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秋风乍起(1 / 1)

姜成的车子此时也夹杂在一大群王亲国戚中间,缓缓地往城里头走。从十里亭到城门,还有相当远的一段距离,车水马龙的送行队伍在官道上绵延数里,缓缓而行。

姜成车后紧随着的是一辆牛车,两头大青牛皮毛光鲜,头顶两盘牛角粗大茁壮,十分威武。

车子的帘子是垂下来的,看不见里边的情形。今天来为薛怀义饯行的人五花八门,形形色色,许多人彼此之间都不熟悉,因此无人知道这辆未打官幡的车上是什么人,也懒得去问。

车中坐的人就是沈人醉,侧坐在她旁边的是司徒姨。孔如风并没有随她出来,尽管孔老头儿功夫精湛,可是毕竟年纪大了,精力不足,再加上有伤在身,从长安一路跋涉至此,纵然是铁人也有些吃不消,此刻他正在姜成府上歇养身体。

车上悬挂着竹帘儿,从里边能依稀看清外边的行人,外边的人却无法看清里边的乘客。沈人醉此刻就端坐车上,定定地看着右前方挺拔地坐在马上的遥儿背影,目光一片森然,如果目光能杀人,遥儿此时早已千疮百孔了。

沈人醉定定地看着遥儿,看了半晌,轻轻吁了口气,将呀子倚在座垫上,微微阖起了双目。

司徒姨向外面冷冷地看了一眼,微微倾身,低声请示道:“要不要小人去杀了她?”

沈人醉淡淡地道:“杀她何益?本‘沈人醉’从来不做无聊的事情。”

司徒姨道:“可是,阿醉因为她……”

沈人醉猛一睁眼,目光森寒,司徒姨连忙噤口不言。

沈人醉冷冷地瞟了她一眼,又慢慢阖上双目,淡然道:“人无信不立!本沈人醉一言九鼎,言出必鉴!”

司徒姨垂首道:“是!”

司徒姨口里答应着,眼珠却微微转动起来。

喜欢沈人醉的,又何止是沈人醉一人?

沈人醉素有洁癖,且目高于顶。她以前并未发现自己已经深深地喜欢了沈人醉,即便发现,她的爱也比较另类,她只要让沈人醉待在她身边就满足了。或者……她喜欢的是一种精神上的爱恋与满足,任何**上的接触与她而言都是肮脏的。

然而喜欢沈人醉的其实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司徒姨,当初陪着沈人醉奔波在十室九空、灾民遍野的村落间时,就是她奉之命。把那个骨瘦如柴、轻的像一片羽毛的小子抱上了自己的马背,那时她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自己那样的迷恋他。

但是,她从小侍奉沈人醉,深知沈人醉削洁癖之深、之奇,而沈人醉居然肯让沈人醉在身边侍候她,这是前所未有的异数,仅凭这一点,沈人醉就只能是沈人醉一人的禁脔,哪怕只是被沈人醉当成一个侍卫般留在身边。

从小奉沈人醉如天人的司徒姨。根本不敢对沈人醉有任何奢望。但她万万没有想到,沈人醉却喜欢了那个丫头。

“沈人醉是沈人醉的人,连我都不敢对他心生妄想,凭什么这个遥儿的可以得到他的心?”

一想到这一点,司徒姨就妒火中烧,如今遥儿就在前面,沈人醉就是因为她才跳下悬崖,尸身饱以兽腹的,看着她悠然的背影,司徒姨心中泛起了凛凛杀机:“沈人醉死了。这个丫头……,也该死!”

……

遥儿一般是午后过了未时才来,大约比散衙的时间早了一个多时辰离开衙门,她到这醉心庙坐着。不管沈人醉愿不愿意见他,等到日下西山时她就会离开。

女追男,隔长纸嘛。

遥儿走到院中,向后院方向看了一眼,轻轻叹一口气,便举步向山门处走去。今天又是不成功的一天………

庵堂侧厢有一棵粗大的古树,沈人醉躲在古树后面,心口怦怦直跳。

方才遥儿看那一眼险些就瞧见他了,幸亏他躲的及时。

沈人醉四下一看,并未见到周围有其他人在,便纵身一跃,像只轻盈的狸猫般跃上了墙,再一闪身,就消失在墙外的灌木丛中。

沈人醉所恐惧的只是被抛弃的感觉,如果他真的恨极了遥儿,又怎会在得知遥儿身陷囹圄的时候,立即毫不犹豫地重拾屠刀呢?

