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刚过。数百名报喜官从朱雀门一涌而出。分头向各坊奔去。片刻。长安各坊的爆竹声开始此起彼伏。渐渐响成一片。到处是欢呼的人群。一个个笑逐颜开的士子被扶上大马。披红带绿。向皇城而去。无数的孩子跟着他们奔跑。笑声、嚷声、讨喜钱声。连成了一片。
崇仁坊的顺风客栈前站满了一百多名士子。他们个个伸长脖子焦急的看着街头。活像一群挤在一起的鹅。白居易也紧张到了极点。虽然他自认为考的不错。但毕竟二十余万考生。平均一千人才能录用一人。可能性太小了。柳宗元却不太在意。他还年轻。若考不中。明年春天可以再考。郭牧也十分平静。他知道自己没有希望了。他在考策论时最后没有能写完。导致功败垂成。
“来了!”有人忽然大喊一声。远方隐隐有鼓乐声传来。众士子开始激动起来。有些性子急的甚至飞奔迎接去了。
鼓乐声越来越近。数十名骑在马上的官员和随从敲锣打鼓、吹着喇叭出现在街口。最前面的官员手中拿住喜报。满脸笑容。几名士子在马下边跑边大声询问。官员只是笑而不答。
顺风客栈旁边还有几家大客栈。此时近千名士子全部涌上街头。将报喜的官员围的水泄不通。官员手中拿着喜报。也意味着这里面有人考中了。人人都仰着脖子。眼睛里充满了激动和期盼。一千人才能考中一人。这又会是谁?会是自己吗?
官员卖了关子。他低头喊道:“你们知道你们中间中了几个吗?”
众士子面面相视。忽然一齐大喊:“快念!”
官员哈哈大笑。展开了喜报念道:“第一百二十名。益州士子张翼德。”
所有人一呆。均四下张望。这位张飞在哪里?
啊哈!一名瘦小的士子忽然猛的咬了一下手骨头。一跳三丈高。他发疯似的单脚打着转。张着嘴大笑。“哈啦啦!我中了。我考中了。”
他忽然又放声大哭起来。“爹、娘。孩儿考中了。”
官员连忙用马鞭指着他吩咐随从道:“快把他冲醒。莫要疯了。”
几名随从翻身下马。拿着一个大皮囊跑到他面前。将皮囊一压。一股水柱喷出。激了这个即将发疯的士子一脸。动作异常熟练。张翼德顿时清醒过来。
几名随从将他拖到一旁去换衣服。那报喜官员又瞥了众人一眼。继续念道:“第九名。长安士子柳宗元。”
柳宗元连连向后退了两步。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也考中了。而且是第九名。在一片恭喜声和羡慕的眼光中。他脑海变的一片空白。他已经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了?白居易也为他而激动。紧握着他的手。连声恭贺。“太好了。宗元兄。你居然是第九名。真不简单啊!”
这时。绝大多数人都知道没希望了。是从后向前报。已经报到第九名了。后面不会再有了。长安一百多坊。要有多少客栈。二十几万士子。他们这千把人有两个就已经非常不错了。怎么可能都集中在此处呢?
许多人都想散掉。却又不甘心。这时那报喜官忽然激动起来。他高声道:“今年皇恩浩荡。特的在制科中也设了状元、榜眼和探花。你们这里就出了一位。”
霎时间。所有人都呆住了。一片鸦雀无声。呆呆的望着报喜官。报喜官大喊道:“第一名状元郎。郑州士子白居易。是谁?他在哪里?”
