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是到了夜里,苏钰听着外面人声喧闹的声音越来越小,丫鬟翠儿和云樱在屋里收拾了一番,离去的时候,翠儿那丫头还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
虽然细细感觉能分清白天和夜晚,但是苏钰眼前一片漆黑,还是有些倒了夜,白天里睡了,晚上反而精神了许多,这些日子,倒是委屈了萧逸,白天忙于公务,晚上回来,还要不分时辰的陪她说说话,解解闷。
吱呀一声,房间的门轻轻开了,来人的脚步声落地稍稍有些乱了节奏,或许是寒冬季节夜里天气寒凉,进门一刹,明显感觉来人长呵了一口冷气。
不是萧逸,苏钰站起身来,侧耳细细听了听,开口唤道:“婵媃?”
来人听到苏钰的呼唤,身体一怔,心头百味杂陈,说不出是见了念想的人感觉喜悦,还是有些恨她步步紧逼,间接杀了自己所爱的人。
“是我。”婵媃呼吸一沉,还是应了下来,看着苏钰侧耳倾听,得到她的回应之后暖暖一笑,不由的霎时间,心软了一塌糊涂。
苏钰心中盘算着从座位到门口的距离,上前了几步,伸出手去,摸索着拉住婵媃的手,将她拉了过来,然后又从桌上摸索起云樱为她准备的暖手的铜炉塞到婵媃手中,道:“外面冷,你暖暖手。”
婵媃接过,轻轻捧在手中,铜炉散发着有些微烫的温度,婵媃却觉得,心底依旧是冰凉一片。
苏钰察觉出了婵媃的沉默,也知晓是因何原因,还是鼓起勇气张张口,关切的道:“你将小折,带到哪里了?”
“我从天玄山来的。”婵媃并不曾回答苏钰的话,只低头,静静的言说了这么一句。
苏钰恍然忆起,当年她要去找寻私自下山的唐折和婵媃时,天玄派的知周师傅曾经叮嘱过她,让她告诉婵媃,若是以后的日子过的不舒畅,可随时回到天玄派中,做那个被几位师傅庇护的胖丫头。可苏钰回想起来,若说日子过的不好的时候,也该是当年在西川,她和唐折被梁鸿困在新良的时候,那时没有钱财没有权利没有自由,日日看人脸色度日,那段日子,应该是唐折过的最糟心的时光,可那时候婵媃还整日笑呵呵的,没心没肺的同他们在一起,困苦艰难都过去了,没曾想,婵媃竟还是回了天玄派。
似乎是看出了苏钰心中所想,婵媃望着屋里的灯火,静静的道:“是我不好,心里受不得旁人,小折哥娶世子妃的时候,我便回到了天玄派,是他将我送回去的,也是我的选择。”
苏钰恍然,唐折是娶了妻子的,这一点她知道,听说娶的是军师齐择的姐姐,正是因为有了这一番裙带关系,才让唐折收服了齐择那般的人物,平定西川,便是如猛虎添了羽翼。
经婵媃这一说么,苏钰才忽然感触,之前她知晓婵媃喜欢唐折,觉得那不过是小儿女之间的纯情悸动,却原来那份悸动,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演变成了浓浓的爱意。感情这种东西将心比心,若换做是她苏钰,必然也忍受不得萧逸身边有了别人,婵媃虽然性子弱些,却也不是那般逆来顺受的人。
想想这番,苏钰没来由的,又有些恍了神。
“钰姐姐,其实,从这次萧将军和曾丞相一同出兵的那一天开始,小折哥已经知道自己要败了,可他的亲生父亲是个为国为民顶天立地的英雄,他身为他的孩子,他不能降!他从一无所有,到手握整个西川花了多少心血,没有人比你更清楚!”
苏钰静静的听着,她无从反驳,只得呼吸一滞,已经漆黑麻木的眼睛,再次落下泪来。
婵媃悄悄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垂下眸子,轻叹一声,“小折哥也一直在为衣衣姑娘的死自责,他悔恨明明察觉出来了那属下的野心,却放任有了那样的事情,他也悔恨因为他,让温先生死在了诛心台上,可是钰姐姐,这世上许多事情,有时候由不得人,人死了,也就罢了吧。”
说着,婵媃哽咽一瞬,接着道:“前些日子,小折哥其实找过我,他说他在这个世上的朋友,除了我,便都恨他到了极致,他知道无论说什么,你必然不会原谅他,所以他央求让我,代他听你说一句原谅。”
苏钰静静的听着,整个人的三魂七魄,仿佛已经被人拿着刀子狠狠凌迟,她不过是气不过,将衣衣和书生的死责备到了他身上,她又怎么会狠下心来,果真恨的彻底!杀他的时候,她知道宗疗会挡,就算宗疗不挡,但凡他稍稍躲避一下,她便会收了手,哪曾想,决绝的,竟是他啊!
