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连翩的秦都阳。Www..Com
宫中,秦始皇帝书房。
一幅峰峦起伏的地图,黄河像一把拉满了弦的硬弓,指向北方。一只手在河套地区指点。
画外,扶苏的声音:“两年来,蒙将军英勇奋战,将黄河以南地区全部收复,又渡河北上,连战皆捷,到达过去赵武灵王所筑的长城地带,已开始将故城重加修筑……”
镜头渐渐拉开,这幅地图摆在书案上,扶苏正在指点地图,对秦始皇帝和李斯说话。书案上和他们的身后,一卷一卷的竹简堆积如山。
秦始皇帝兴奋地:“嗯!”他伸手在地图上沿着山脉曲曲折折地移动:“……我大秦长城,将从西到东,越山跨谷,延绵万余里!如此巨大的工程,所需人力、物力,恐怕不能只靠蒙将军的三十万士兵,命令全国各地征召黔首,以及罪犯、赘婿、商贾……”
李斯:“还有那些知法犯法、失职渎职的官吏……”
秦始皇帝:“嗯!朕最恨的是食我俸禄而又不肯为我卖力的官吏,统统罚他们去筑城!”
李斯:“陛下圣明!有了这条长城,大秦的江山必然固若金汤!”
扶苏打开案上的锦盒,取出几支毛笔,递给秦始皇帝:“陛下请看,这是蒙将军刚刚派人送来的。他用北方的鹿毛、羊毛制成的笔,倒是十分好用。”
秦始皇帝接过笔,赞赏地:“这个蒙胡子,文韬武略集于一身,戎马倥偬,仍有此雅兴!”他饶有兴致地执笔,凌空做书写状,“将来,我们大秦的史册该怎样为他立传呢?”
李斯皱了皱眉头,眼神中流露出不悦之色,并没有说话。
咸阳宫大殿,夜。
秦始皇帝大宴群臣,文武官员和公子扶苏、公子胡亥等兄弟二十余人以及博士七十人在座。
秦始皇帝兴致勃勃地举觞:“我大秦南攻百越、北击匈奴,捷报频传,大振国威!众卿,尽觞!”
群臣髙高举觞,正要一饮而尽一一座中一位博士满面笑容地起身奏道:“臣博士仆射周青臣启奏陛下!”
秦始皇帝把酒觞放下:“噢,周仆射!所奏何事?”
周青臣:“当年,秦国疆土不过千里之地,全靠陛下神灵明圣,平定海内,放逐蛮夷,南取五岭,北收匈奴,日月所照,莫不宾服。以诸侯为郡县,人人自安乐,无战争之患,传之万世。臣以为,自上古以来,无人能比陛下之威德!此酒,应为陛下而饮,祝陛下万寿无疆!”
群臣齐声高呼:“祝陛下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秦始皇帝朗声大笑。
座中,淳于越神色不以为然,和旁边的公孙述而窃窃私语。
群臣再次举觞欲饮
淳于越起身奏道:“臣博士淳于越启奏陛下!”
秦始皇帝笑盈盈地:“淳于博士,请讲!”
淳于越:“陛下!我大秦扩充疆土,威加海内,固然可喜可贺,但不可志骄意满,应居安思危!仆射周青臣身为博士七十人之长官,不为陛下谋划治国之策,只是一味歌功颂德、阿谀奉承,并非忠臣啊!”
周青臣斜睨了淳于越一眼,面红耳赤地坐下了,宴会上的气氛为之一变。
秦始皇帝收敛了笑容,沉吟道:“歌功颂德、阿谀奉承?那么,依淳于博士之意……”
淳于越:“臣闻:昔时殷、周两朝之所以传代久远,并非大权独揽,而是分封子弟为诸侯,若一方有难,可八方救援。如今陛下虽然拥有海内,而二十多位公子仍为匹夫,无寸土之封,万一出了像田常那样的乱臣贼子,将何以为救?”
座中,李斯冷笑道:“这个孤陋寡闻的齐国人,只知道齐国有个田常!”
淳于越愤然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臣以为,当务之急,乃是分封诸位公子为王,协助陛下治理天下!”
座中,赵高不动声色地静听,目光注视着扶苏和胡亥。
胡亥听得兴奋,正要起身叫好,被扶苏以威严的目光制止了。
群臣低声议论纷纷,大殿騷动……
御座上,秦始皇帝面色不悦,但仍忍耐地:“朕记得,八年前,天下初定,丞相王绾就曾有过分封之议。如今淳于博士旧话重提……众卿可各抒己见!”
座中,李斯起身奏道:“臣左丞相李斯启奏下!”
秦始皇帝:“讲!”
李斯:“臣以为,世间万事万物,无不因地制宜,因时而变。商君曰:‘三代不同礼而王,五帝不同法而霸。’殷、周两朝又何足效法?”
淳于越愤而起身:“陛下!李丞相不知三代之事,出言甚谬!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未所闻也!”
李斯冷笑道:“殷鉴不远,你竟然未所闻吗?裂土分封恰恰是殷、周两朝的弊端,诸侯纷争,战乱不止,连天子也无法禁止,难道我们还要重蹈覆辙?陛下创千秋大业,建万世奇功,岂是你这种腐儒所知!”
淳于越被激怒了:“李斯!我大秦设博士七十人,何用?其职掌有三:一曰通古今,二曰辨然否,三曰典教职。凡国家有事,无论大小,陛下都要请我们商议,你不过是个刀笔小吏出身,懂些什么?竟敢口出狂言,诬我们为‘腐儒’?”