“在这里!”顺风客栈掌柜和几个伙计将白居易退出去。掌柜激动的大吼:“是我们顺风客栈的士子。明天我们就改名为状元客栈。”
人群中突然响起暴风骤雨般的掌声和欢呼声。数十人一齐将白居易举起。高高的抛向天空。柳宗元纵声大笑。为挚友的辉煌而喝彩。而站在最后的郭牧也喃喃道:“我衷心的祝福你们金榜高中。”
他忽然仰天长叹。“我郭牧无牵无挂。那为什么不去安西做一番事业呢?”在一阵阵欢呼声中。他转身悄然的离去了。
欢呼声越来越响。一次又一次的将年轻的白居易抛向天空。白居易望着蓝天白云。泪水终于从他眼角悄悄的流下了。
大明宫。张焕一个人呆呆的坐在御书房中。已经不知坐了多久。他刚刚才出生两个月的儿子终于夭折了。使他深深陷入了悲痛之中。
一种失去爱子的痛苦在无情的噬咬着他的内心。自己的爱子甚至连一个名字都没有来的及取。就张焕最后慢慢闭上了眼睛。眼角湿润了。
守在外间的安忠顺眼睛也红红的。陛下本来子嗣就少。好容易才的一个。却又夭折了。唉!老天无眼。好在淑妃也有了身孕。但愿再是一个皇子吧!
安忠顺坐在书房门口胡思乱想。这时。一名宦官跑来禀报。“韩尚书在门口求见陛下,中榜的进士们都到吏部了。就在等陛下
“混账!你不长眼睛吗?现在陛下能去吗?”
“可是小宦官实在犹豫。让他怎么回复韩尚书。
“没有什么可是。你去告诉韩尚书。陛下现在很痛苦。陛下无法去给进士们贺喜。”
小宦官无奈。转身刚要走。房里忽然传来皇上嘶哑的声音。“请韩尚书稍等片刻。朕即刻就去。”“陛下!”安忠顺呆住了。
片刻。张焕从房间里缓缓走出。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他将一封信递给安忠顺道:“你速将此信给平夫人送去。再告诉她。朕的元妃就拜托她了。”
说罢。他快步向殿外走去。安忠顺怔怔的望着他走远。慌慌张张跑回宫去了。
紫宸殿的台阶下。韩正兴奋的等着陛下的到来。两百名进士都是大唐的栋梁之才。若年年都能像今天这样选材。何愁大唐不会早日强盛。
“韩尚书。让你久等了。”张焕快步走下台阶。向韩歉然笑道。
韩连忙施礼。“陛下国事繁忙。臣总是打扰陛下。臣才过意不去。”
从大明宫去皇城不远。张焕没有坐龙辇。而是骑上一匹马。与韩快速向皇城驰去。
“卢尚书说职官考最后审核下午或许能完成。他那边的进度何如了?”张焕放慢了马速。问韩道。
“臣听说已经定稿了。这次职官考据说有九百多人不合格。情况堪忧啊!”
张焕没有说话。他沉思片刻道:“治国先治吏。朕举行这次职官考的本意是裁减一批官员。但朕又不想失去真正有才能的官员。裴相国一向喜做好人。胡侍郎又是新官上任。都不适合担此重任。所以朕反复考虑。这次吏部裁员之事朕就交给你了。考试成绩只是借口。真正要看的是官员的政绩和德行。你明白吗?”
韩深感肩头责任重大。但他并不推迟。郑重的点了点头道:“臣愿为陛下分忧!”
说话间。二人很快便到了尚书省的吏部。接见新科进士安排在吏部的大堂里。二百名新科进士已经济济一堂。他们充满了兴奋和新鲜。有的在彼此认识。有的在好奇的打量这个大唐最权重的衙门。整个大堂中一片窃窃私语声。
“皇帝陛下驾到!”
