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子岭的冬天,又湿又冷。
就是一整天在架了火盆的屋子里烤着,那股阴湿的寒气也会像毒蛇一样慢慢爬到你身上,泛起一阵鸡皮疙瘩。
走在化雪的寒风里时,那股湿气也就更重的蔓延在身上,把露在外头的皮肤冰得拔凉还不算,直把人鼻头脸面都冻得通红,跟胡萝卜一样,才算完。
当然,也不是每个人被冻得都跟干瘪的胡萝卜一样丑。
起码,医师看起来就好看得厉害。
覆在地上的、干枯树枝上的雪还没有化完,四面都是白的。
医师穿着个浅灰的大衣,踏着靴子,在这白茫茫一片的雪地里走,怎么都像是天上走下来的人。
跟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就是不一样。怎么看,都是格格不入的。
连素来认真的吴颂竹,在和医师走了一路,看见那些路过她们频频回头的人后,也开玩笑说,“善文,我敢打赌,路过咱们的男人,十个有六个是看你的。”
“嘿嘿,吴医师,一看你就不会夸人,要我说啊,是十个有八个才对。”
李婉蒔也笑,拍拍一边耿双年的肩头,“耿医师,你可要把兰医师看牢了啊,不然,小心她和别人跑了去。”
“我会好好守着她的。”耿双年忠厚的脸上露出一丝憨笑,看着身旁的人,深情地慢慢道。
“哎,又来了又来了,可真是受不了。”记者无奈地捂住心口,道,“麻烦你们注意点儿啊,这里几个人可还都没有对象呢。”
一句话说得耿双年脸红不已,还要说什么,记者赶紧打断他,“得得得,我一直以为只有女人黏人呢,耿医师你别说了,我们都知道你对兰医师是真心的。好了,咱们换个话题吧。耿医师你把兰医师介绍给家里人了么?”
听见记者的话,耿双年忠厚的脸上红晕更深,不好意思道,“还没,我只在给妈妈的信上写了,她让我明年开春带她回去呢。”
“哎,是么?怎么今年不带回去?”
“我妈说……”
……
记者和男医师一问一答地讲得热闹,完全没有旁人插嘴的余地。
而她也不想插嘴,也没那闲空插嘴。
——从她们结伴走开始,小六姑娘就一直拉着她讲悄悄话,也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此刻听见男医师和记者的话,六姑娘嘴一撇,跟她低声不屑道,“我认得耿双年的妈,他娘的整个一个老巫婆,二十五岁守了寡后就守着这么一个儿子,唯恐人家欺负他,从耿双年上小学,就要上头派警卫员过去保护他。公然占着国家的资源养儿子!他妈的!她把自个儿的臭脚也抬得太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可是?儿子二十岁了还要他和自己睡觉,讲出去也不怕人家说闲话!妈的!”
听小六姑娘咬牙切齿地在那边低声骂,郁泉秋心里别提多舒服了。
妈的!耿双年的妈原来那么难搞!兰医师一个连脏字都不会吐的人嫁过去肯定是要受欺负的!所以她是一定不能嫁的!
不过她又有些好奇。拉拉小六姑娘的衣裳,问她,“你是从哪儿知道这些的?”
小六姑娘骂得还有些意犹未尽,咂咂嘴,不设防跟她说,“我爹以前跟耿双年他爸是战友,俩人一路顺风顺水地升官,咱们以前就住一个胡同里。不过建/国后没几年,他爸就旧伤复发死了。”
没看出来啊,小六姑娘竟然还是个官二代!不过她怎么就跑到这儿来了呢?
“六姑娘,你好好的官小姐不当,跑这儿来干啥?”
还跟那么多男人上床,弄臭自己名声。缺心眼子?
“郁姐,你怎么就知道在那个胡同呆着好?”
小六姑娘难得正经一回,撇眼睛冷笑道,“那胡同里住的干崽儿,不都被下放了么。我这叫有先见之明!而且,郁姐你不知道,我爹那老顽固,思想比地主还陈旧!哼,不过就是运气好,在村里快饿死的时候遇到了共/产/党清剿日军,人家可怜他,这才让他进了党里头。其实他除了溜须拍马,屁本事都没有!呸!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胆小怕事,为了官位,他妈的他连老婆女儿都能往外头送!”