如今佛堂前的那根烛台,依稀还有一丝血腥味儿呢。

其实,这几天遥儿每晚离开的时候,他都会尾随出去,直到把她“送”出丛林。

此时已是深秋时分,林木萧萧。秋风一过,枝头残存不多的树叶便会飞蝶般飘摇而下,遥儿独自一人行于林间,脚下踏着沙沙的落叶,沐浴着一抹夕阳,夕阳残红如血,给他的身子镀上了一层血色的边缘。

遥儿自林间那条走熟了的小径上走着,脚下轻盈无声。

忽然,她的前脚抬起,离着地面大约还有三寸的距离,身子一下定在了那里。

秋风拂过,几片枯黄的叶子飘下来,落在她的肩头。萧条的树枝在秋风中摇曳着,地面上卷积在一起的黄叶微微颤抖着,仿佛下面有无数只蚕,正在努力地拱着身子。

遥儿依旧一动不动。

也许只是刹那,遥儿突然动了,她迈在空中的右腿突然一收、一踏、一踢,动作快如闪电。地上被风卷积在一起的黄叶仿佛被一道惊雷击中,“蓬”地一声飞溅起来,炸得纷纷扬扬。

遥儿就在落叶炸成漫天大雪的同时,趋身疾退,原地蓬地一声,留下半截衣袖,被一道寒芒绞成了碎片,如乱蝶腾空。

遥儿一闪、再闪、三闪,一连三闪。身形已在七丈开外,她每一次落地再弹身疾退的地方。都会在她身影消失的刹那有一道寒光一闪,寒光过处,树折、枝碎、木屑飞扬。

遥儿退到七丈开外,这才得以拔出佩刀,刀一出鞘,那道寒光就裹着一股旋风袭到了身边,可遥儿既不是树木也不是枝干,她不会老老实实地站在那儿等着被砍。

两道寒光交织在一起,仿佛两只银梭在空中飞快地往复。划出一道道银辉。艳红的夕阳就映在这两道寒光之上。让那一道道漫空飞舞的光芒也带上了一丝血色。

密集交织的光芒突然一分,再一合,两道光芒的气势便为之大变,遥儿手中一口刀大开大合。骤进骤退,仿佛在他身周形成了一道道盘旋飞舞的匹练。而对面的那道寒芒却依旧如银梭穿空般骤进骤退、小巧紧凑。

突然间两件兵器猛一交击,溅出一串火花,两人骤然分开,各自如一头大雁般后跃丈余。挺身站定。遥儿这才看清那人模样。

这是一个看起来很平凡的中年妇人,大约只有三十出头,她手中现在却拿着一口刀,一口单锋狭刃、式样古怪的短刀。

刀的样子很怪,遥儿却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口怪刀有多可怕,如果她方才的动作稍有迟缓,她现在就已经是一个开膛破腹的死人。

这个人的刀法路数非常刁钻古怪。遥儿的祖师爷是个使刀的大宗师,对于天下刀术知之甚详。通常来说,竭轻灵,刀法刚猛。可是眼前这个面相平凡的妇人,所用的刀法集剑的轻灵和刀的刚猛于一体,更有一种奇门兵刃的刁钻狠辣。

“为什么要杀我?”

遥儿冷冷地问道,她没有自报官身,或者说些什么没用的废话,在这个地方对他蓄意发起攻击,绝不可能是认错人或者其他什么莫名其妙的原因,对方必定是有备而来,想杀的人就是她。

可是遥儿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会用刺杀的手段来对付他,从她当初到临安为止。一直以来扮刺客的人就是她,杀仇神机、杀姚金玲……,这还是头一回被别人刺杀,而且头一回就遇到了一个难缠的用刀高手。

司徒姨笑了笑。只说了一句话:“因为你该死!”然后就像疯婆子一样又扑上来。

她的样子,就像一个被街坊邻居众口一辞地评价为脾气好的不得了,性子温吞的不得了的老实婆姨,可是她现在的举动,却像是那个老实妇人突然发现老公跟人家睡了似的。

她持着一柄狭刃短刀,恶狠狠地扑上来。这一回她换了短促而快速的步伐,遥儿发现她的脚每一次落地时都不是脚尖,而是脚的外侧或内侧边缘,她的步法就像她的刀一样,同样竭偏锋,奇险无比。

她以不可思议的奇快步伐逼近过来,手中的短刀如雨点一般从上下左右、从胸腹腋背、裆下后脑等各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斩向遥儿,此刻的司徒姨就像一个陀螺,而遥儿就是陀螺的中心。