随着一声高喝。大堂里霎时间安静下来。片刻。近百名羽林军簇拥张焕快步从侧门走了进来。吏部侍郎胡庸连忙上前禀报:“陛下。二百名新科进士全部到齐。请陛下训话。”
张焕点了点头。负手慢慢走到了两百名新科进士的面前。目光一一扫过这些年轻而充满朝气的两旁。最后落在白居易的脸上。向他微微一笑
白居易的心砰砰!的跳了起来。果然是他。考试时出现在自己身边之人。果然就是那个充满了传奇色彩的大唐皇帝陛下。
“朕欢迎你们成为天子门生。这是你们的幸运。但也是朕的荣耀。朕居然有这么多才华横溢的门生张焕的声音低沉而富有感染力。此刻他已经暂时忘记了失子之痛。他的整个身心都沉浸在对这群年轻人殷切期望之中。
“学而优则仕是你们一直的追求。但为什么入仕。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有的想掌握大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的渴望财富。渴望拥有娇妻美宅、拥有万顷良田。但朕相信大部分人都有自己的政治抱负。渴望在大唐复兴的伟业中留下自己浓重的一笔。这也是朕对你们的期待。朕不反对你们追求权力。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朕也愿意给你优厚的俸料。让你们不再为五斗米折腰。但朕对你们只有一个要求。这个要求只有四个字:为国为民。你们今天要牢牢记住了。”
披彩夸官的盛大仪式在朱雀大街上开始了。锣鼓声声。彩旗飞扬。长安人几乎万人空巷。新科进士的马队每到一处。均引起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这是读书人一生的梦想。在无数倾慕的美目中、在无数夸奖和赞颂中。他们被绚丽的荣耀光环所包围。
士子们一直行到大雁塔。在那里他们留名于砖石。然后再转道曲江池。将享受大唐皇帝为他们专门准备的盛大国宴。这一天。他们将永生难忘。
夜幕渐渐的降临了。新科进士们去了曲江池未归。长安城余兴已消。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今晚平康坊尤其热闹。各大酒楼皆高朋满座。士子们都要各自返乡了。喝完最后一杯酒。相约明年春天再见。
也有许多官员心情郁闷。虽然正式考试结果以及裁员方案都没有下来。但各种小道消息已传遍了朝野。有近千人在职官考中没有通过。这些人几乎都注定要被裁减。许多自知考的不理想的官员纷纷来酒肆喝酒买醉。以忘今日的烦恼。
一直到月亮初上。许多酒会开始散席了。平康坊的大街上到处可见醉醺醺的酒客。在一间叫西域情的酒肆前也出现了几个喝完酒的男子。他们虽然穿着便服。但从几个人的气度看的出。他们都是朝官。
这几人都是光禄寺的小官。下朝后一起相约来平康坊喝酒。有几人心情不好。众人都有点喝多了。
“老子愁个屁!他们敢不让我通过。你们知不知道。老子出了多少钱?”一名男子喝的酩酊大醉。在两个人的搀扶下胡言乱语。他猛的推开一人。指着他的脸道:“告诉你。两百两黄金。老子为保这个从七品小官居然花了二百两黄金。你们以为呢!。”
两个搀扶他的官员对视一眼。眼中皆露出震惊之色。他们连忙劝道:“放之。你别胡说了。你喝多了。“老子没喝多!不信你们看。”这名官员一把推开两人。想自己走路。仅仅走了两步便一个趔趄跌了出去。爬了两下却没有爬起来。最后竟倒在大街上呼呼酣睡起来。
这时。他府中的几个随从跑来。七手八脚将他抬进了马车。马车启动。很快便绝尘而去。
“呸!权钱交易。不要脸的东西。”一名搀扶他的官员向马车狠狠的啐了一口。而另一人却紧皱眉头。目光中若有所思。
暮色中。一辆马车在颜府门前停下。半天。一名官员小心翼翼的跳下马车。他向两边张望了片刻。迅速走上了台阶。
“我是光禄寺官员。有重大情况要向颜中丞反应。”官员递上一封信。低声对门房道。
“你稍等一下。我去看看老爷有没有休息。”门房接过信。快步进府去了。
站在门口的官员十分紧张。他将身体掩进了墙角的暗处。不安的注视着四周的情况。片刻。颜府的侧门吱嘎!开了一条缝。官员立刻冲上去问道:“颜中丞在吗?”
