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平坳”和若水村一样,也是一个流人聚居形成的小村庄。
朝廷发配各地的流人都由地方官员统一安置,以便管理。
这些流人聚居而成的小村庄大多在荒僻偏远的地方,和普通百姓的村庄隔开,这些地方是没有丰沃的土地供他们开辟的,所以他们只能开些梯田平些菜园,再加上打零工做手工艺品来赚取生活所需。
这里的生活和若水村一样,清贫而安静,没有荣华富贵,却也少了尔虞我诈,一顶顶茅屋倚两侧山势而建,倒也有些世外桃源的感觉,但是今天,这里的平静被打破了。
一群如狼似虎的官兵冲进了小村,粗暴地把村民们从房屋里院落里从田间地头驱赶出来,集中到山谷前的那块空地上,人群中有老人有孩子有妇人,最少见的就是正值青壮年的男子,这些人家犯的几乎都是“谋反罪”,发配之前家中的青壮就已经被砍头了,当年的孩子却还未长成。
官兵们拿着刀枪,凶神恶煞,罗椛韵站在谷前一块大石上,有些不安地搓搓双手,抬头看一眼威风凛凛地站在前面的洪瑟焱,又舔了舔嘴唇。
山谷前的村民们一脸惶恐,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给他一丝安全感,但是就连他们也是满脸的困惑,不知道这些突如其来的官兵意欲何为。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的家族,或者是父兄或者是爷祖,已经因为反对田七娘做女王而被砍了头,全家都发配到这里,他们以为自己早已被世人遗忘了,只能在这里自生自灭,如今这些官兵来干什么?
谷口,妇孺老幼数百人,却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风吹过,谷中的流人衣袂飘飘,就和那瑟瑟抖动的花枝林梢一样。
洪瑟焱很满意这种效果,即便在御史台最风光的时候。他也没有尝试过把数百人的生死操于一念之间,这种感觉真是太美妙了,这就是权力,叫人飘飘欲仙的权力难怪女王为了女王宝座连亲生儿子都杀了,换作是他。他也愿意。
洪瑟焱背负双手,傲然立于石上,享受着被数百人恐惧敬畏地仰望着的目光,飘然半晌,才清咳一声,道:“尔等都是身犯重罪发配于此的。本来,依照你们的罪行都够杀头的,是圣上仁慈才网开一面,可是现在有人贼心不死,暗中勾连。煽动无知乡民,意图举旗造反……”
人群一阵骚动,洪瑟焱双手一按,厉声道:“肃静此事本官已握有实据,本官还查知,那些叛逆举兵在即你们之中就有他们的同党因叛逆者谋反在即,所以要把你们带走,统一看管,本官明察秋毫,不枉不纵。你们之中的无辜者,本官查证后自会释还……”
听洪瑟焱这么说,骚动的人群马上安定了下来,没有人会想到朝廷对他们这些无害的老弱妇孺必欲除之而后快。没有人会想到朝廷派来的钦差天使会撒谎。
洪瑟焱心中暗笑,他并非不想马上屠光这些流人,不过一些当地官员和土司头人的孝敬还没送来,他不急着走。再者,玉山惨案已轰动朝野,如今查办此案。不能连个样子都不做,看着这群待宰的羔羊,洪瑟焱笑的更加和蔼了。
山坡上,伏着两条小小的身影,那是刚从芦苇丛中跑回来的姐弟俩,他们趴在那儿,惊讶地看着山谷中如牛羊一般被圈在中间的乡亲,努力寻找着他们的父母。
“阿娘,我看到阿娘了”
小孩子突然指着一处人群叫起来,小屁股一拱,就要爬起来跑下山去。
“小弟你别动”
姐姐一把拉住他,把他摁下去,急声道:“不许下去,我看那些官兵不像好人。”
小男孩惊讶地道:“为什么,他们是官兵,又不是强盗。”
小姐姐严肃地道:“官兵要是坏起来,比强盗还坏呢以前咱们家住在好大好大的一座城里,就是被官兵送到这儿来的,如今他们平白无顾的把全村人抓起来,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事。
小弟,你老实趴在这儿千万别动,姐姐下去找爹娘,如果没有事再叫你下来,如果出了事,你可千万别出来,山岭后那个打猎的木头爷爷最喜欢你了,如果我们被人抓走,你就去找木头爷爷。”
小姐姐说完,起身就要往山下跑,从她身后突然探出一只大手,重重地压在她的肩上,把她重新按回地面。
一个声音在他们耳边响起来:“你说的没错,他们是官兵,但是有时候官兵会比强盗还强盗,至少对他没有好处时,强盗不会乱杀人,强盗更不会轻易杀害供养他们的人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下去?”