李斯寸步不让,反唇相讥:“我便称你们为腐儒,又能怎样?明主之吏,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当初陛下十年征战、扫平六国之时,你淳于越在哪里?如今却来坐享其成、高谈阔论!你们这帮腐儒,文不能治国,武不能御敌,只会口口声声地‘师古’、‘法古’,可是在泰山封掸时,却连封禅的仪式都弄不清楚,争论不休,莫衷一是,哼,要你们何用?”
群儒被激怒了,纷纷起身离座,围住李斯,群起而攻之:
“李丞相也是读书人,竟然如此诽谤儒学!”
“真是有辱斯文!”
“请问:你将先师孔夫子置于何地?”
一片吵闹声中,赵高、卢敖不动声色,坐山观虎斗。
淳于越俯身站在公孙述而身边,急切地敦促他:“公孙夫子!李斯如此狂妄,你要教训教训他嘛!”
公孙述而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嘴唇抖动着,正要说话一一御座上,秦始皇帝已经怒不可遏,将手中酒觞愤然掷于案前,“咣啷”一声脆响!
吵闹声戛然而止,群臣诧然回首
秦始皇帝手按御剑,怒目圆睁,巍然挺立。
宫中,秦始皇帝书房。
书案旁,秦始皇帝高大的背影。扶苏侍立在身边,正在俯首听他的教导。
秦始皇帝缓慢而有力地:“当年诸侯并起,孔夫子门徒七十、弟子三千,各立私学,广召门徒,游说诸侯,议论天下。此风流传至今,遗患无穷!朕之决策,这帮腐儒都要妄加评论,人则心非,出则巷议,夸主以为名,异取以为高,率群下以造谤,长此以往,他们势必结成党羽,朕令不行,禁不止,有法不依,圣威无存,国无宁日!扶苏,你已经是二十多岁的人了,要懂得为朕分忧啊!”
扶苏:“陛下!臣以为……”
画外,侍卫的声音:“博士公孙述而求见陛下!”
扶苏住了口,回过头来:“先生?”
秦始皇帝:“宣他进来!”
公孙述而以手拄杖,颤巍巍地走进门来,伏地叩拜:“臣公孙述而恭请圣安!”
扶苏上前扶起他:“先生!”
公孙述而望着秦始皇帝:“臣没有打扰国事吧?”
秦始皇帝和蔼地:“不,我们父子两代都是你的学生,公孙夫子不必如此拘于礼节,请坐!”
公孙述而入座。
秦始皇帝:“公孙夫子前来,有什么事吗?”
公孙述而:“昨天晚上的宴会,争论不休,不欢而散,臣深感不安!”
秦始皇帝:“嗯,朕也甚为不快,倒是很想听听夫子的高见……”
公孙述而欣慰地:“谢陛下看得起老臣!记得四十年前,臣请先主庄襄王立陛下为太子,先主欣然采纳,后来,陛下登基,终于成就统一大业。臣回首平生,以此为最大安慰!”
秦始皇帝微笑道:“夫子教导有方,朕也不会忘记你的一份功劳!”
公孙述而虔诚地:“臣一生述而不作,如今已是耄耋之年,功乎?过乎?皆不在虑中!”
秦始皇帝:“嗯。请问公孙夫子:昨天宴会上李丞相和淳于博士的争论,究竟孰是孰非?”
公孙述而凝神片刻,说:“淳于越虽有爱国之心,但泥古不化,他主张裂土分封,显然不妥……”
秦始皇帝赞许地点点头。
公孙述而:“而李丞相一概否定传统与儒学,也失之偏颇!”
秦始皇帝收敛了笑容,但仍克制地:“那么,依夫子之见……”
公孙述而:“臣以为,天下汹汹久矣,黔首困苦已极,治国之道,应该与民休息、轻刑薄赋、省事节用……”
扶苏深有同感,却欲言又止,迟疑地望着秦始皇帝。
秦始皇帝剑眉微蹙,已听得不耐烦。
公孙述而并未察觉,继续说:“而当务之急……”说到这里,却又停住,犹豫地看了看扶苏。
扶苏俯首道:“陛下!若有不便,臣请回避……”
秦始皇帝一挥手:“不必,夫子尽管直言!”
公孙述而点点头,慈祥地望着扶苏,说:“如今,公子扶苏已经长大成人,刚毅而武勇,信人而奋事,举国称颂!而陛下年近半百,虽有二十多位公子,却至今未立太子。为使陛下开创的大业传之二世三世以至千万世,臣恳请立扶苏为太子!”
扶苏一愣,神色不安。
秦始皇帝却垂下眼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原来如此!公孙夫子真可谓一片忠心、一片苦心!”
公孙述而谦恭地:“陛下过奖,臣是为了永保大秦的基业,为了陛下后继有人!”
秦始皇帝缓慢而有力地:“你想得很远,很周到,朕和扶苏都应该感你之恩啊!”
公孙述而激动地:“陛下!”
秦始皇帝不动声色地:“然而,朕要告诉你:我是决计不立太子的了!”
公孙述而震惊地:“啊?!为什么?”
秦始皇帝平静地笑了笑:“这也不妨告诉你:是为了断绝臣子对权势的贪欲!因为做太子是做皇帝的第一步,有了这个位置,就会使我的子孙互相争夺、自相残杀,这与裂土封侯同样后果!”
