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离没话,目光很深沉。
他从未听过君卿若这样的话,他身居高位,习惯了世事尽握。
虽是不像平博聪一样对她,但……也不乏带着控制『性』在里头。
当初平博聪不同意让她留在业山,试图将她带回元老会,修离挡着。
但事实上,这是她的自由啊。他们的同意或者不同意……都不是尊重,这原本就不是需要他们来同意的事情。
只有临渊,临渊那么简单。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只要你开心。
你好奇北冥,咱们就去看看。你要喜欢业山,以后我们就去业山隐居。
你若是不放心父王想留在皇都,也无妨,我总归是会护着你的。
所以只有临渊。君卿若的那一双眼睛,太通透了,无论她,还是不,一切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分寸拿捏得无比清楚。
修离这才想起来,自己无数次在她面前过‘你是我内定的女人’这样的话。
但卿若每次给的答案都是,‘你问过我的同意了么?’
一直以来他都只觉得,卿若觉得那是他的戏言,所以便也戏言相对。
却没认真想过,她的话,是认真的。
他将她视为自己的所有物,却从来没问过,她愿不愿意。以至于,修离一直觉得自己离她是很近的,仿若近在眼前唾手可得。
殊不知,早已经在自己一次又一次不顾她意愿的掌控之下,将她推到了边。他一直觉得自己离她这么近,其实早已那么远。
修离的唇紧紧抿着,目光里的情绪深重,蓝『色』的眼眸此刻犹如一汪深潭,是难过还是忧虑,分不明晰。
片刻后,他红唇轻启,“我明白了。”
临渊的眉头并未舒展开来,身为男人,临渊太清楚,这个名为君卿若的女子,有着怎样致命的魅力。
修离那样的眼神,没有半分放弃后会有的颓丧,反倒是,愈发坚定了……
月白『色』的袖袍轻摆,修离的面『色』已然恢复了冷静,没有半分厉『色』。
修离看向临渊和怀风,“多谢近日对我徒弟的关照和指点。”
然后才看向了君卿若,“凉夜我就带走了。”
他停顿了片刻,“恭喜的话,我不会的。而我想的话,眼下似乎也并没有资格。我自己的资格,我会去找回来的。丫头,既然江雅儒拜了你,有件事情你有必要知道。”
这话一出,姬凉夜浑身紧绷,他朝着修离的方向迈了一步,“师父……”
“你给我闭嘴,为师回头再收拾你!为个男人搞成这个样子你可真是出息了!”修离怒斥他一句。
姬凉夜心中惴惴,无论师父怎么斥责他,他都无所谓,他只想知道那饶下落!
姬无伤按住了凉夜的肩膀,安抚他急不可耐的情绪,“不要忤逆尊主。”
姬凉夜这才抿紧了唇,按捺住心中煎熬。
“平博聪素来看重雅儒,我猜测他不会对雅儒下死令。”君卿若看着修离,“愿闻其详。”
修离:“平博聪让他去做了通灵塔的守塔人。”
君卿若瞳孔猛缩,“他被关塔里去了?!”
姬凉夜的脸『色』倏然苍白,气血都开始翻涌。
他脚步一个踉跄,往后倒了一步,差点站不稳。
慕越紧紧扶住了儿子的肩膀,默不作声地给他灌了些灵力。
修离又瞪向了姬凉夜,“你老老实实站着!”
“……守塔人。”君卿若轻叹了一口,眉心拧着,她当然也知道通灵塔的存在,更清楚做守塔人这责罚,算赏也算罚,“他们的确是看重雅儒,这是打算好好熬一熬他啊。”
修离道,“你也知道那处禁地,进出皆不易。没个三年五载,不熬个面目全非,怕是出不来的。虽是罚,但也是一种机遇。只要你这徒弟心志坚定,应该是『性』命无忧的,或许还能得以精进。我言尽于此。”
君卿若点零头,“知道了。”
她走到了姬凉夜面前,“凉夜……”
“我等不了三年五载了……”姬凉夜的声音很轻,很空茫,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焦点模糊。
那是一种速度很快的枯萎。就像是一瞬间被抽走了生命力,精气神。就如同快进之下的一株植物从生到死的过程。
急速的衰败。
君卿若看着都难免心疼,慕越在一旁更是连眼圈都有些红了。
君卿若轻轻握着姬凉夜的手臂,“我之前对你过的话,你还记得么?”
那双眼里依旧是空茫,嘴唇失了血『色』,轻轻颤抖着,一语不发。
“凉夜,我的话你还记得么!”君卿若再问了一遍。
姬凉夜浑身震了一震,像是终于听清了她的声音。
脑子里恍惚响起了她曾经过的话。
她,你若是能力够好了,实力够强了。能把青霜殿打得措手不及,打得元气大伤。打得易水寒和平博聪都无法坐以待毙的时候,你觉得他们是会更看重江雅儒,还是更看重青霜殿?
空茫的眼眸里,虽是依旧没有焦点,却依稀有了些许光芒一闪而过。
姬凉夜点零头,“记得。”
“那就记好了!牢牢的记好!”君卿若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道,“你得撑住了。我的徒弟还在那暗无日的塔里等着你。他只有你了,你要是垮了,他便一无所有了。”
姬凉夜没做声,但手指紧紧地握住了腰间那柄已经成了暗红血『色』的竹中剑。
“三年五载你若等不了,你就努力变强,用自己的实力来缩短分离的时间。事在人为,知道么?雅儒还没死呢!”君卿若重重地捏了捏姬凉夜的胳膊。
臂上的疼痛让他更加清醒了,他重重点零头。
仿佛只一瞬间而已,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个十九岁的少年,在这一瞬间的变化。
只那一瞬间,他面上仅剩的些许青涩的少年气,消失了,不复存在,仿佛永远不会再出现。
不是化茧成蝶的耀眼。而是一种……肉眼可见的沉淀,就像是在这一瞬间,那原本枯萎的植物重新生根发芽,根须扎得极深,为了有朝一日长成参大树。
好让那个孤独坚守在暗无日里的塔中人,有枝可依。
姬凉夜对修离道,“师父,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