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说的长了些,说完他便轻咳,仿佛有些疲惫。
“哈哈哈哈,说的好”
欧阳难把扇子一合,走近来上下打量他一番,看到安轲清丽绝俗的模样,眸中微现讶色,随即便恢复了从容,笑道:“可惜了,可惜了……否则,我八百年墨宗应该你来当家才对”
欧阳难用扇子拍打着掌心,悠然道:“不过,你的话,我可不敢苟同名声的确不重要,道理嘛,同样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一样,实力远的咱不说,就说当今女王,妻篡夫权,母夺子位,为了往位,儿也杀女也杀,婆家也杀娘家也杀,有什么道理可讲?”
欧阳难已经打定主意,今日必杀遥儿,同时也根本不担心有人会蠢到把这番话张扬出去,所以说的毫无顾忌。
安轲道:“公道自在人心”
欧阳难不屑地道:“人心?人心有什么用田七娘杀了这么多人,可她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女女王被她杀的那些人,有的死了丈夫有的没了儿子,还不是要匍匐在她的脚下恭维她?说不定千百年后,后人还要把她赞得天上少有世上无,只因她是前无古人的女圣王能成人所不能,便是盖世英雄,谁管你做的事情仁不仁义讲不讲道理。没实力,你浑身道理,也没人助你,有了实力,你就能决定一切哈哈……”
欧阳难说的毫无顾忌,笑得更是肆无忌惮。
安轲轻轻摇头,道:“我说的人心,不是你心他心,而是我心本心。遥儿是大哥的客人,她的安危,我们就有责任维护,欧阳难你要杀她,那么除非你先把我们杀了”
他的声音一直都不快,也不响亮。却一直很有力,他的身子柔弱的就像一朵菟丝花,可他话语间透出来的精气神儿却苍劲的如同万丈高岩上的一棵青松。
欧阳难目芒一缩,寒声道:“你威胁我?我就算杀了你们。又能怎样?”
安轲静静地道:“无他,但求心安”
欧阳难脸上开始阴晴不定起来,眼神像天上的云一般飘忽着,遥儿盯着他的手掌,他的手掌正渐渐攥紧那把扇子。目中飘忽的光也渐渐狞厉下来。
就在这时候,突兀的响起了一阵咳嗽,在仔细一看,突然出现两个人,就是从那八个人身后出现的丛林中走出来的。丛林中有小径,小径蜿蜒,两个人就从那里边一步一步慢慢走来,其中一个搀着另一个,走得比安轲姑娘说话还慢。
被搀着的那人是个皓发老者,头戴一顶已不常见的乌纱梁冠。身着一件阔衣大袖,那大袖也不知匝了几叠,估计扯开来再做一套衣服都够了,衣服外面又套了一件薄如蝉翼的乌色禅衣,脚下则是一双高齿木屐。
老头儿年纪不小了,可是精神却很矍烁,看起来他的身板儿还挺结实,细长的脖颈高高地昂着,腰背也拔得笔直,高齿木屐迈动起来不甚随意。必须得一踏一踏,于是走起来就像一只白头的长腿鹤,难怪他走不快。
扶着他的人年过中年,相貌普通。穿着一袭青衣袍服,双手虚扶着老者,满脸堆笑。不过没什么人注意他,没有人习惯打量一个侍候人的下人,人们只会去看他的主人,只有遥儿例外。
遥儿扫了他一眼。觉得有点面熟,再仔细一看,马上想起这人是林府迎,苗家山寨里曾经会过面的那个林府迎。
遥儿看到他们的时候,安轲也看到了他们,安轲先是一惊,继而大喜,他的神色变化落在欧阳难眼中,马上也霍然扭头看去,脸色随即呆住变色。
白头鹤似的老家伙继续往前走,八个举着军弩的青衣汉子此时也察觉了动静,纷纷转身,脸上变色的欧阳难突然嘶声叫了起来:“统统住手,退到一边”
八个弩手霍然分向左右,那白发老头儿脚步不快不慢,还是迈着极优雅的仙鹤步,一步一摇地走过来,四个相扑高手也下意识地退向左右,挨着桥栏站住,给他让开了道路,老头儿走到弥子暇身边,站住了。
他容貌清瞿,皮肤上已经爬满细密的皱纹,不过保养的显然很好,皮肤依旧白皙而有光泽,老头儿的眼神从弥子暇和欧阳难脸上略略一扫,两个人马上敛衽长揖,呐呐唤道:“宗老”
老头儿的目光没有在他们身上稍作停留,而是直接落在了安轲身上。一见安轲,老头子的满脸皱纹顿时笑成了一朵盛开的秋菊花,马上兴冲冲地向他献宝:“安轲小子,老头子前两日刚刚淘弄到一件好宝贝,哈哈,你猜是啥”
老头子大概是老眼昏花了,此间杀机密布,他却全未看到,只顾向有收藏癖的同好炫耀起他的什么好宝贝来……
安轲见到这位老爷子出现,马上放松下来,他不知道这位老人家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但是他来了,那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云淡风轻,万事空。此刻的欧阳难乖的就像一只还在吃奶的小猫儿。
安轲向老头子欣然施礼,声音中透着一种向自家长辈说话才有的娇憨:“小安子见过李老太公,不知老太公得到了什么好宝贝?”
