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元851年,穆恩条约签订两年后,安肯瑞因,罗斯维尔。
安肯瑞因第九皇子,加里·吉布森坐在突突直响的雏牛牌蒸汽机车上,把身子软软的靠在一边,看向了窗外的街道。离开罗斯维尔两年了,可这座城市,似乎并没有太大变化。那些在石板道路两旁鳞次栉比的房屋,似乎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而在街道上行走的人们,表情似乎和两年前并没有太大不同。
“皇子殿下,还有二十分钟左右就到思乡泉了,皇帝陛下的马车在那里等您,您要不要准备一下?”
坐在加里·吉布森对面的是一位青春靓丽的少女,大眼睛白皮肤,油亮的棕黑色长发梳成两条长长的辫子,从肩膀上散落下来。她穿着一身精致而高贵的礼服,带着半透明的丝网手套,手腕和脖子上的辉石首饰,在这辆汽车的摇晃中不时反射出一丝光芒。她叫明萝尼娅·欧文,十五岁,是埃米尔·欧文宰相的孙女之一,也是加里·吉布森的随侍官,和皇帝陛下认可的初夜之女。
“我有什么好准备的?”,在爱莲娜呆了两年,加里·吉布森似乎有些忘记了那些繁杂的贵族礼仪,他在称呼自己的时候,用错了名词,也并没有为自己的这位小伴侣加上尊称。不过明萝尼娅并不在意,自从一年前被皇帝陛下确定为加里·吉布森皇子的随侍官之后,她就一直在期待着今天的会面,也做好了加里·吉布森被爱莲娜教育成一个粗鲁、不知理解的莽汉的心理准备。不过,从刚刚一路过来的接触看,加里皇子貌似还是保留了基本的皇族素养的。所以,对于他这一点点小小的不礼貌,明萝尼娅并不是特别在意。
“换身衣服吧,你这身……”
加里·吉布森低头看了看,他穿的是爱莲娜几乎所有人都会穿的劳动衫,布料厚实,款式简单,结实耐用。虽然颜色单调,但是这并不妨碍加里·吉布森对它的喜欢。他摸着自己这件劳动衫的扣子,犹豫了一下。
“你带衣服了么?”
“嗯。”
明萝尼娅乖巧点头,从车厢中间的箱子里拿出一个包裹,打开,里面是一件明黄色的礼服,正是加里·吉布森曾经最喜欢的礼服。
加里接过衣服,正要换,却发现明萝尼娅并没有回避的意思。她的小脸蛋随着车厢的摇动微微晃动,渐渐的泛起了粉红。
“你把头转过去吧”,加里·吉布森犹豫了一下,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小姑娘乖巧的把头转了过去,还没忘记问一句。
“你在那边,他们不让你穿好衣服么?”
“那倒也不是”,加里·吉布森一边换衣服,一边回答,“我带过去的衣服大部分都是礼服和骑马服,在那边要参加劳动,不管是种地还是工厂,都不合适。我穿坏了几件之后,就换了他们的衣服,虽然不好看,但是你别说,还挺耐穿。”
“那……加斯滕斯也穿这种衣服么?他们都说在爱莲娜,官员们穿的和百姓一样,连加斯滕斯也一样,是真的么?”
虽然饱读诗书,也从小接受贵族教育,但是少女的好奇心还是让明萝尼娅问出了自己一直关心的问题。身在罗斯维尔,身为埃米尔·欧文的孙女,她对爱莲娜的理解,只能来自于道听途说和口口相传。对于那个靠一己之力改变了世界局势的男人,她自然有着旺盛的好奇心。
“嗯,确实”,加里·吉布森点点头,“那边也有穿好衣服的人,不过那些人大都是劳动模范、种田标兵之类的,工厂和村委对出力大、干活多的人会有奖励,包括现金和实物。这些人有能力购买更好的衣服,也可以穿。至于官员,他们的官员很有意思,绝大多数人似乎都没有太强烈的个人欲望。爱莲娜有句话,叫吃苦在前、享乐在后,这本来是加斯滕斯提给共运党人的要求,不过因为当地的政府官员都是党员,也就成了对官员的要求。他们的绝大多数官员和我们的官员不一样,干工作很卖力,也不谋求私利,一心都扑在工作上,时刻都记得以身作则。在我看来,如果不是爱莲娜没有宗教,我都要以为这些人是某种意义上的狂信徒呢。”
“哎,不能挣钱,不能牟利,又没有皇帝可以效忠,那为什么要当官呢?效忠加斯滕斯么?”明萝尼娅对加里描述的场景很不解,在她看来,官员就应该比百姓穿得好、吃得好、挣得多,不然,谁去当官呢?