公孙述而:“这……全然不同啊!”
秦始皇帝:“有何不同?如今有些人,极力攀附我的子弟,网罗党羽,居心叵测!淳于越为首作俑算得了什么?还有人比他更为老谋深算!”
公孙述而自以为会意,深深地点点头,压低声音说:“陛下所指的,是不是……”
秦始皇帝突然翻脸,斩钉截铁地:“是你,公孙述而!”
扶苏和公孙述而大惊!
公孙述而:“是我?!”
秦始皇帝厉声:“当然是你!你一贯倚老卖老,以三朝元老、开国元勋自居,似乎没有了你,便没有了大秦,笑话!你曾为大秦取过一城一地、斩过一兵一卒吗?”
公孙述而张大了嘴巴:“……”
秦始皇帝:“你极力标榜扶苏如何聪慧,如何仁义,似乎这一切都是你教出来的!你哪里是在吹捧我的儿子?是在吹捧你自己,借助于扶苏的力量来实现你的野心!”
公孙述而抖动着雪白的胡须:“老臣已是快死的人了,还会有野心吗?”
秦始皇帝冷笑道:“哼,你哪里舍得死?你是希望朕快些死,好由别人取而代之!朕还不到五十岁,你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公孙述而目瞪口呆!
秦始皇帝不给对方以喘息之机,昂然说:“这一天你永远也等不到!朕只要有了长生不死之药,就永远也不会死,千秋万代执掌乾坤!”
他突然转过脸:“扶苏,你为何不说话?”
扶苏胸腔起伏,眼含热泪。公孙述而的贸然进言和秦始皇帝的突然翻脸都使他感到意外,却又不敢多嘴:“陛下……”
秦始皇帝威严地:“说!”
扶苏避开秦始皇帝和公孙述而的目光,痛苦地嗫嚅片刻,只好说:“陛下,公孙夫子之议……臣也以为不妥。”
公孙述而:“啊!殿下也认为我说错了?”他吃惊地看着扶苏,心中涌起一股悲哀与愤怒,但没有发作,只是喃喃地:“臣老了,不中用了!”
秦始皇帝轻蔑地:“是不中用了!你的博士之职,自今日起,罢免了!”
公孙述而愣愣地望着他。
秦始皇帝:“除你之外,还有淳于越等人!凡是昨天在宴会上大放厥词的腐儒,都免去博士之职!”
公孙述而:“啊?!陛下身边的七十位博士,还有几人啊?”
秦始皇帝:“这就无须你费心了!难道少了你们几个,我大秦就无人了吗?”
此刻,李斯从内室走出,不屑地看了公孙述而一眼,把一册竹简恭敬地递给秦始皇帝:“陛下,臣已将《焚书令》拟就,请陛下御览!”
扶苏和公孙述而同时大吃一惊:“《焚书令》?”
秦始皇帝展开竹简。
竹简特写,密密麻麻写满了秦篆,首行三个大字:焚书令。
秦始皇帝读道:“史官非《秦纪》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者与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若欲有学法令,以吏为师。”
秦始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可。但要加上一句: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
李斯看看他,顺从地:“是。”
公孙述而激愤地:“陛下!书有何罪?”
秦始皇帝厉声道:“罪在以古非今!朕就是要把你们这些腐儒引以为据的子史经书统统付之一炬,永远断除祸根!”
扶苏:“陛下!天下藏书是文化珍宝,不可因人而废书啊!”
秦始皇帝:“竖子不要多嘴!朕之决策,任何人不得非议!”
扶苏痛苦地低下头去。
公孙述而呆滞良久,然后,庄重地整整衣冠,跪了下去:“陛下,老臣已尽了人臣之职,向陛下辞行!”
秦始皇帝冷冷地转过身去。
扶苏再也难以抑制自己的感情,俯身扶住公孙述而:“先生!”
咸阳郊外,渭水之滨。
阵阵秋风扬起灰蒙蒙的尘土,一辆简朴的马车缓缓地行驶。
白衣白冠的公孙述而坐在车上,神色黯然地回顾着帝都,对车夫说:“慢一些,再慢一些,恐怕我今世再也不会来咸阳了!”
画外,隐隐传来马蹄声、马嘶声。
扶苏的声音:“公孙先生!”
公孙述而回过头去。
远处,扶苏骑着战马,飞速而来,高声喊着:“先生,等一等!”
公孙述而侧耳细听,脸上泛出惊喜之色。他激动地下车,扶着手杖向扶苏迎去。
扶苏翻身下马,快步向公孙述而奔来。
两人的身影越来越近,终于激动地搀扶在一起。扶苏:“先生!”
公孙述而充满希望地:“长公子!是陛下收回成命,召我回去吗?”
扶苏愧疚地:“啊,不……我来送先生一程……”
公孙述而失望地转回了头:“殿下,不必送了,臣识得归途!”
扶苏痛苦地:“先生……”
公孙述而凄凉地:“长公子!不要再这样称呼了,你已经不是我的学生,我也不再是你的先生。我的话已经说尽,让我走吧!当年,纣王曾经剖开王子比干的胸膛,看看他那颗心是否真有七窍,我真希望你们也看看我这颗心啊!”
扶苏热泪盈眶:“先生!你把一生都献给了大秦,把一颗心都献给了大秦!”
公孙述而转过身来,激动得全身都在颤抖,布满青筋的手痉挛着,抚摸着扶苏的手:“那么,凭着这颗心,我要问你一句话:我是那种攀龙附凤、图谋不轨的人吗?”
