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婆婆听着马匹踢踢踏踏的声音在小小的院落里响了起来。
她知道会发生什么,却绝然想像不到。
本来已经奄奄一息的司马兄弟就这样被套上了绳索,然后是声震寰宇的求救告饶的声音,然而这些声音很快便伴随着裂帛断裂的声音一起消失殆尽了。
陈婆婆待在破衣柜中目眦尽裂,动也不敢一动。
她不知道她是如何从衣柜里爬到床上来的,她就这样像一尊木雕一坐就是三天。
三天了,除了秃鹫时而呼朋唤友的声音,整个司马府犹如一座活死人墓。
越来越低的云层,让人窒息的空气。
戒指?“格格格”的笑声,还有那奶声奶气的“笨奶奶”,这些纷乱的纠缠在她大脑里的片断像一把烧红的铁板,时时刻刻地烫伤着她的灵魂,让她生不如死,让她欲哭无泪。
恰好此时,一只麻雀飞落在晾衣绳上,她惯性地想发出声音撵走那只麻雀,却陡然地发现她张大的嘴里连“咿呀”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她失声了。
她想站起来,终究无力。
这一切变化来得太快了。
戒指,戒指,戒指,笨奶奶,笨奶奶。
她像一个木偶人一样,脑海里盘旋着这几个字眼懵懵懂懂地走了出去。
她的白发在乌云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的凄惨,那一根根像招幡用的白布一样的发白刺刺地宣告着她的悲哀。
触目所及之处都是干涸的、黯淡的血红色。
她看到那半截手臂,那滚落在地的塌了半边脸的司马良的脸,还有眼睛上只剩下两个窟窿的司马从的头。
那硕大的窟窿望向那灰沉沉的天空,似乎在控诉着苍天的不公。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她蹒跚前行,她在找她孙子的尸首。
不远处,有几只秃鹫在争食一具尸体,那么幼小,那么熟悉,那么温热的人儿啊。
她挣扎着走上前去,只剩下一副小小的骨髓,寂寞地躺在那里。
那小小的头盖骨,那瘦骨嶙峋的腿骨上还耷拉着几粒鲜红的肉片。
她走上前,挥一挥手,赶走了那不知人间悲苦的秃鹫。
她看着她的孙子,赤身裸体地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
她伸出像树皮一样布满皱纹的手,颤颤微微地抚摸着那带着血的骨头。
她的耳边又响起了那“格格格”的笑声,那只剩下几个窟窿的头部,似乎一下子都生动了起来。
“笨奶奶,笨奶奶”
那张鲜活的脸似乎就在她的面前,一边笑着一边叫着。
她的心碎了,肝肠寸断,呼吸都不顺畅了。
她只能流泪,连哀嚎都不能。
她已经发不出半点声音了。
她解下自己的外衣,轻轻地盖在那具完整的骨架上。
冷么?奶奶帮你盖上外衣,睡吧,睡吧,最好永远睡去,永远不再看见人世间最为丑恶最为惨烈的争夺。
她跪在他的尸体旁边,她想抱起他,却没有一点力气。
她恨得只抓自己的头发。
洁白的发丝根根飘落在她的面前,她悚然大惊。
什么时候自己的头发白了?
什么时候?
她惊惶之下,把自己盘好的发一把扯开。
铺在她面前的是如纸一样白,如秋日的茅草一般枯萎的发。
毫无水分,毫无生气,白得刺眼。
她一下子崩溃了,她胡乱地扯着那些发。
跣足顿手,呼天抢地,犹如一个疯婆子。
不知道何时,雷雨终于应景而下。
雷声从天边滚滚传来,越来越近,一直到近前,一声炸雷响过,暴雨噼里啪啦地倾泄而下。
人间的一切声音都掩盖在轰轰雷声中,人间一切的血腥都被暴雨冲刷殆尽。
只有那些飘落的白发不屈不挠地在天地间寻找藏身之处。
司马府就这样从们的视线里消失了。
大雨过后,一声大火让司马府的百年老宅毁于一旦。
谁知道司马家的人去了哪里呢?没有人报案,没有人关心,只有那一场大火生生地让邻人们担心城门失火,会不会殃及池鱼。可是天公很作美,司马家的大火刚刚有蔓延的趋势的时候,一声雨让那些灰烬和灰烬中的秘密一起化作了虚无。
司马玉成了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谈资,司马家更是被说书人演绎成了各种版本的具有神话色彩的传说。当然传说最多还是司马真。
大家都知道司马家里的小儿子司马真从小顽劣不堪,是被老爷、夫人宠坏的一个孩子,一个调皮捣蛋、无恶不作的纨绔弟子。大到打架斗殴,小到调戏良家妇女,总之纨绔弟子应该做的坏事他一件也没落下。
福不可以享尽,因为他作够了恶,享尽了福。俗话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就因为司马真的顽劣不堪,于是司马家才有了那一场天降的大火,把一切都烧得干干尽,质本洁来还洁去。
这是月尘端坐在酒楼里听到楼里的客人们这样谈论司马家的。
她着黑色的衣服,头也用黑色的不透光的布包裹了起来,只露出了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熟悉的琉璃城街道上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的模样。
人们一如往日的日出而做,日落而息,他们哪里会想到在这些平凡的每一天里,有的人却在经历着生离死别,有的人一夜之间失去所有。所有的可能都在这个世界上发生着,每一个变化都让她心疼得落泪,可她毫无办法。
店小二谄媚地走上前来,问道;客官,你要吃点什么?
她顿了一顿,想起了司马真那贪婪的吃着糕点的模样,她的泪水差一点又要夺眶而出了,她用沙哑的声音道“我要你们店里所有的蛋糕。”
店小二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所有的?客官,你没搞错吧?你一个人吃得了吗?”
“不要多嘴,所有的,所有的。”她喃喃地说道,是对店小二说还是对她自己还是对司马真?
她不知道,也不能回忆。
那地窖里的日子仿佛一场大梦。
司马真被活活折磨至死,粗大的铁钉直剌剌地从他的头顶钉下去,就在她的面前,他血流如注,哀哀地叫着“你不是告诉我你可以带我逃出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