“这个问题我也想过,到底是什么在驱动那些人放下个人的利益,去拼命工作,无私奉献呢?我想到现在也只有一个大概的答案,就是信仰。他们可能真的对共产主义深信不疑,所以才有这样的坚定信心和力场吧,大概。”
说话间,加里·吉布森已经换好了衣服,他伸手点了点明萝尼娅的膝盖,吸引了她的目光。
“怎么样?”
明萝尼娅打量着换上礼服的加里·吉布森,眼神里有些惊艳。和她两年前的模糊记忆不同,现在的加里·吉布森身型更高大、也更厚实了。他的皮肤也变得黝黑了些,脸上带着健康的微红,再配上那件新作的礼服,竟然一时间让她有些目眩神迷。
“看来还不错。”
加里从明萝尼娅的眼神里找到了答案,他轻笑一声,看向车窗外。虽然已经过去了两年,蒸汽汽车在罗斯维尔的道路上仍然是个稀罕物,不少人都对他这辆爱莲娜内部使用的雏牛感兴趣,有些人甚至还会追着车子走一段。被安排过来保卫加里的卫兵们按照皇子殿下的指示,并没有对这些人做太多干预,这让加里能直观的看到外面的景象和大家的反应。他的目光从一个高举着“要和平不要战争”木牌的路人身上滑过,看向了坐在自己对面的明萝尼娅。
“我听说爱莲娜边境又增兵了,现在有多少人?”
“应该是八十万左右,听说总共有十四个军团在那边,不少人都是新去的,连枪都拿不稳。”
“新兵也是兵啊,八十万的一线备战,这还不算其他方向的军队,我们的经济压力肯定不小。”
加里自言自语,在爱莲娜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些驻军。穆恩条约签订之后,虽然爱莲娜和周边几个国家的贸易进展迅速,但是周边国家的军备也没有拉下。在爱莲娜东线,安肯瑞因的救国军在解决了罗宁格叛乱之后并没有解散,而是摇身一变变成了护国军,就派驻在了爱莲娜东线边境。而那之后,更多的部队开始入住,大建营房,似乎准备永远住下去。在爱莲娜西线,尼格鲁共和国也陆陆续续的在边境驻扎了超过二十个军的兵力,同样把爱莲娜视作头号大敌。
“那些人就是抗议驻军的,现在内阁也有不少人是这个观点,觉得普通人无法对抗大魔导师,派那么多军队在边境,除了增加成本,打起来还不是一样被屠杀。已经不止一次有人提议削减边境驻军了,我爷爷现在的压力也很大。”
虽然是女孩,但是明萝尼娅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少女,身为皇子殿下的第一位女性随侍官,她必须拥有与皇子陛下相称的学识和能力。所以,虽然并没有预先准备,但是明萝尼娅对最近的朝野动态,还是比较清楚的。
“所以这些人不会被驱逐?我就说嘛,罗斯维尔什么时候可以随意在大街上举牌子抗议父王了,感情内阁也不统一。”
加里点点头,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那个举牌子的人已经从窗外消失了,他已经可以看见思乡泉的水花,不用多久,他就可以见到自己的父亲了。
“陛下的工作也不好做,内阁还有些人一直在呼吁废除农奴制,或者至少给予农奴平等人权,这也是为了应对一直以来的逃奴趋势。而且,现在不少地方的地主,为了不让农奴逃走,已经开始签订长期契约、部分发放工资,甚至给予一定人权了。事实上,我们的农奴体制也几乎名存实亡了。要想像爱莲娜成立之前,那样随意买卖杀害农奴,已经没那么容易了。”
“倒逼改革。”
加里嘀咕了一个词,却没有多做解释。他在爱莲娜并没有受什么委屈,甚至还被加斯滕斯带着亲自上过课。《论资本》这本书,他更是了然于心。所以,对于现在安肯瑞因面临的问题,他也是有认识的。
“殿下,到了。”
雏牛停了下来,车厢微微一晃,有人打开了车门。加里·吉布森开门下车,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父亲。那位花白头发的老人穿着一身华服,站在思乡泉的旁边,微笑着看着他。
“父皇!”