扶苏迟疑地:“那种人……怎会是先生呢?”
公孙述而执著地:“嗯?是谁?你说是谁?”
扶苏欲言又止,嗫嚅片刻,只好说:“无论是谁,我相信圣明的皇帝陛下不会给任何人以可乘之机,先生放心吧!”
公孙述而仍然固执地追问:“可是,陛下百岁之后呢?古人云:天有阴晴,人有代谢,生者不应忌讳死,有国者不应忌讳亡。生死存亡,乃国家大事。国无太子,犹如花木尚未结果。难道世上真有长生不死之药,可以使陛下万寿无疆吗?”
扶苏沉默不语。
公孙述而目光炯炯地:“我要你说真话!”
扶苏无可奈何地:“先生,陛下最忌讳这个‘死’字,我们不必再说它吧!”
公孙述而悲哀地推开他:“唉!当初在扫平六国的战场上,你曾经运筹帷幄、叱咤风云,如今却变得这样唯唯诺诺、委曲求全。为了顺从圣意,你竟然不敢说一句真话!”
扶苏心潮起伏,欲言又止。
公孙述而:“你以为这就是忠吗?这就是孝吗?君主有过而不去直谏,有错而不去讽劝,这并不是好臣子!连陛下的亲生儿子都不能对他说真话,大秦的天下……危险啊!”
扶苏:“先生!这些道理我不是不懂,可是……唉!陛下希望延年益寿,也是为了社稷的长治久安,寻仙求药是他心目中的希望与寄托,与其信其无,不如信其有吧!”
公孙述而悲愤地:“孺子不可教也!”他转过脸去,凄然望着滚滚东流的渭水:“昔日,吕尚以迟暮之年,在渭水垂钓,得遇明主,成就了八百年大业;而我呢?我呢?终生的心血却付之东流!孟子曰:‘君有过则谏,反覆之而不听,则去!’”
他缓缓地回过头,撑着手杖,慢慢地向自己的车子走去。
扶苏无限依恋地:“先生!”
公孙述而登上马车,断然说道:“回去吧,我至死也不再与公子相见了!我不愿看见大秦的仇敌从这里浩浩荡荡开进咸阳,不愿看见大秦的子孙素车白马拱手以降!苍天保佑吧,但愿这一天不会来临!”
他痛苦地最后把手一挥,车夫扬起鞭子,马车辘辘地远去了。归路漫漫,渭水滔滔。
扶苏久久地伫立岸边。
咸阳街市,夜。
冲天而起的大火,熊熊燃烧,一卷一卷的竹简被抛进火中,发出“劈啪”的爆裂声。
叠印:一座火山,又一座火山。无数的竹简堆积如山,转眼间化为灰烬。
叠化:扶苏孤独的身影。
推成特写:扶苏忧心如焚的脸,充满痛惜之情的眼睛。
宫中,秦始皇帝书房,夜。
镜头从扶苏痛苦的双眼拉开,他诚挚地望着秦始皇帝:“陛下!治国之道在于得民之心,而不是钳民之口啊!”
坐在案前批阅书简的秦始皇帝抬起头来,对扶苏怒目而视。皇帝身旁,侧立着蒙毅、赵高。
秦始皇帝严厉地:“放肆!不要以为朕宠爱你,就可以出言不逊,朕历来诛罚不避肺腑!”
扶苏垂首道:“是,臣知道陛下法令森严!可是,却有人胆敢以身试法,欺君罔上,为所欲为,至今也未被査办……”
秦始皇帝怒喝:“什么人?”
扶苏:“方士卢敖!”
秦始皇帝一愣:“卢敖?”
蒙毅:“陛下,长公子说得极是!”
赵高骤然一惊,随即微微笑道:“长公子,卢敖的医药、卜筮之书并不在焚烧之列!”
扶苏转脸看着赵高:“我是说,他把陛下对他的恩宠视为软弱可欺,以寻求仙药为名,耗尽巨资,却一次次空手而归,这难道不是欺君之罪吗?”
赵高神色庄重地:“长公子!求仙之道,不像你领兵作战,攻城略地,手到擒来。那长生不死之药远在天边,掌握于仙人之手,岂是轻易可得的?卢先生为了陛下,不辞千辛万苦……”
秦始皇帝深以为然:“嗯,不可责怪卢敖!他这次归来,对朕说:仙药之所以久久未能得到,是因为有恶鬼作怪。恶鬼避,真人至!”
说到这里,秦始皇帝肃然起敬地站起身来,轻声说:“我要做‘真人’,隔离尘世,深居简出,一切行踪不令外人知道,长生不死之药就一定可以得到了!”
扶苏真诚地望着自己的父亲:“陛下身为一国之君,日理万机,事必躬亲,每天批阅的公文如果不到一百二十斤,都不肯休息,甚至彻夜不眠,这都是孩儿自幼亲眼所见。现在大秦百业待举,国事如此繁忙,陛下怎么可能抛开一切、不见任何臣子、隐居于尘世之外?卢敖明知如此,所以才故意为难陛下,以掩盖他自己的罪责!望陛下明察!”
赵高闻之一震。
秦始皇帝默然思索片刻,喃喃地:“嗯。上一次,他说船只太小,朕为他造了大船,现在他又要朕隐居……如果朕隐居不成,难道长生不死之药也就永远无法得到了吗?”
扶苏:“陛下圣明!”