……
邛池,南人以之为邛河,纵广二十里,深百余丈,多大鱼……
邛池就是琼海,被洪瑟焱带走的流人百姓如今就站在琼海边一处水岸较浅不宜行船的所在。
琼海水天一色,风景十分秀丽,可惜这些流人并不是来看风景的,所以一个个神色惶惶。
“姐姐……”
姐弟俩一起眼巴巴地看向遥儿,年幼的孩子自己没有力量拯救他们的亲人,当他们发现一个有力量而且对他们有善意的人时,自然而然就把她当成了救星。
他们是一路尾随着被押走的流人赶来此处的,因为要监视洪瑟焱的动向,又要照顾两个孩子,遥儿没有顾得上回去盘问那几个鼻梁塌了或肋骨断掉的亡命,由得他们自生自灭了。
路上遥儿已经问过姐弟俩的名字,姐弟俩姓顾,姐姐叫顾小花,弟弟叫顾小草,至于本来的出身却不太清楚。流人一般都不太愿意把过往的事情说给子女们知道,至少在他们还没有长大成人之前不愿向他们叙及太多以前的事。他们被贬谪流放的时候,这对姐弟还小,对家世也就不甚了然了。
遥儿暗忖:“洪瑟焱把流人集中于此,连家什被褥都不让带,明显是动了杀心。之所以没有马上动手,显然是要做出一个调查过的姿态,以免回朝后受人攻讦。既然洪瑟焱不急着下手,我便多捱两天。”
想到这里。遥儿对小姐弟道:“你们两个不要着急,官府把你们的爹娘和这么多乡亲关在这里,是想查一起谋反案,也许查清楚之后就会放你爹娘回去。你们两个先跟我走,哥哥会盯着他们的。如果他们想害你爹娘,哥哥就去救他们。”
顾小花眨了眨眼睛,总觉得这位姐姐的安慰有些言不由衷,但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她的弟弟顾小草年纪还小,却没想到那么多,他想跑过去陪伴爹娘姐姐又不准,现在只好听遥儿安排。
洪瑟焱清点花名册,已经发现少了一对姐弟。,两个小孩子而已,他没有放在心上。多杀两个少杀两个对他的影响不大,他哪有闲功夫等在山谷里,撒出人去寻人,只当这两个人不存在了。
回到州城之后,洪瑟焱倒是又索来花名册,认真地研究了一番。
对于这些流人的背景,他要好好了解一下,万一真有哪个流人还有门人故旧或者亲朋好友在朝为官且势力较大,那就把这家人剔出去,没必要随便得罪不该得罪的人。此外,了解了这些人的底细,他才能把这些人谋反的罪行编的有鼻子有眼。
“哦?原寇卿宫员外郎李月影的家人也是发配此处的么?”洪瑟焱突然翻到一个很熟悉的名字,不由惊讶地说了出来。这位寇卿宫员外郎李月影和他是同科进士,后来又同在三法司,彼此间很熟悉。
罗椛韵哪记得清那么多流人的身份,胡乱答应一声。
洪瑟焱看着花名册微微一笑,抚着胡须叹息道:“李员外家人发配边荒,原来到了这里。本官和李月影是同年进士。二十年后,一生一死,一官一囚,人生际遇啊……”
罗椛韵讶然道:“御史与这位李员外郎有交情?”