毕竟还是少年,哪怕再怎么坚强和聪慧,看到久未谋面的父亲,加里还是有些哽咽。他快走几步上前,抓住父亲的手,紧紧握住,这才后退一步,单膝跪地,低头。
“儿臣参见父皇。”
“起来吧。”
保罗·吉布森扶起自己的这个小儿子,仔细打量。爱莲娜的两年时光已经改变了他,走的时候那个白白净净的少年,已经变成了一个黝黑健壮的青年。这位青年正微笑着看着保罗·吉布森,眼角的泪花微微晃动,欲滴未滴。
“走,来,我们边走边说,已经吩咐给你做了饭,你母亲也等的急了,上车。”
拉着加里走了两步,保罗带着他上了雕刻着皇室徽章的马车。高高的车厢和柔软的弹簧减震让两人登上车厢的时候有一个明显的晃动。习惯了雏牛的硬减震,加里有些不太适应,他抚着车厢的靠背,坐在了父亲旁边。
“怎么样,在那边受委屈了吧?加斯滕斯怎么想的,敢放你回来?”
一落座,保罗就迫不及待的问了起来。在自己这位儿子面前,他并没有太多的掩饰自己的情绪。
“还行,刚去有些不适应,但是加斯滕斯对我还不错,没有特殊照顾,但是也没有特殊的为难,就是把我当爱莲娜的一个普通人。这种感觉很新奇,也很有趣。而且,他们是真的把我当成一个普通人。”
“没受委屈就好,怎么把你放回来了?加斯滕斯怎么说的?什么意思?”
“就说我过去也两年了,该让我回家看看,似乎没有别的意思”,加里皱着眉头思考,“我也不太确定。其实我在爱莲娜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在爱莲娜平原外侧,并不能接触他们的核心机密。从外围的情况看,爱莲娜最近似乎也不像有大动作的样子。”
“他有这么好心?”,保罗显然不信,他拿起车厢中间的两颗月梅,自己吃了一颗,递给了加里一颗。
“我也不确定,不过能回来肯定不是坏事,我就回来了。”
加里接过月梅,有些怀念的放进了自己的嘴里。这种水果产自弗恩第三共和国,运过来损毁率很高,价格昂贵,并不是能经常吃到的水果。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保罗放松了身子,“我最近日子可不好过,内阁一直对驻军有意见,那些依靠爱莲娜贸易富起来的暴发户们、还有几家工业起家的大贵族,也不喜欢我的农奴制,想要改革。埃米尔·欧文还不错,一直站在我这边,不过我看他也撑不了多久了。你在爱莲娜那么久了,也见过了他们的生产模式,和那个什么共产主义。你来说说,如果是你,安肯瑞因下一步,会怎么走?”
听到父亲的问题,加里愣住了。他仔细的打量父亲,却并未发现父亲的脸上有任何戏谑之意,相反,他看到了更多的皱纹和微微皱起的眉头。哪怕是皇帝,看样子也不能事事如意。想到这里,加里不再犹豫,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父亲,驻军先不说,农奴制,必须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