赵高察言观色,正要为卢敖辩解,秦始皇帝突然说:“蒙上卿!”
蒙毅:“臣在。”
秦始皇帝:“卢敖求仙不力,一再推诿、拖延,该如何治罪?”
蒙毅:“依大秦律法,妄言者灭族,法术屡试不验者杀!”
赵高一惊,忙说:“陛下!臣以为,目前用人之际,不宜对他治罪,而应该多加赏赐,敦促卢敖再次启程……”
秦始皇帝厉声怒喝:“朕并非宠爱卢敖,只要仙药!”
赵高立即缄口,默默地望着秦始皇帝。
秦始皇帝:“御史曲宫!”
曲宫躬身立在阶前:“臣在。”
秦始皇帝:“明晨召卢敖进宫,朕要亲自审问!”
渭水之滨,夜。
枯黄的芦苇丛中,停泊着一只小小的木船。
岸上,卢敖神色悲凉地和赵高匆匆话别:“我游戏于虎爪之间,早料到会有今日之祸!可惜……”
赵高急急地一挥手,催促他赶快上船。
卢敖一步跨上船去,回首向赵高深深一揖:“赵公,多多保重啊!”
渭水滔滔,小船飘摇,苇丛飒飒作响,朔风卷起卢敖的衣裾,在夜空中抖动……
赵高望着仓皇出逃的患难之交,喟然长叹:“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船夫将竹篙轻轻一点,小船消失在夜幕之中。
宫中,秦始皇帝书房。
秦始皇帝坐于书案旁,李斯、赵高侧立在侧。
曲宫单膝跪地,急切地:“陛下!臣奉命宣召卢敖进宫,可他已经不知去向!”
秦始皇帝骤然一惊:“什么?他逃走了?!”说着,目光炯炯地逼视着左右,“是谁走漏了风声?”
赵高翻翻眼睛:“陛下,卢敖是有法术的人,能够未卜吉凶啊!”
秦始皇帝:“嗯!”他懊悔地以手击案,“可惜,长生不死之药还未到手,却让他逃走了!曲宫,在卢敖的修炼之所可曾搜到仙药?”
曲宫:“不曾,只搜到了一封尚未发出的书信……”说着,把手中的一卷竹简呈上。
李斯急忙接过竹简,打开,匆匆一瞥:“公孙夫子?”他抬头望着秦始皇帝,“陛下,这是他写给公孙述而的信!”
秦始皇帝警觉地:“公孙述而?卢敖和他还有书信往来?”
赵高从李斯手中拿过竹简,呈上:“书信在此,请陛下过目!”
秦始皇帝急切地一把抓过来,双手展开在手中,怒目而视
画外,卢敖的声音:“尝就教于夫子,受益殊深。始皇帝为人,天性刚戾自用,以为自古莫及己。博士虽七十人,形同虚设,而无所用。专任狱吏,以刑杀为威,臣子惟恐获罪,莫敢尽忠。天下之事无大小皆决于上,贪于权势以至如此,未可为求仙药!夫子之言,信也哉!子曰:‘道不行,乘桴桴于海。’敖去也!夫子保重!”
秦始皇帝气愤已极,双手发抖,猛然将竹简抛掷于地,像一头暴怒的雄狮厉声咆哮:“混账竖儒!食我俸禄,竟然如此恶毒诽谤!御史曲宫!”
曲宫:“臣在。”
秦始皇帝:“通令全国,悬赏捉拿卢敖!把与他来往密切的嫌疑人犯统统抓来,严刑拷问,追查卢敖同党,一律处以极刑!”
赵高趋前一步,迫不及待地:“陛下!既然有书信为据,公孙述而就是他最大的同党!”
秦始皇帝:“公孙述而老贼,早就该杀!”
李斯也不失时机,愤然进言:“陛下!还有淳于越之流,凡以古非今、惑乱黔首者,一个也不要漏掉!”
秦始皇帝:“嗯!看来,仅仅焚书尚未根除祸患,曲宫,速去捉拿乱党,把他们一网打尽!”
曲宫:“臣谨遵圣谕!”
咸阳街市。
风云突变,一片肃杀景象。凛冽的寒风中,急驶过一队马车,披甲执戟的武士押解着公孙述而、淳于越等一批博士、儒生。
宫中,秦始皇帝书房。
门外,汗流满面、气喘吁吁的扶苏被侍卫拦住。
扶苏急切地:“我有要事,要面奏陛下!”
侍卫:“陛下在和丞相下棋,任何人不得打扰!”
书房内,秦始皇帝在和李斯对弈,矮小的侏儒在一旁侍棋。秦始皇帝听见说话声,向扶苏瞥了一眼,却又佯作不知,仍然专注地下棋。
门外,扶苏焦急万分地来回踱步。
优旃不安地望望扶苏,悄悄离开案边,迈着碎步走到门边,凑近扶苏,低声问:“长公子,什么事这么急?”
扶苏无心和他多说:“陛下在捕儒……”
优旃惊慌地:“呀!连我这样的侏儒,也要……”
扶苏不耐烦地:“是那些大儒,有你什么事?唉,去吧!”
优旃:“噢!”他看着扶苏那焦躁不安的神色,突然灵机一动,迈着碎步又跑回去。
优旃在案边转来转去,踮起脚尖,吃力地看着棋盘,突然叫道:“噢,我明白了!”
秦始皇帝被惊动了,看了优旃一眼,不屑地笑道:“你明白了什么?”
