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宫传来的新旨意让凌庸有机会离开楚州城。
中山国同意了借用清水崖的约定，楚宋两国将在该地会盟，揭开岳博行刺的谜团。楚国方面派出的使团构成复杂：赵政与凌庸必不可少，赵政身为凤阳军副将，凤阳侯派遣三十名将士保护他的安全；凌庸虽为虎贲校尉，但虎贲军身份特殊，并没有兵士随他出使，但太子林赫以担心安全为名，派邵霆率领邵家军保卫使团安全。田湉郡主心系赵政，请求楚王准许她跟随。楚王让太子定夺，太子还没见过田湉，却先同意了她的请求。
中山国在楚国东南方，使团从楚州城出发，需要穿越云国才能到达。前文说到，楚国正在发兵攻打云国，使团不可避免要进入战区。出发三天后，使团抵达了楚军攻打云国的军事据点——蚕县。在此统领楚国重甲军的正是凤阳侯惦记的人才，邵霆的副将崔全武。
崔全武人如其名，长得五大三粗，身材敦实，看上去更像是个农民。他将使团迎进军营后，就连忙向邵霆汇报战况。“云国只有五县，我军以蚕县为中心，兵分两路进攻。目前已经拿下其中两县。只是两军汇合攻打萍城时，遭遇了顽强的抵抗。”崔全武在沙盘上比划着，邵霆在一旁沉默。因为同是楚将，凌庸和赵政跟在邵霆身后。
邵霆问赵政：“有何见解？”
赵政转向崔全武：“萍城守将是谁？”
“云国上将军马驰。”崔全武露出憨厚的笑容，“老崔我真想不到，竟然有一天能和赵将军并肩作战。”
赵政尴尬地说：“当年各为其主，多有得罪。”
“战场上刀枪不长眼，哪有得罪一说。老崔我从军十多年，论行军打仗最佩服的就是大王，其次是邵将军，后来又多了个你。”崔全武是个实在人，毫不掩饰对赵政的欣赏。“这个马驰已经年逾六十，本来已经卸甲归田。云国公亲自登门拜访，硬是给请了回来。”
赵政说：“马驰老将军乃是大景帝国时期五虎将军之一。当年曾受奸臣高凯陷害，被玄武大帝陈睿思贬为庶民。后来楚州城兵变后，竟然跟随了各路诸侯中势力最弱的云国公。”
邵霆笑道：“老家伙脑子可能不太好，不知道为啥效忠这么弱小的云国。”
崔全武摇头说：“邵将军可不能轻敌。这老头别的战术我不懂，但这两天可是领教了他的守城之术。老崔我也不知道这老头手下都是什么人，竟然能在三天之内，将萍城的城墙加高、加厚、加固。我们攻城困难不说，老头还总在夜里搞偷袭。虽说没什么损失，但将士们夜里不敢合眼，一个个没精打采的。”
邵霆观察着沙盘上萍城周遭地形，问：“有没有试过火攻。”
崔全武沮丧地说：“全军出发前，君上曾经说过，要力保云国五城城池完好，老崔我不敢放火呐。”
邵霆责怪道：“做事不知道孰先孰后，你现在大军围城久攻不下，还能顾虑这么多？等你延误了军机，看君上怎么治你的罪。”
赵政插嘴说：“邵将军，萍城周边皆是茂林，地势平坦，易攻难守，火攻的确是上策。”
崔全武一拍脑门：“得，老崔我现在就吩咐下去，找几个手脚利索的，连夜潜入萍城，里应外合，放火烧城。”
“城里的百姓怎么办？”凌庸猛地问道。他从未来过萍城，但是看着沙盘上巴掌大小的城池，他联想到了老家林县，联想到了牛二几个弟弟、妞妞和苦菜花。倘若有别**队攻击林县，他们是否也会面临着火烧城池的灭顶之灾？
崔全武好奇地看着他：“这位小兄弟是谁？”
邵霆说：“凌庸，程一峰的义子。”
“久仰程老英雄威名，今日得见其义子，果然也是侠胆柔肠。”崔全武拱手说，“小兄弟，只是战场之上刀剑无情，很难顾及到百姓的安危。”
“但士兵只会跟士兵对战，不会砍杀百姓。可是火却不会选择对手，它不仅烧士兵，还会烧了老百姓的房子。”不知是不是这几日来与念素儿相处时间久了，凌庸对放火烧毁岚山一事越来越内疚。现如今，这几位将军讨论的却是烧毁一座满是百姓的县城，倘若念素儿知道他也在场，不知道会不会更讨厌他。
邵霆不耐烦道：“凌庸，能别婆婆妈妈的了吗？现在是打仗不是跟你玩游戏！攻城就要破坏，我还从来没听说只考虑百姓安危就能打胜仗的将军！再说了，那些百姓拿起刀了也会砍杀，烧死他们也不冤！”
凌庸被邵霆吓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双拳紧紧到发抖。他第一次感觉到战争的残酷。
重甲军在邵霆的带领下重新集结，准备向萍城发起火攻。赵政和凌庸没有参与，而是和田湉君主留在了中军帐内。
田湉见凌庸心情不佳，有心劝解道：“小兄弟还在生闷气？”凌庸没有回答，只是不停在军帐中徘徊。田湉见他不说话，继续说：“害怕打仗了？”
“我什么时候害怕过了！”凌庸说的老大声。
赵政在田湉耳边低语，把刚刚凌庸关于火攻的不同看法说了一遍。田湉点点头，走到凌庸身旁，轻声问：“你知道为什么要打仗吗？”
凌庸想了想：“保护地盘呗。”