婵媃也替唐折期盼着,希望能听苏钰说一声原谅,可等着的确是苏钰依旧静默的模样,婵媃本有些失望,再一看,却眼见苏钰眼角,慢慢滑落了一丝血红。
“钰姐姐!”
婵媃惊叫一声,刚欲朝着门外唤人,却见苏钰一只手拉住了她的衣袖,另一只手轻轻的,将溢出的血泪拭去,抬起头,声音变得苍白无力,依旧还是那个问题,朝着婵媃问道:“他呢?”
婵媃犹豫一瞬,音色沉重,第一次觉得从口中说出一个人的死亡,会是这样的艰难。
“一把,火烧了,一半儿埋在了贤王爷的陵墓旁,另一半儿,埋回了青云岭。”
苏钰张张口,心痛的难以呼吸,“是他的意思?”
“是。”
苏钰点点头,眼泪扑簌簌落下,牙关将要被自己咬出血来,拼了心底最后一丝力气,应下一声,“好。”
回了青云岭,那他便还是当初的那个小折,苏钰相信,书生是个心软的人,他也是在乎唐折的,若唐折好生同他说一说,书生必然会原谅他的,毕竟就如婵媃说的那样,这个世界上诸多事情,人死了,也便罢了。
见苏钰眼角的泪水带着一丝鲜血的红,婵媃忧心的问道:“你的眼睛?”
苏钰从自己擦拭眼泪的指间,也闻到了一丝隐隐的血腥气,她是一副什么模样,心里也能想象个七七八八,于是轻轻摇摇头,道:“或是急火上脑,惹了眼睛,过些日子就好。”
婵媃有些怀疑,但又觉得苏钰不会骗她,追问道:“一个月能好么?”
对于这个问题,苏钰低头沉默了,一个月能好么?她也不知道,或许能,也或许一年,两年,或者这一瞎,一辈子也是有可能了。
心中难免有挫败感,但苏钰细细掂量,觉得也不过就是一双眼睛而已,这个世界上还有太多太多重要的,超过眼睛甚至超过生命的东西,她又何必为了自己一双眼睛,而去悲哀难过,比起书生衣衣,比起唐折所经历过的事情,她的一双眼睛,又算的了什么!她如今内力好,轻功好,耳朵灵敏感应锐利,若是在青云岭,她还可以拿起扫把,为书生他们扫一扫墓地,也学着先生的样子,讲一讲近日来寨子里的趣事,若到了墓碑排资论辈的时候,她必然让人在墓碑上先刻上老大的记号,余下的论到老几,便是他们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苏钰轻笑一声,摸索着拉起婵媃的手,觉得之前胖嘟嘟的手掌,如今已经骨节分明变的修长,若不是声音不曾改变太多,苏钰这般的睁眼瞎,也认不出婵媃来。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婵媃似是有些惆怅,叹息一声道:“回天玄派吧,下山走这一遭,这许多年,才发现那里才是我的家。”
苏钰微然,侧耳听着,外面似乎有脚步声近了,便朝着婵媃问道:“婵媃,你恨我吗?”
婵媃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恨谈不上,毕竟你是小折哥最爱的亲人,可若说不恨,也确实有些牵强,毕竟我爱的人自刎在了你面前。不过钰姐姐,你也不必太过自责,小折哥这辈子身上背负了太沉重的东西,其实恨与不恨,悔与不悔,只是我们的想法,生或者死,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只是今后,山高水长,或许我们再见的机会也便少了,你,且安好吧。”
说罢,婵媃回头,见萧逸已经站在了门口,便起身,将苏钰轻轻抱了抱,转身离开了。
夜色深浓,萧逸身上带了几分寒气,走近了,见苏钰眼角隐有血痕,便将手中从外面带回来的糖葫芦塞到苏钰手中,然后心疼至极的用手将那血痕擦去了,揉着她的头发轻声道:“钰儿,都过去了。”
苏钰闭上眼睛,靠在萧逸的胸膛,听着他砰砰有力的心跳,失神的道:“你这辈子都不要离开我。”
萧逸扬唇轻笑,眼眸中溢满柔光,护着怀里的人,柔声道:“必然不会,以后你去哪里,我就到哪里。”
“若我再也看不见了呢?”
“我就是你的眼睛。”
“若我要回青云岭呢?”
萧逸沉静一瞬,音色沉沉,却无比肯定道:“待最后的事情完结了,我就同你回青云岭。我洗衣做饭,打猎砍柴。”
“我呢?”
苏钰竟十分向往。
“相夫教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