优旃笑容可掬地:“我明白了陛下下棋为什么不许别人看,却许我看。因为我身材短小,看不到棋盘。若是像长公子那样高大,一定尽览全局,泄露天机了!”
秦始皇帝:“好个巧嘴的优旃,你是在为扶苏做说客!多嘴多舌,不怕死吗?”
优旃憨笑着摇摇头:“不瞒陛下说,我生来原是身长丈余的,父母嫌太高了,砍了三刀,才剩下这一截。陛下要杀我,恐怕都不够一刀了呢!”
秦始皇帝笑了笑,无可奈何地:“好吧,让扶苏进来!”
优旃应声:“是!”飞快地跑了出去。
秦始皇帝手执一子,在棋盘上落下:“李丞相,朕赢了!”
画外,扶苏的声音:“不!陛下这步棋……错了!”
秦始皇帝蓦然回首,瞋目道:“竖子,你胡说什么?”
扶苏奔到皇帝面前,跪倒在地:“陛下,请不要重犯当初之错!”
秦始皇帝愤然:“狂妄!朕有何错?”
扶苏:“陛下还记得吗?二十五年前曾下过一道《逐客令》,要把别国来的人士一律驱逐出境。当时,李斯客卿冒死劝谏陛下,说明‘泰山不让寸土,故能成其大;江河不择细流,故能成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的道理,才使陛下收回成命,广招人才,统一大业……”
李斯的嘴角泛起一丝笑容。
扶苏的声调高昂起来:“天下鸿儒云集咸阳,是大秦之幸!如今陛下把他们不分青红皂白一律绳之以重法,比《逐客令》有过之而无不及,臣恐天下不安!”他看看李斯,“若当初《逐客令》当真实行,又岂有今日的李丞相?”
李斯不以为然地:“长公子!时过境迁,今非昔比。当时秦网罗群儒,使六国无谋划之士;而如今天下已定,法令出一,那些腐儒却积习不改,鼓噪为患,为国法所不容!殿下难道还要为乱党、逆贼说情吗?”
扶苏激昂地:“我随公孙夫子读书多年,深知他忠君爱国,而且他与卢敖素无来往,又怎么会结成乱党?如今卢敖逃之夭夭,逍遥法外,却嫁祸于人!望陛下、丞相明鉴,不可滥杀无辜啊!”
秦始皇帝愤然拂去满盘棋子:“竖子!哪里来的这些慷慨激昂之辞?朕何曾枉杀无辜?那些腐儒就是因为饶舌诡辩、妄议朝政,才咎由自取!”
咸阳宫,大殿。
大殿前厅里挤满了各个年龄、各种装束的儒生,其中包括公孙述而和淳于越。人们惊魂未定,面面相觑。
淳于越望着这座大厅,凄然自语:“去年在此遭贬,今番竟又到此?”他满怀悲愤,仰天长叹:“唉!我当年千里迢迢,投奔咸阳,何曾想到今日?一生枉读圣贤之书,到头来却死在刀笔小吏的手里!”
李斯走进大殿,拱手说道:“诸位,受惊了!”
淳于越看了他一眼,气昂昂地:“杀便杀吧,何须客套?”
公孙述而抖动着银须,用手杖戳着地面:“忠臣不惧一死,但不知老朽身犯何罪?”
李斯微微一笑:“老夫子误会了!今日请诸位前来,是因为有紧要国事相商!”
群儒意外地:“噢?”
公孙述而冷冷地:“国事有李丞相和赵中车府令,足矣!何须绳捆索绑我辈来相商?《礼记》曰:‘儒有可亲而不可劫也,可近而不可迫也,可杀而不可辱也。’我已是将近百岁的人了,既已免职,不能为国尽忠,就让我归隐乡间、以度残年吧,何故又劫而迫之,被你当面羞辱?”
李斯忍住怒火,颔首对公孙述而说:“夫子息怒!我李斯哪里敢惊动大驾?是陛下有请诸位!”
大殿后厅。
秦始皇帝正要走进大殿,被蒙毅拦住。
蒙毅:“陛下!臣以为,卢敖一案,涉嫌过多,还要详加审理,以辨真伪。公孙述而是关中大儒,淳于越是齐鲁大儒,以慎重为宜,恐震动天下!”
秦始皇帝不悦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了。”又微微一笑:“朕自有安排!”
大殿前厅。
李斯:“近日,咸阳出了一件奇事……”
他回首向身后帷帐旁侍立的宫女示意,宫女托着玉盘款款走来,盘中盛着新熟的甜瓜。
瓜盘放在案上。
李斯以手指瓜,说:“这瓜,是骊山守吏专为皇帝陛下送来的,产在骊山之内、马谷之中。现在已是隆冬季节,草木凋零,大雪封山,怎么会有鲜瓜呢?”
群儒被这一奇观所吸引,纷纷趋前观看,都愣住了。
李斯:“诸位博古通今,若解开其中奥妙,陛下将赐郎官之职!”
公孙述而冷笑着看了他一眼:“哼,郎官?当年昭襄王曾许我丞相之职,都被老朽婉言谢绝了。我若有意做官,今日的丞相也就不是你李斯了!”
李斯谦恭地:“当然,公孙夫子是三朝元老,德高望重,虽身已归隐,仍心怀天下!今有国事疑难,还请不吝赐教!”
公孙述而:“哼,尔等只会烧书,却不知求教于经典!”他庄重地走到案前,审视盘中瓜,说道:“夫天地之变异,万物亦有征兆,冬曰鸣雷,夏日雨雪,皆是也。如今隆冬而瓜实……莫非是要地动吗?”
