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是个大节,对京城普通百姓来说,可能比过年时还要热闹。
毕竟除夕之夜,大部分都是待在家中与家人团聚,而团聚了半个月后,再浓厚的思念都该诉完了,自然开始想着出门瞧瞧街上的热闹。
林诗音从前读史书时就好奇过汴梁夜市究竟是何种模样,现在总算是有机会亲自瞧一瞧了,当然不会放过。
所以上元这一日傍晚,她匆匆吃了小半碗汤团儿之后,就非常兴奋地出门去了。
之前她听丫鬟们说夜市上有许多好吃的,为此还特地留了一半肚子,准备去尝尝那据说比李园的几个师傅做得更好吃的周记葱泼兔。
这个冬天实在太冷,腊月里一场雪断断续续地下到正月初八才真正停下放晴,只是化雪比下雪更冻人,林诗音本来就怕冷,这下都恨不得把自己直接裹成球了。
但上元夜毕竟要出门逛夜市,林诗音犹豫之下,还是换了一身稍微轻便些的衣服。
结果这一出门林诗音就后悔了,因为外面的风比她想象中还大,到了闹市刚一下车她就先抖了抖。
冷血注意到她越皱越紧的眉头和绷住的肩膀,不动声色地落后半步,帮她把挡去了大半北风。
夜市如她所想一般人声鼎沸,处处张灯,最热闹的地方甚至亮堂得宛如白昼,而她最感兴趣的小吃摊子也鳞次栉比地一家挤一家,飘出的香味混在一起,竟出奇地不难闻。
“周记的葱泼兔——”她一眼看到那个排了许多人的摊子,辨认出那块布满油烟的木牌上写了什么字后,便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
人来人往间挤得厉害,她又仗着身形娇小闪得迅速,差些叫冷血跟不上。
待两个人一齐挤到队尾时,她感觉自己背上都出了汗,原地跺了跺脚朝队伍最前面张望,语气雀跃:“这么多人,一定很好吃!”
她说话间有热气从嘴边呼出,白茫茫一团,掩在他们之中,遮住她小半张脸,叫他颇有种拿手拨开的冲动,可惜他向来自律,所以最终也只是握了握拳而已:“嗯。”
队伍虽然长,但走得倒是很快,林诗音一边数着出门前特地换的铜钱一边环顾着周围各色花灯,只觉眼睛都快被晃花了。
待她回过神来时,前边已经只剩最后一个。
手上动作飞快的老板也一边给前边那人递上他买的,一边望向了她,朗笑一声道:“您二位要多少?”
他们家的葱泼兔和李园的师傅做的的确不太一样,大概是为方便出来看灯的男男女女们拿在手上,所以切得很小块,再用竹签串起,论根算钱。
林诗音本来也没吃饱,此时近距离闻到它的香气,顿时就忍不住了,直接一下买了四串。
冷血本来还想说这么多你吃不完,结果她付过钱后便不由分说地回头塞了两串给他:“一起吃。”
“不——”他下意识推拒。
“尝尝嘛,不好吃再说。”她朝他眨了眨眼。
夜风将她的额发吹得全偏向一处,露出了光洁的额头,而她又恰好在这样灿烂的灯市下站着,眼睛里盈满了光,这一眨之下,有如星星在闪烁,美得叫人根本无法移开目光的同时,自己还浑然不觉,只顾着啃那还冒着热气的兔肉串。
“哎呀烫!”她嘶了一声,忙用手去扇,美食当前,一时间没注意右侧涌过来的人群,直至被撞了才反应过来。
可惜这时已来不及让她调整站姿让开道了,眼看要倒之际,还是冷血果断伸手拉了她一把。
这一拉自然又无可避免地让两人前胸后背相撞,加上他不想让另一手上的兔肉串沾上她衣服,看上去便更像直接将人揽进怀里了。
“小心。”夜市喧哗,他也不得不升高音量同她说话。
林诗音想回头道谢,奈何另一边又有人挤来,只好先顺着人流一同往前走。
一路行至挂满了花灯的汴河边,周围余裕才稍微宽了些,但也正因如此,带着寒意的风从水面上吹过来时才更叫人觉得冷。
林诗音怕手里的葱泼兔被吹凉了不好吃,一到河边就迅速将其啃了个干净,啃毕一回头,只见身后的人手里也只剩下两根光秃秃的签子了,显然也是觉得好吃。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看来是真的比府中做的好吃,连冷捕头都这么喜欢。”
其实冷血哪里是多喜欢,只是一直站在她身后,人挤人之下,生怕一不小心把她衣衫染上油渍,就连味道都没怎么尝便囫囵吞了下去。