田湉笑道：“那为什么有人要抢别人的地盘呢？”
凌庸回答：“因为他们不是一个国的。比如咱俩，我是楚国人，你是代国人，两国人经常打个没完。”
“有什么方法能不打仗吗？”
“这不废话么，大家都是一个国的，就没人打仗了。”
“想达到这个目的，唯一的手段就是战争。”田湉伸出玉手，在凌庸眼前缓缓展开。“玄武之地诸侯各自为战，名义上他们仍然尊称西景那个陈睿思为玄武大帝。但实质上，实力强的诸侯都有一颗称帝的心，而像云国这种小国，也不肯放弃手中的小权小利，归顺于大诸侯。于是玄武之地永远分裂着，永远有战争，永远有无辜的百姓牺牲。”
“那为什么玄武大帝不出手解决这种乱世？”凌庸愤愤地说。
田湉看了眼赵政，无奈地说：“因为他也没有终结乱世的能力。”
自从陈睿思退居丰谷关以西，玄武之地上就很少能再听到他的消息。玄武之地历朝历代更迭，最标志性的现象是，当朝的玄武大帝失去了对四方的掌控。陈睿思更甚，不仅失去掌控，还被臣下赶出了皇都安城，西迁回了偏远的陈氏老家。林轩和陈泰发动的这场“清君侧”，对景国的打击是致命的。因为带头叛乱的是景国最优秀的部队，陈睿思手下根本没有一支精锐的武装力量，能够抗衡林轩和晏王陈泰的大军。
“如今西景的军队都打不进丰谷关，何谈一统玄武之地。”田湉声音充满了沮丧。小时候，她曾幻想自己的父王能一统玄武之地。可长大后她才发现，代国实力有限，别说一统困难，就连对付北方蛮夷雪国都异常吃力。随着对玄武之地各诸侯国的了解，她绝望地意识到，恐怕没有一个国家能完成统一大业。
凌庸低头沉思道：“既然玄武大帝如此无能，那就应当取而代之。”
田湉惊讶地望着凌庸，压低嗓门说：“你这孩子倒也真敢说。”凌庸吐了吐舌头，不明白她在害怕什么。赵政轻拍了下凌庸的后脑勺：“此等大逆不道之言休要再说。”
凌庸满不在乎地说：“怕什么，大不了砍了我的头，我不在乎。”
赵政气得鼻子都歪了：“那你有没有考虑过你义父的名声？”
凌庸怔住，不知如何回答。
“程老英雄一向以忠义闻名于世。他忠于景国，忠于陈睿思。你可以不在乎说出忤逆之言，但你有没有考虑过，你说的话，做的事，完全背离了你义父生前的理想。”田湉缓缓道来，温柔的声音让凌庸开始思考。
赵政也耐住性子，平缓了语气：“楚王已经昭告天下，程一峰的义子凌庸入虎贲军服役。这也就相当于告诉那些曾经指责他不忠不臣、谋逆犯上的人，那个曾经指着他脊梁骂他逆贼的老英雄的后人，已经归顺于他。”
凌庸从没想过，自己的一举一动竟然还关系到义父的名声。一时间，他只觉脑袋里嗡嗡作响，不知该如何是好。“我、我该怎么办？”
田湉柔声说：“借着这次去清水崖的机会，脱离虎贲军，正式加入清水崖。”
赵政点头说：“清水崖是名门正派，加入他们楚王也奈何不了你。只要你及时脱离虎贲军，不要成为楚王的招牌，天下人就会明白，你只是受了楚王的蛊惑！”
凌庸眼中含泪，嘴上还逞强：“我为啥要听你的，你又为啥要帮我？”
赵政也有些哽咽：“你救过我两次，程老英雄也是因我而死。你当然可以不相信我，但如果有机会，你可以问问念则安，我所说的是不是可行之策。”
凌庸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却已经相信赵政。这一路来，他结识了太多陌生的面孔，也重新认识了旧人的新嘴脸。无论新面孔、老面孔，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人嘴两张皮，咋说咋有理”。黑的可以说成白的，白的更能染成黑的。凌庸很怀念林县，怀念自己还叫牛大的日子，怀念牛二、牛三和牛四，怀念勇猛无比的妞妞，怀念沉默善良的苦菜花，甚至怀念强大的对手天养——只是从现在看来，天养恐怕也没那么强大。
“这件事等我到了清水崖，会和念老头商量的。”凌庸没有了刚才的焦躁与激动，耷拉着脑袋离开了中军帐。
目送凌庸离开，赵政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说：“看来郡主也很疼惜这个小混球。”
“我只是不想轻易让楚王抹去逆臣的名声。”田湉没有了温柔，声音里尽是冷静。
赵政讶异道：“凌庸还只是个孩子。”
“孩子？他比我们小不了几岁，凭什么还是个孩子？”田湉眼里尽是泪光，“赵大哥，我们现在是深入虎穴，你可不能心软了。”
“所以刚才你说的那些话都是骗凌庸的？”
田湉擦干眼泪：“当然不是。摆在凌庸面前有好几条路，我只不过替他选了一条对咱们有利的。”
赵政沉默无言。他知道田湉这么说没有错，但还是不习惯她如此算计身边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