淳于越一惊:“地动?这是凶兆啊!天下黔首又要遭难了!”
一儒生不以为然,说:“未必!岂不闻:天降异物,必有祯祥?依我看来,这瓜倒是吉兆!”
淳于越慨然说:“吉兆?哼!秦初定天下之时,人人盼望国泰民安,莫不虚心以仰上;而如今,诗书被焚,言路阻塞,忠臣遭贬,酷吏当道……”
李斯听到这里,心头火起,怒视着淳于越!
淳于越却毫不畏惧,继续说:“……而黔首匮竭,民力单尽,哪里还有吉兆?!”
群儒听着他这番言辞,有人深有同感,点头称是;有人惶恐不安,担心由此罹祸;有人不以为然,围着瓜盘,仔细观看。
前厅里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李斯竟没有发作,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感,做出笑容,说:“既然请诸位议事,尽管各抒己见,言者无罪!不过,诸位的见解,大相径庭,莫衷一是,叫我如何回复陛下呢?!”
秦始皇帝朗声大笑,从容步出。
群儒突然看到御驾亲临,一齐伏地叩拜:“参见陛下!”
秦始皇帝向他们挥挥手,走向公孙述而:“公孙夫子,别来无恙?”
公孙述而抬起头,激动地:“陛下,还记得老臣啊?”
秦始皇帝扶起他:“朕怎么会忘记公孙夫子呢?”
公孙述而热泪盈眶:“我知道,圣明的天子总有一天会明白老臣的逆耳忠言!那么,关于立太子之事……”
秦始皇帝敷衍地:“此事可从容商议……”他转身巡视着群儒,“朕今有疑难,召众卿共议,果然诸位各有高见!朕以为,百闻不如一见,诸位不妨到骊山之中亲自去考察一番,再作定夺,如何?”
群儒齐声说:“臣谨遵圣谕!”
李斯微微躬身,向殿外伸开右手:“车马早已备好,请!”
骊山。
漫山遍野,白雪皑皑。
山谷中,群儒排成弯弯曲曲的长蛇阵,鱼贯而行,相互搀扶,踉踉跄跄,艰难跋涉。
公孙述而:“老朽实在是走不动了!”
一儒生:“夫子,前面就是马谷了!”
众人口吐白汽,举目远望。
前方,山谷之中果然一片葱绿,藤蔓缠绕,簇拥着鲜嫩清新的甜瓜,并且点缀着嫩黄的花朵。
群儒奔到近旁,惊叹不止,议论纷纷。
突然,山崩地裂般的一声巨响,滚木檑石从天而降!
公孙述而:“啊,果然是地动!快,快报告陛下!”
话音未落,块巨石向他泰山压顶而来!
群儒蒙头转向,狂呼乱叫,纷纷倒在木石之中!
杂乱的木石填满了整个山谷……
宫中,秦始皇帝书房。
扶苏痛苦地扑倒在案上。
画外,秦始皇帝朗朗的笑声。
扶苏抬起泪眼:“陛下难道不知道吗?骊山下面有温泉,马谷之中四季如春,冬日结瓜并不稀奇!”
秦始皇帝:“朕怎会不知道?哈哈!”
扶苏痛苦万分:“啊?!陛下……陛下这样要失尽天下人之心的!”
秦始皇帝厉声道:“猛虎称霸山林,并非为众兽所爱,而是被众兽所惧。如果天子被称颂‘仁慈’,则恰恰是软弱无能。看来你读书太多了,越读越糊涂,哪里还像我的儿子?你不要在我身边虚度年华了,还是去做些对国家有用的事吧,北去上郡,协助蒙恬监造长城!”
宫中庭院,夜。
一轮明月当空。
画外,古琴弹奏的《无衣歌》。
扶苏收住了剑,俯下身去,小心地拾起花枝,连声说:“可惜,可惜!毁了这无辜的花儿!”
画外,一个女性的声音:“长公子还有惜花之情啊?”
扶苏警惕地:“什么人?”
假山背后,花丛之中,闪出一个女子。
扶苏激动地:“啊,仲姜姑娘!”他伸出颤抖的手,快步向前奔去。体质柔弱的仲姜,像是见了久别的亲人,扑向扶苏……
就在扶苏的手即将扶住仲姜的一刹那,他突然停住了,一股无形的压力使他后退一步,迟疑地问:“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仲姜:“陛下宣召我们到前殿歌舞侍宴。我听优旃说长公子要走了,便冒死前来一见,算是送别吧!”
扶苏的肩背一震:“若是……若是被别人看见,陛下是要把你处死的!”
仲姜深情地:“我知道,所以才说是冒死前来。也许我们今后就难得再见了,长公子!”
扶苏痛苦地:“请不要这样,你……已经是陛下身边的人了!”
仲姜的眼泪涌流下来:“不,我从来没有接近过他!自从长公子把我带到咸阳来,已经九年了,九年来,我过得好难啊!天天想着……长公子会来救我!”她突然急切地:“今天夜里,陛下就要我……救救我吧,长公子!”
扶苏一震,呆呆地望着她,接着,长长地叹息:“晚了!一切都晚了!”
月光下,仲姜苍白的脸上闪着泪花:“不,你能救我,只有你能救我,长公子!只要你对陛下说一句话,陛下会……”
扶苏肃然:“那就会毁了你的!我深知自己的父亲,他的命令是不容更改的!”