“哈哈,老夫淘弄那宝贝可是费了很大的劲儿,你见了一定喜欢,老夫先卖个关子,且不告诉你,等你见了才会大吃一惊呀。”老头子喜孜孜地说完,扭头问道:“你们两个今天是谁设宴请客啊?”
弥子暇上前一步,垂手答道:“老太公,是孙儿设宴款待宾客。”
老头子打个哈哈,道:“那成,老头子就去叼扰你一杯酒喝”
老头子说完,又对安轲道:“小安子,你也来,陪老夫坐坐。”说到这里,他才看了遥儿一眼,笑眯眯地道:“这位小友是安轲的朋友吧,那就一起来吧”
老头说完把头一扬,像只仙鹤似的迈着腿。一双高齿木屐踢踏踢踏地走了过去,走到欧阳难身旁,脚下步伐未停,口中说道:“还有你”
除非欧阳难疯了。否则岂敢再动武,然则此事就这么解决了?难难啊
安轲转身看向遥儿,脸上便透出几分欢喜,柔声道:“薄待了贵客,实在抱歉的很。还请遥儿……姐姐莫要见怪,不妨同往泓牧园中一行,只要有李老太公在,定可保得姐姐安全”
桥上,欧阳难气极败坏地道:“李老太公怎会在此?谁把他找来的?”这句话当然无人回答。欧阳难想了想,招手唤过一个侍卫,压低声音道:“你去,速速回府……”
欧阳难声音渐低,终至不复与闻,那侍卫听完重重地一点头。飞也似的离开了。八个手持军弩的汉子赶到欧阳难面前,欧阳难向他们丢了个眼色,便阴沉着脸着追那老头儿去了。
八个持弩手马上散开盯住遥儿,看样子只要她敢逃走,这些人还是不吝射她一箭的。已然图穷匕现,那老者一来,虽然暂时缓和了局面,此事没个结果,岂能就此解决?
安轲的小舟分开莲丛,悠然荡向岸边。船到岸边。遥儿依旧稳稳地站在船上,安轲小郎君不习水性,船行时已然坐下,到了岸边。那船娘先上岸,拴好小船,再来搀扶安轲,安轲这才举步登岸。
遥儿的双脚始终牢牢定在船上,直到安轲姑娘稳稳站到岸上,这才一步迈了上去。随着安轲姑娘往泓牧园走,那八个弩手见状,这才放松了警惕,辍在他们后面,就像押解犯人一般。
一个捞珠的昆仑奴从水里钻出来,手举一颗明珠大喊大叫,喊了几声方觉诡异,踩着水站在江中,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安轲对遥儿道:“家兄年纪轻轻便执掌门户,门中又有些支房旁系的长辈对他一向不甚服气,常常挑他毛病,家兄处处小心,事事在意,久而久之,便养成了这瞻前顾后的性子,方才没有尽力维护,遥儿姐姐莫要见责……”
这段话长了些,安轲虽然说的细声慢语,一句一顿,可是因为边走边说,还是有些气息不畅,忍不住咳嗽起来,遥儿眉头微微一皱,道:“安轲的身子似乎不大好?”