讲着讲着,小六姑娘的眼眶就红了。
戳到人家姑娘的伤心事了,郁泉秋也不好意思再问下去,拍拍她的肩,安慰道,“你也别难过……”
“嘿,郁姐,你也太小看我了。”
没等她说完话,小六姑娘就笑嘻嘻地用袖子擦擦眼,一副姐俩好的模样,手一把搭到她肩膀上,偷偷摸摸地问她,“郁姐,你觉得……兰医师怎么样?”
“兰医师?”她忽然转了话头,郁泉秋一时反应不过来,只能想想外头是怎么夸医师的,然后照本宣科的讲出来。“兰医师当然好啊……人长得好看,性子又好……”
“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你……”
小六姑娘说着,吊了口气,在她奇怪时,神神秘秘地望了眼四周,趴在她耳边小声说,“郁姐,我跟你说,兰医师喜欢你。”
兰医师喜欢她?哈!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郁泉秋眼皮子都没抬,淡道,“你可真会开玩笑。兰医师就是喜欢她养的那只小黑狗,也不会喜欢我的。”
“哎,郁姐,你可别不信。我是说真的。”看她无动于衷的样子,小六姑娘明显有些着急,把声音压得更低,说,“我之前觉得好玩儿,缠着兰医师一段时候,是知道兰医师为人的。她看起来和谁关系都不错,其实心里头跟他们远着呢!就是那狗屁的耿双年,你看兰医师对他真心笑过几次!”
经她这么一说,郁泉秋的心思有些活络了。
犹豫地看她一眼,“那你说……兰医师她……她喜欢我,有什么凭据?”
“凭据么,这还不简单。”小六姑娘耸耸肩,笑嘻嘻道,“郁姐,其实,你身上穿的衣裳就是兰医师的。我跟她说你也要出门,她二话没说就把这个拿给我了,并且要我转告你,病刚好,要注意保暖。”
郁泉秋还是不相信,“那她怎么自己不过来说?”
“嘿,郁姐你是不知道耿双年那王八蛋看兰医师看得多紧!他妈的,兰医师还没嫁给他呢,他妈的就好像已经是他的东西了似的!”
小六姑娘郁闷道,“而且,郁姐,说句不好听的,就算你也喜欢兰医师,你们也是不成的。”
还没为从天上来的医师也喜欢自己这个消息而欣喜,就被泼了冷水。
郁泉秋呆呆地看着她,奇怪道,“为什么?”
“主/席说了,不以结婚为前提的恋爱都是耍流氓。郁姐你想想,你能和兰医师结婚么?就是外国人,我也没听过女人能和女人结婚的。”
小六姑娘一脸真诚地看着她,说,“况且,兰医师的爸爸,据说还是这次运/动要打/倒的元老之一,本来兰叔叔身上就有一堆罪名了,你说,像兰医师那么孝顺的人,怎么可能还会做一些让兰叔叔更丢人的事?”
郁泉秋顿时说不出话来。患得患失的感觉让她难受得想哭。
不对,从来就没有得,又谈何而来的失?
“郁姐,咱们人呢,有时候就得揣着明白装糊涂。”看她失神的样子,小六姑娘善解人意地拍拍她,叹道,“咱们还是活在当下比较好。喏——那个李建魁,从刚才就一直在盯着你看,我敢打赌,他一定对你有好感。”
“是么。”
“哎,郁姐你也别不把他放在心上。这李建魁家里也很不错的。”小六姑娘比她还要着急,说,“我听我爹说,等开春,上头的形势就更严峻了,你的身份还是富农子女的话,到时候,一定会受处分的。”
郁泉秋无所谓道,“反正我也没钱,随便吧,抄/家也没东西给他们。”
“哎,不是这个……我的郁姐,我是真心把你当姐俩看的,毕竟咱们俩都挺喜欢兰医师的……唉?郁姐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小六姑娘火急火燎地说了半天,郁泉秋傻傻呆呆的跟个木头似的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就只会冲女医师那边看。
正主不急,她急也没用啊。
好在小六姑娘是个心地不错的,被她这么忽视也没说什么,只是叹一声,自言自语道,“哎,算了,等我回去了,替你想想办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