仲姜:“这也怪不得陛下,他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只恨那个中车府令!”
扶苏满腔悲愤,又深深地自责:“你也应该恨我啊!对于你,我和赵高其实起了同样的作用!”
仲姜:“不,长公子,我永远也不会恨你!九年来,我一直盼望着有一天……唉!看来,这一天永远也不会到来了!”她突然向扶苏手中的剑扑去,“长公子,请让我死吧!”
扶苏大惊失色,紧紧地拉住她:“你……你不能……”
一阵脚步声传来……
扶苏蓦然回首,仲姜挣脱了他,消失在花丛之中……
侏儒优旃像个小小的幽灵似的突然出现在扶苏的面前!
扶苏强自镇静:“优旃,你来做什么?”
优旃气喘吁吁,低声说:“我来告诉长公子,陛下……来了!”
扶苏一惊,抬头一看一一曲径通幽处,走来了秦始皇帝,身边跟着上卿蒙毅、中车府令赵高和十八公子胡亥。
扶苏急忙揖拜:“参见陛下!”
秦始皇帝向他挥了挥手,警觉地:“扶苏,你在这里做什么?刚才,朕似乎听见你在和谁说话?”一语正中要害,扶苏有些慌乱。
优旃急忙从扶苏身后闪出来:“噢,是我在和长公子说话!我太矮小,陛下没看见!”
扶苏接过话题:“啊……是……我对优旃说:我的剑久已不用,有些生疏了,应该练一练……”
秦始皇帝:“不错,剑是大有用处的,朕当初便是提三尺剑而定天下!一一把手伸过来!”
扶苏顺从地伸过手去。秦始皇帝握住扶苏的手,说:“太柔弱了,你的腕力恐怕是不及老子的!”
他突然把扶苏的手拉到鼻子下面嗅了嗅:“嗯?怎么会有脂粉气?”
扶苏一惊。
胡亥大笑:“哈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大哥莫不是在这里偷父亲的美人儿吧?”
秦始皇帝不悦地看看胡亥,又警觉地看看扶苏。
蒙毅:“陛下!长公子一向品行端庄,无懈可击。他一心辅佐陛下,连自己的婚姻大事都置之脑后!”
胡亥狐假虎威地:“那么,这手上的香气到底是哪里来的?”
扶苏有口难言,气氛紧张。
赵高脸上泛起微笑。
优旃东张西望,有意踢动地上的花枝。
扶苏一眼看见地上的花枝,灵机一动:“噢,我刚才练剑时,误伤了花枝,很觉惋惜,曾拾起观赏,是花香沾在手上了!”
秦始皇帝笑了:“一枝落花,何足惜?”说着,踏过花枝,往回走去,柔嫩的花瓣在他脚下碾归尘土。
胡亥兴犹未尽,双手叉腰,神气活现地模仿皇帝的口吻说:“好个扶苏,巧嘴乖舌,蒙混圣听,朕一一要你从实招来!”
秦始皇帝猛然转过身来,厉声喝问:“谁在此称‘朕’?”
赵高慌忙伸手掩住胡亥之口:“十八公子!皇帝的称谓,做臣子的是万万不可用的!”
秦始皇帝:“蒙上卿!”
蒙毅:“臣在。”
秦始皇帝:“胡亥该当何罪?”
蒙毅:“乱君臣之礼,按秦律当斩!”
胡亥惊恐万分,“扑通”跪倒:“陛下!父亲!”
秦始皇帝不予理睬。
扶苏被胡亥牵动手足之情,诚挚地:“陛下!念十八弟年幼无知,请饶恕他吧。”
秦始皇帝无情地:“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胡亥号啕大哭:“这是……是先生教我的!”
赵髙大惊失色!秦始皇帝怒喝:“赵高!”
赵高诚惶诚恐,匍匐在地。
秦始皇帝:“朕命你教胡亥学习法律,你教得好啊!”
扶苏愤然:“陛下!三年前,胡亥在碣石就曾口出妄言,今天又冒犯圣威,原来都是赵高唆使!”
蒙毅灵机一动:“陛下!十八公子尚未成年,可将教唆者伏法!”赵高疯狂地扑倒在秦始皇帝的脚下:“陛下!臣冤枉啊!臣对陛下忠心耿耿,苍天可鉴!”
秦始皇帝怒喝:“拖出去!”
蒙毅指挥侍卫,拖走了狂呼乱叫的赵高。
胡亥仍然面如土色,匍匐在地。
秦始皇帝怒视他一眼:“唉!不成材的蠢子!”
他转身拂袖而去,仍余怒未消:“赵高贼子!朕对他一片栽培之意,却不料他如此阳奉阴违!”
扶苏上前搀着父亲:“陛下圣明,除此隐患,臣远走边塞也就放心了。望父亲多多保重,明天一早,我就启程北上,不完成筑城使命,誓不回咸阳!”
秦始皇帝慈爱地挽住扶苏的手:“好孩儿!待你们筑起长城,修好驰道,朕还要亲自北巡,登长城以观天下!你肩上的责任重大,朕平日对你总是多指责、少夸奖,是希望你早早成材啊!多年来,朕总是忙于国事,顾不上父子之情、天伦之乐,你今夜就陪父亲一宿吧!朕还要亲笔写一封诏书给蒙将军,你到了边塞,要代我问候全军将士!”
两个魁伟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中。
秦皇父子3_更新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