一名管家模样的人打量他一下。便点点头道:“颜中丞要见你。你且随我来。”
官员被引进府。绕了几个弯。来到了颜九度的书房前。“颜中丞本来已经睡了。为你而专门起来。时间不要太长。”
“多谢了!”官员慢慢推门进了书房。书房内光线明亮。颜九度正坐在桌前仔细的看他的信。官员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光禄寺珍羞署令杨韬参见颜中丞。”
颜九度瞥了他一眼。举起手中的信道:“你信中所讲事情是否属实?”
“回禀颜中丞。这是李放之酒后失言。不仅我一个人听见。别的同僚也一样听见了。颜中丞可向良署令马知途询问。”
颜九度沉吟一下又问道:“他有没有说。二百两黄金是给了谁?或者是否就他一人。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同犯。”
杨韬思索了当时酒肆中的情形。良久方摇了摇头道:“我记的当时是马知途讥讽他不学无术。此番官位难保。他忿忿不平才说露了嘴。其他的事情他都没有说。”
“好吧!这件事我知道了。假如真由此破了职考舞弊案。朝廷会记你一功。”
“多谢颜中丞!多谢颜中丞!”杨韬连连躬身致谢。他仿佛看到自己的职官前途露出了一线光明。
光禄寺小官已经告辞而去了。颜九度还在仔细的考虑这件事。这件事没有证据。仅仅是一面之词。而且当事人还是酒醉后所言。如果这件事闹大后是虚。自己恐怕会因此的罪卢杞。颜九度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心中委实难以决定。他忽然抬头看见了墙上的一幅字:诤言敢当。这是父亲在临终前给自己的留言。颜九度只觉胸中一股热血涌起。身为御史。当弹劾不平。自己又有什么可畏手畏脚?
想到这。颜九度抓起桌上的信。大步向门外走去。“给我备马车。我要即刻进宫面圣。”
夜已经很深了。紫宸殿的御书房内依然亮着灯。张焕仍然在房内批阅奏折。眼看已经离关闭宫门只剩下半个时辰了。可他一点也没有结束返宫的意思。他是那么专注。目光沉静。似乎忘记了身外的一切。只有安忠顺心中却一阵阵心酸。他很清楚皇上内心的悲哀。皇上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有吃过一点东西。他其实是在用繁重的朝务来冲淡失子之痛阿!
这时。一阵低微的脚步声传来。几名侍卫带着一人远远走来。只听他们低声道:“颜中丞请稍后。我们去禀报陛下。”
“颜中丞要见皇上吗?”安忠顺快步迎上去。这下他不敢再贸然。他知道颜九度这么晚来。必然是有大事发生。
颜九度指了指御书房。惊讶的问道:“陛下还在公务吗?”
“唉!宫里出了大事。”安忠顺附耳对颜九度低语了几句。颜九度的表情由惊讶陡然变成了异常震惊。“你是说三皇子!”
“嘘!”安忠顺慌不迭的摆手。哀求他道:“颜中丞千万不要声张。我告诉你是想让你心里有数。不要太刺激皇上。”
“我知道了。”颜九度沉痛的点了点头。“我也算是陛下的妻舅。我会掌握分寸。”
“那请颜中丞稍等。我这就去禀报。”安忠顺转身进了御书房。
此刻。张焕正在专心致志的审阅职官考的最终报告。此次职官考一共五千零八十人参考。未通过者九百七十一人。抓到作弊者十八人。在张焕的身边放着厚厚一叠清单。这些都是没有能够通过考试的官员。此刻张焕的手中则是吏部历年的考评。他正和落榜者一一对照。将其中连续两年获上下考以上的官员都钩出来。这些都是他不想裁掉的官员。
“陛下!颜中丞有大事求见。”安忠顺低微的声音打断了张焕的思路。
张焕眉头微微一皱。立刻放下笔道:“宣他进来!”
颜九度快步走进。他施一礼。开门见山便道:“陛下。臣发现职官考藏有重大舞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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