又或者遥儿才是那只陀螺,而她就是抽在陀螺身上的那根鞭子,两柄刀此时的碰击就像炒豆一样短促而激烈,两个人都在回旋急舞,带着身周的落叶也跟着急旋起来,空中有点点鲜血洒落,却不知道是谁受了伤。

“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响声,遥儿的佩刀和司徒姨手中的刀突然同时折断。

遥儿失了先机,又是头一回遇到这样刁钻诡异的刀法,还有些不适应对方的打法,被司徒姨逼近身来,她的长刀难以展开,身上已经受了几处刀伤,好在她回护及时,伤势不深,也不是要害。

但是她心里清楚,如果被对方这样打下去,怕是稍有疏漏她就必死无疑,于是寻个机会与司徒姨的刀硬生生碰撞了一下,一撞一绞之下,两柄刀齐柄而断。

这一回却是遥儿占了先机,刀一断,司徒姨便是一怔,遥儿早有心理准备,却在刀断的刹那即已合身扑上,她身形一矮,猱身抄起司徒姨一足,顺势一崴,肘往小腹一撞,将司徒姨撞得仰面跌倒,遥儿便狠狠压了上去。

遥儿不止擅长刀法,还擅长跤法,这纵身一扑,两个人便在地上厮打起来,翻翻滚滚仿佛两条地趟龙一般。

若是不懂行的外人看着,这两个人现在的战斗就和巷里坊里的婆娘打架一般无二,虽然拳拳到肉,打的凶残,可是哪有半点高手风范,高手会打成滚地龙一般,纠缠厮打满地打滚么?

可是置身其中的司徒姨却是有苦难言,遥儿凶狠猛烈看似无招无式的打法,其实大有章法,绝非泼皮无赖打架能使得出来的,其中拳中有跤,跤中有拳,拳中夹跤,跤中夹拳,让人防不胜防。

眼下两人虽然纠缠在一起,在方圆数丈的空间里翻转腾挪,如同纠缠在一起的两条蛟龙,可是遥儿总能在纠缠羁绊她的同时,巧妙地夹以拳脚,哪怕是在数寸之间发拳,拳力也是极其威猛。

方才司徒姨仗着抢得先机和怪异的刀法,在遥儿身上开了几道口子,此时却被遥儿拖倒在地,片刻间就被打得鼻青脸肿,肋骨也断了两根,只是激战之中一时还没有发现,她已经开始吐血。

拳怕少壮,司徒姨比遥儿高明的是搏斗的技巧、武学的造诣,一旦变成这种只讲究速度和力量的近身肉搏,遥儿又是擅长跤术的,她哪里还是遥儿的对手,遥儿一顿暴风骤雨般的拳脚打得司徒姨晕头转向。

司徒姨眼见如此下去不是办法,便提足了一口丹田气,硬生生捱过过数十记重拳,终于缓过一口气来,她大吼一声,双腿往遥儿腿上一盘,上身一屈,以头抵住遥儿,探手就向靴中摸去。

她还有刀,她本就是杀手出身,如果这一次她不是试图想跟遥儿正面交战,堂堂正正地杀掉她,所以故意露出自己的踪迹叫遥儿发觉,而是暴起突袭的话,遥儿早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死尸。

如今迫不得已,司徒姨终于拔出了她的第二柄刀。

五指一探,她便扣住了靴中刀柄,但是雪亮的刀芒只出现一半,就永远停在了那里。

在她的胸口,突然出现了一条虬曲的“小蛇”,那“小蛇”是殷红色的,还在一滴一滴地垂着鲜血,只是片刻功夫,那血滴就变成了血线,仿佛毒蛇垂下的蛇信,在风中飘摇着落下。

那是一截树枝,树枝并不直,枝干带着一些弯曲,被鲜血染得通红后模糊了它本来的形状。

在司徒姨前胸透出来的这截树枝并不粗,比小指还细一些,但是她后胸刺入处却已粗如鸡卵,树枝攥在一只白皙纤美的素掌中,那只手正一寸一寸地放开,长达三尺有余的树枝便悬在了司徒姨的身上。

司徒姨惊愕地低下头,看着她透胸而出的那截带血的树枝,又绝望地看了遥儿一眼,便艰难地扭过头,想要看清到底是谁在她背后下的毒手。

“你……你怎么样了?”

他她还没有回过头,就听到耳畔响起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司徒姨登时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在那里。

“是他!竟然是他?他没有死!竟然是他……杀了我!”(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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