安轲恬然一笑,淡淡地道:“胎里带来的毛病,已经习惯了,没什么。”
遥儿心道:“以前只听说女子弱不禁风,今日见了安轲这娇怯怯的身子,才算是真正领教了男儿也可这般弱不禁风。”
……
这是一场很古怪的宴会。
坐在主人席上的是一个莫名其妙的老头子,老头子自来熟地占了主人席,主人就被挤到一边去了。
林府迎与遥儿算是老相识,可两个人一直没顾上说话,林府迎垂手站在老人身后,只向遥儿颔首示意了一下,看来除非这老头子自报家门,否则林府迎是绝不会引见的了。
安轲本来不该上席的,他今天之所以到湖边来,除了荡舟散心,也仅仅是想看看遥儿这个人,结果现在不但上了席,而且被老头子拉着坐到了第二席上。不过安轲的待遇比老头子还高,他的坐席后面是有靠背的,靠背上还放了一个软绵绵的靠垫。
弥子暇和遥儿并肩坐着,因有长者在上,不便说话。
欧阳难坐在遥儿对面,像一头凶狠的狼狗般跃跃欲试,可是上面坐了个李老头子,欧阳难有所顾忌,不敢妄动。
遥儿则心不在焉地暗猜测着众人的身份和来历。
林府迎是被隐墨派去联络她的,而隐墨的后台是传承八百年的墨宗,此刻他站在这李老头儿的身后,温驯的像一条看家狗,这位李老太公连狂妄的欧阳难见了都不敢造次,那么他必是墨宗里的重要人物了。
耄耋之年的老人如果是精力充沛性格开朗的,大部分都会变成老小孩,这位李老太公也不例外,在场众人中他的年纪最大,可他的性子却最像个孩子。方才他在桥上还说要卖个关子等安轲到了他的府上再让他瞧瞧自己淘弄到了什么宝贝,结果才坐下一会儿,他就按捺住了。
好不容易遇到这个忘年交,老头子哪还等得及回家,刚一坐下,他就得意洋洋地让安轲猜他得到了什么,安轲几次都猜错,老头子急得抓耳挠腮,实在按捺不住,自己公布了答案:“齐恒有琴曰号钟,楚庄有琴曰绕梁……鸿旖……焦尾,皆世之名器也,安轲,你猜我得到了其中哪一个?”
安轲坐的乏了,正放松了身子倚在靠垫上,听了这句话顿时一喜,竟尔坐直了身子,欣然道:“老太公竟然得到了一具古琴?是鸿旖还是焦尾?”
“号钟”和“绕梁”是已经失传的名琴,年代实在太久远了,被李老太公得到的可能不大,那就只能是“鸿旖”和“焦尾”之一了。
老头子捋着胡须,眉飞色舞地道:“是鸿旖哈哈,这具古琴,如今是老头子的啦。”
“真的?”安轲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
老头子沾沾自喜地道:“你要看可以,不过可不许向老夫讨要嘿嘿,等老头子把玩够了,嗯……等你明年生日的时候吧,老夫就把它当成生日礼物送你”
安轲喜笑颜开地道:“一言为定”
“嗳,老头子还能打诳语不成。等你明年生日,这鸿旖就是你的哈哈,陪老头子先饮一杯……”
老头子一举杯,弥子暇和欧阳难马上端起杯来,遥儿却并不捧场,她双手据案,目光冷肃。
当老者向她看来时,遥儿正色道:“前辈,今日本是弥兄邀我赴宴,前辈喧宾夺主却也无妨,晚辈自然看得出前辈身份尊贵。”
弥子暇大惊,在一旁悄悄打了眼神。
遥儿不理会,凛然说道:“前辈为何而来,晚辈不知,但是欧阳难聚众刺杀晚辈,相信前辈并非毫无所觉。如今前辈把我们拉到一起,嘻嘻哈哈谈琴品酒一番,这件事就能不了了之么?事关小女子性命纲纪国法,老人家,你的面子没那么大这场面,也镇不住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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