终归比邻兴筑,幸是远亲不如近邻,休要错见了!”
阿鹿道:“请太傅放心,我不会连累你。”
姝夷负手道:“老弟既住茅斋,自是梨园行的上宾。侯贤侄可曾谈起过老夫?”
阿鹿道:“我没问过。”
姝夷叹道:“日后你跟侯贤侄谈起雪夜之事,他必定禀报自己的师父,那可大违本意了!老弟不妨试想一下,你尚且会知照好友,他便能告之恩师,这世上没人可以保守秘密。何况两位会首神通广大,又岂无三亲六故?因此老夫得及早打算退身之策,从此咱们后会无期!”
阿鹿道:“皇帝赐你姓名,你又是太傅,不该帮我。”
姝夷道:“老夫僭居太傅之位,心系汉民之苦,为这‘长寿’二字曾多次上表推辞,均未能遂愿!不意皇上差遣朴公公购下长寿园,我岂敢抗旨不遵?”双手一拱:“老弟多保重!在下告辞。”转身缓步而行。
阿鹿急道:“金太傅……请前辈留步!”
姝夷立时回身道:“一声太傅已是汗颜,这‘前辈’二字万万不敢当!却不知老弟何以教我?”
阿鹿道:“昨晚杀鞑子,我还担心你说出去!自己怎会告诉别人?”
姝夷道:“如此好极,老夫也放心了!”
阿鹿跨前一步,右腿刚刚抬起,内息却于刹那陡然一滞,随而满口生津,霎时间丹田元气涌动,体内似有两条小虫到处飞行。他禁不住一侧头,口中猛然涌出一股唾涎,成弧线落在了雪地上。
姝夷赶忙取出一条素色汗巾,搭在阿鹿的左臂,关切道:“老弟厮杀一夜,伤得可重吗?”
阿鹿拿汗巾胡乱一擦,心里揣测:“可能莹果丹实在中和,所以毛孔才这么热,湿衣服都快干了。”顿时合目存想。一股元气流向脚底涌泉穴,转而上升,左半身寒意渐浓。另一股冲上了头顶百会,转而下行,右半身热气腾腾。二炁每于交汇之际轻轻一撞,即为“乾坤交构”,随之逆转一周,血液倒流,终而复始。
姝夷瞧他锁眉沈思,心想不宜打扰,瞥眼却见旁侧的积雪化成一枚枚丁形,坚凝竖立,不禁十分好奇。注盼了片刻,心里捉摸:他一口唾涎竟然化雪为丁,我若将‘穿云丁’改小一些,不是可以含在嘴里发出么?”喃喃说道:“吐津融雪似冰凌,何用雪莲换棺钉?竹木均为丁,泥沙亦伤敌,我真笨啊!”
她走向旁侧,以足尖在雪上划来划去。划完最后一竖,原来是个大大的“舞”字,气势奔放,俨若惊蛇入草。
阿鹿睁开眼睛,凝眸观望:“金太傅是写字吗?”
姝夷道:“壮士你觉得如何?老夫现丑了!”
阿鹿道:“我不认识。”
姝夷略微一怔道:“这是个‘舞’字!”慢慢转背:“老夫尚有一不情之请,无论长寿园发出任何异音,壮士即使听到也请不必理会。只因小女偏执,一心向道,难免和江湖人物交往。我们夫妇对娥儿爱逾明珠,不想看她闷闷不乐,积郁成疾,那也只好由她!阿鹿兄弟,你肯答应吗?”
阿鹿点点头道:“太傅放心,我不会再去!那么远也听不见。”
姝夷道:“老夫要入朝面圣。壮士珍重!”拱手揖礼,掉身径奔东南,心想:“那五人身披毡裘,掉落树中,穴位也将自解,不碍事。”疾掠了一阵子,折返长寿园去了。
阿鹿绕道进山,扔掉满是血迹的衣服和皂靴,在溪旁洗净头脸,擦净木刀上的血痕,赤足返回了茅斋。
他在后厅换好衣帽,刚穿上麻鞋,忽闻脚步声,侧耳道:“是阿艺、阿保来了。我杀死那么多鞑子,他俩还能出城?”走出房门,果见君桐在前,寇保手提食盒随后,急步而至。
阿鹿上前抢过寇保手中的食盒:“我来提!”
寇保笑道:“鹿大哥才睡醒吧?好像刚才洗了脸,鬓发明显有一点水迹呢。”
君桐兴奋道:“鹿兄弟,真是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啊!”
阿鹿道:“进屋里说。”
三人进后厅落座,阿鹿把食盒撂在桌上,说道:“咱们一边吃饭,一边讲话。”
君桐道:“这是从涿州路捎回来的。”拿出风味佳肴,和一瓶羊羔酒。
阿鹿激战几近一夜,实在是饿极了。当下也不客气,抓起牙筷,狼吞虎咽吃起来。
寇保心情激动道:“昨晚守城的侍卫全被义军杀光了!现在官兵到处盘查,张榜悬赏,闹得人心惶惶。但咱们汉人却在私底下高兴,巴不得义军能杀进京城,把鞑子全打跑了才好呢!”
说着取出一张幡纸,低头念道:“攻逐鞑虏,复兴中华……”
君桐拊掌道:“义军竟潜进了大都,老天爷又及时下一场五月雪,相助正义之师,当真是令人振奋!”
寇保呵着冻红的小手,翻翻眼睛:“师兄别打岔,我还没念完呢!这张写得是‘义师祭旗’,这一张是‘道州英雄’。”抬头说道:“估计城墙和城门楼上没少贴,都飘城外了!”
原来寇保别过阿鹿,面见师父之后,便赶往涿州,谒见梨园行分会的老督管。
他骑马星夜兼程,赶到分会,拿出师父的手书交给督管,即匆匆打马返程。疾驰中嘟念:“表兄说第四天隅中在城外碰头,一起去茅斋,时辰还来得及……”
突然遥见涿州双塔,顿时一拉缰绳,按辔道:“仅凭我和表哥二人,恐怕难以雪恨!虽然表哥已经本谋在握,做好了打算,我更该患难相扶才是。日后如果能让鹿大哥出手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当即兜转马头,买一些本地的乌翅、炙鱼、烧燕等风味装进食盒。又买来一瓶羊羔酒,裹在包袱里背在身后,提前赶到了约定所在。
他走时身着单衣,此刻积雪虽已渐渐融化,仍旧冷得浑身发抖,不禁四下里奔跑。忽在雪地上发现五六张幡纸,拾起来瞧几眼,放进怀里。掉头就望见一条人影奔来,不由大声叫喊:“表兄,表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