她为了逛灯会而特地换的这身衣服很好看,介于粉和紫之间的颜色,寻常人穿了指不定会显得如何俗气,但在她身上却只剩下了精致与秀丽,此刻在汴河边的花灯映照之下,更是叫所有过路人的目光都忍不住为她停驻。
当是时,北风掠过河面,吹动沿岸大小不一的花灯,也吹动它们在汴河中的倒影,波光粼粼,碎成一片,景致丝毫不输繁星漫天的晴夏夜。
两人站了片刻,就跟着人群一道上了不远处的金梁桥。
此时的这座桥还没有后世那般因‘金梁晓月’而驰名天下,聚了这么多人无非是因为站在桥上能将大半的汴梁夜市收入眼底。
饶是林诗音出门时只想着吃了,也在上了桥再往回望的那一刻看得呆滞了一瞬,回神后感慨不已:“真是美啊。”
成千上万的灯连成一片,行人在其中穿行,欢笑声不绝,满是热闹的烟火气,却又盛大得可用壮丽形容。
远处的城楼下,争相竞富的大户人家已开始准备燃放盆景烟花,嗖嗖声踩着风声传来,火光升至半空,灿烂至极的一瞬过后又缓缓坠落,有些还落到了河水之中,融进水中碎成一片的灯光里,远远望去,活像是下起了流星雨。
林诗音对烟花爆竹的记忆全在儿时,没想到穿越后还能看到这样的盛景,欣喜之下,连吹在面上的风都不觉得冷了。
“太好看了吧!”她差些都跳起来了,毫不吝啬地赞美道。
“嗯。”冷血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的确是很美的。
可这么美,他却并没有多看几眼的欲.望,反而总忍不住要低头去瞧她。
瞧她鬓边落下的碎发,瞧她被风吹红的耳朵。
这一晚林诗音在夜市上玩到了很晚才打道回府去,期间他不是没有催促过,只是往往才憋出两个字,就已经被她央求的眼神给看得说不下去了。
林诗音:“难得有机会出来嘛,而且下个月要开暖锅馆子,到时候一定忙死了,就让我在那之前痛快点玩一玩吧!”
她说到下个月,冷血就无可避免地想起他二师兄说的那件事。
其实要说也并不意外,因为他一早知道诸葛神侯不会让他一直在李园呆着,但真的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竟有些不太想走了。
不是因为这个任务简单清闲费不了什么力气,而是因为——
他没有想下去,只快步跟上她。
两人一道穿过已经散了不少的人群,一路上又买了不少她看中的小吃,最后走到了城楼下。
那些富商们点的架子烟火还没有停,走近看时更灿烂,偶有那么几颗火星落到树上,又闪烁片刻才真正熄去。
林诗音从前一直无法想象“更吹落、星如雨”究竟是个什么场景,但这个上元可算是叫她亲眼见了一回,也算是不枉费她被挤了一夜的辛苦了。
若不是后半夜的风越刮越大,以她的兴奋劲儿,兴许能直接在街上玩个通宵。
不过可能也正因为前半夜太兴奋了,上了马车不久,她就如上回去见上官金虹时一样歪在里面睡了过去。
还睡得挺香,一直到回到李园都没醒。
冷血虽不想打扰她休息,但犹豫片刻之后,还是决定先喊醒她再说。
“林姑娘,到了。”
没反应。
“林姑娘。”大声了些。
这回她倒是有了些反应,然而只是不太耐烦地皱了皱眉,没睁眼。
就在他深吸一口气伸手准备摇一摇她肩膀的时候,林诗音却又动了一下,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睡了,直接将他一条手臂压在了身下,叫他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那也是在危急时刻,比如他们初见那回,为了救她,将她拦腰抱起他也平静万分。
可此时此刻却不一样。
很不一样。
不说车夫还在下面候着,就算真困得醒不来了,他也不能让她睡在这里啊。
这样想着,冷血最终还是伸出了另一只手把她抱下了马车,在车夫惊讶的目光里直接走了进去。
不过惊讶归惊讶,想到冷血的身份和平时的行事作风,车夫也没有往什么不好的方向联想。
冷捕头多正直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