洪瑟焱笑了笑,深沉地道:“我二人是同科进士,有同年之谊,又同在三法司做事,自然……是大有交情的”
洪瑟焱这句话大有深意,可惜罗椛韵没有听出来。
李月影和洪瑟焱是同年进士,又同在三法司做官,确实很熟,可惜朋友是熟,仇人一样可以熟。
另外,仅凭这么一伙流人是成不了大事的,没有说服力,还得株连几个部落,不过这方面不急,且看看明后天有哪个土司头人始终不来送礼,便把他划进叛党。嗯,那个薰月不能放过,把他也划进去……”
洪瑟焱捻着胡须,眼神闪烁不定,一件莫须有的谋反大案已经在他脑海中渐渐成形。
洪瑟焱不知道薰月在西南一带有多大势力,罗椛韵却清清楚楚,那个薰月别看跟个乡巴佬似的毫不起眼,可是光他本部族人就逾十万,依附于他的白蛮族部落有数十个,这等势力,连他罗椛韵都不敢得罪。
如今薰月与朝廷钦差交恶,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西城一处嘈杂不堪的大车店里,一间阴暗肮脏的房间里,或站或坐挤着十几条大汉,满屋子汗臭味儿。大汉有的横眉立目有的歪鼻瞪眼,神态举止各异,仿佛罗汉堂里矗立着一尊尊罗汉雕像。
中间坐着一条大汉,却不像佛,他的身形并不魁梧,却透着一种精悍的杀气,令人不敢小觑。陈世美正站在他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陈世美身后躺着两个人,一个塌了鼻梁,满脸鲜血,一个断了小腿,蜷缩如鸡。
至于断了肋骨的那位仁兄,因为救治不够及时,在晕迷中鲜血溢出,糊住了口鼻,已经窒息而死,另一个被斩断了颈骨的人自然也死翘翘了,他的同伙直接把两具尸体扔进了草丛,埋都懒得埋。
“谁敢动我上官不信的人,我就要他的命”
大汉冷笑,杀气腾腾地道:“说,他住在哪里”
……
“来饿坏了吧?我多买了些,一气儿买了够你们吃三顿的,慢慢吃,别噎着”
遥儿把食物放下,看着顾小草狼吞虎咽的样子,宠爱地摸了摸他的头。
“对了,这儿还有一只熏兔”沈人醉走到墙角,从墙头楔子上挂着的一个藤筐里拿出一个油纸包,熏兔还用油纸包着,撕开油纸,也放到小姐弟面前。
顾小花吃的比弟弟斯文多了,她小口小口地吃着东西,担心地对遥儿道:“姐姐,你说我爹娘在邛池边上有吃的吗?他们什么都没带呀。”
顾小草饿坏了,这一天走了那么多路,他一直就没吃东西,小家伙正长个儿的时候,食物消耗快。他撕开油纸包,扭下一只兔脚,馋涎欲滴地嗅了一口,狠狠咬下一口兔肉,听到姐姐的话,他也不禁抬起头来,道:“是啊,爹娘不但没带吃的,连被褥都没带,他们晚上有地方睡觉吗?”
遥儿笑了笑道:“你们两个放心吧,就算已经判了罪被关进大牢的犯人,都有地方住有东西吃呢,他们怎么可能没有饭吃没有地方睡觉呢,这些事,官府都会管的。”
“嗯”
姐弟俩相信了遥儿的话,放心地吃起东西来。
吃罢晚餐,不用遥儿说,顾小花就主动收拾了东西,先把剩下的饭菜小心地收好,重新装到篮子里。踮着脚尖挂在墙上,这样可以防止被老鼠偷吃。
房间里只有一盏小油灯,灯光很昏暗,尽管如此,为了防止有人从窗外经过时看见,遥儿也没有点灯,遥儿与这对小姐弟躺在睡榻上,沈人醉自己把两张条凳并起来充作今晚的床。小姐弟还是担心父母的安危,躺在床上一直担心着父母的情况,遥儿悄声安慰着,和他们说着话儿,而沈人醉则是直直的看着微微淡墨的屋顶,不知在想着什么……
天色渐渐全黑了,姐弟俩奔波了大半天,又受了一番惊吓,真的疲惫极了,和遥儿说着话,不知不觉便沉沉进入梦乡,遥儿枕着双臂,听着他们平稳的呼吸,却长长地吁了口气,一丝忧愁浮上眉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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