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吧。”她叫退了掌灯侍女,整了整衣衫。
柚美的脸上还是那道疤痕突兀地斜横在她的脸上,尹枝伸手抚摸着她脸上的暗红色的痕迹问道“你恨我母亲吗?”
柚美站着一动也不动,她答道“不恨。”
看不出她脸上的表情,从她的语气里也听不到她此时的心情。
“你坐。”尹枝转过身吩咐道。
“多谢公主。”柚美恭敬地回道。
“你还是拿我当外人,在你的心里,我一定不如月尘,虽然你逃出来之后想方设法地找到我,帮助我,可是我们仅仅是君臣关系,而在你的心里,月尘比我重要对不对?”她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或灭或暗的灯火问道。
柚美听到公主这么说,她惶惑极了,她跪下泣道“臣下一直对公主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尹枝愤怒了,她猛地一转身,大声地怒斥道“我知道你对我没有二心,可是我要的不是忠诚,我要的是你给月尘的那分感情与信任,你懂吗?我不要仅仅是忠诚,我不要这样。”
她声嘶力竭地叫道,叫完之后,她一拂手,桌上的茶具统统被扫落在地。
那些翻飞的碎片落在柚美的身上,柚美动也不动,任那些碎片割碎她的衣服,任那滚烫的茶水烫伤她的皮肤,她只是不停地表着忠心,却始终不愿说出尹枝愿意听的话来。
尹枝发泄般地责骂着她,骂到最后她哭道“你是女人,我也是女人,我知道女人的容貌对于一个女人是何其的重要。我知道我的母亲在你们每一个人的脸上划了一刀,我知道她这样做不对,可是她也有这样做的理由。她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是万人景仰的王妃,她做什么都是可以的。我知道你畏她,但是你绝不敬她,就像你畏我,亦不敬我一样。你知道吗?我害怕,我害怕呀,我母妃给了我十一个忠诚的死士,可是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你懂吗?只剩下你一个人了,而你,只是在履行职责,只是忠于我母妃的权力,这不是我想要的。”
她跪在柚美的面前抽泣道,“你懂吗?”
柚美亦流泪抱着她,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是紧紧地抱着她,许久许久,才哽咽着说了一句“公主,你真的太不容易了。”
她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尹枝便哭得不能自己,虽说凤来客栈是她母妃的大本营,她母妃不在,她就是主子,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那是因为所有的人都把赌注押在她日后能当上琉璃国的王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所有的这一切都有一个赌注,那赌注就是洛川能当上琉璃国的王。
如果大家知道了她将会一无所有,恐怕她连月脂国都回不去了。所以不管她心里怎样地害怕怎样地担心,怎样对洛川的下落抱着绝望的态度,可是在他们面前,她仍然装作一副成熟在胸的模样,仍然装作洛川仍与她紧密联系相时而同的模样,没有人知道她已经快有一年都没有见过洛川的样子,久得她都快忘记了她与洛川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久得她都快忘记了她追随洛川来琉璃国的目的之所在。
她不止一次地告诉过自己她是爱洛川的,她是爱着他的,所以不远千山万水一路迢迢地追随他而来,可是现实根本容不得她去想这些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在她的面前展现的是杀戮是你死我活的斗争,是暗流涌动,是拼尽全力的斗智斗勇。
她不得不脱下“公主”那娇嫩的外衣,变得张牙舞爪起来,变得凌厉起来,变得她再也不是桂花树下陶醉于那阵阵花香的穿着粉红色衣裙的小小女孩了。
是的,她变了,她必须戴上盔甲去战斗,为了生存,为了活命,她必须不停地战斗,她没有第二个选择。
柚美这一路跟着她走来,忠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也从心底里同情这个可怜的小女孩,白天她对众人颐指气使,夜晚,当她独处的时候她总是在低声的啜泣,每一夜她守在她的门外,听着她凄楚的哭声,她都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虽然她对自己的生命毫不热爱,不知道悲也不知道喜,可是她却对尹枝的命运产生了同情。她洞晓她的一切的谎言与故作坚强,她洞晓她的色厉内荏,可是她对皇家的人爱不起来,除了同情,她最多也只能给她同情了。她不能忘记那红色的烙铁沾上皮肉时的痛苦,那肉香让她终生回味也让她终生只吃素。多可怕啊,她闻得到自己的皮肉在烙铁上滋滋作响时的味道,那味道真香啊,烤人肉的味道,她想起那终生难忘的一幕忽然想呕吐起来。
她强压着心中的不适,小心翼翼地把尹枝扶上床,替她卸了妆,替她宽了衣,纵使她身在荆棘,她的皮肤依然雪白雪白,她那不沾阳春水的十指依然如葱尖般滑嫩。她替她盖上被子,她看了一眼她紧锁的眉头,她拨亮桌上的明灯,她关上窗户,她轻轻地退出去,关上门,像一尊门神守护在那里。
十一个人,本来有十一个的,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像一个独行侠一样,孤独地守着自己的使命。除了听从命令,她不知道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更不知道如果琉璃国的使命结束了,她该何去何从。她没有方向,没有未来,所以当她逃出来的时候,她很恐慌,她害怕这种自由,自由让她无所适从。现在真好啊,尽管她不喜欢尹枝,可是尹枝却让她的生命有了目的,让她的生活有事可做,否则她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年少的时候,她的脸上就被烙铁留下了永久的痕迹,从此她的生命里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听命于王妃。她拼命的习武,努力地耗费着自己的精力,只有这样,像汉子一样去生存,她才能忽略掉自己的身份,忽略掉自己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唯有此,她才不会去想人生中的其他可能,什么爱情,什么友情,统统只是虚无,在她的世界里,只有一个个要去完成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