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之上的风有些大,孟矜的衣裙被风卷起,衣裙如同火红色的凤尾一般绽开,金色步摇叮当作响,周身环佩相扣,她居高临下俯瞰着城墙下的所有人,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赤柩叙一眼。
赤柩叙疼得面目全非,双手黏腻烂如稀泥,匍匐在地无声的低吼着,额上青筋暴起,右眼空洞无物宛如血窟窿,鲜血淋漓血肉模糊,余光瞥见孟矜的窈窕身影,猛然震颤,随即便是发疯似的怒吼。
“你一介妇人不守在你的宫里跑这里来作甚,我还没死犯不着用你的“飞鸾令”,来看我笑话是吗?带着你的“飞鸾令”给我滚回你的宫里。”
“陛下如今这般模样,怕就要命丧于此了吧。”
孟矜垂下眼帘抿唇,颇为傲气的抬起了头,讽刺的笑了笑,可偏偏又并非全然都是在讽刺,这笑意里似乎还夹杂着些什么。
赤柩叙难得被堵得哑口无言,呆愣的瞧着孟矜的脸,眼里顿时弥漫起一股雾气,所有的眼神咻地模糊成一片,咬着牙齿面上纠结,黯然的垂落下头,颓然间尽显挫败无力。
二曰令低着头,袖袍下的拳头紧攥着刺破皮肉,眼中复杂之色变化万千,似有失而复得的喜色,似有不堪回首的痛色,似有悔恨交加的愧色……继而风云变幻落定于痛苦。
那年将军南弱城尸骨无存,他率领十曰令之人大杀四方,身受重伤大胜而归,无意得知沈家惨遭灭门之祸,百姓们七嘴八舌,事况如何也说不清道不明,只叹一夜之间几十余人身死剑下。
他遍体生寒手脚冰凉,不顾伤痛跌跌撞撞的骑马狂奔,马鞭飞扬摇曳,只求快些再快些,一路上伤口扎开血花点点,心痛更甚于体痛,推门而入如遭雷劈。
一场大雨洗尽台阶血痕,里屋却是横尸遍野满目腥红,沈家上下除其奴侍皆为医者,医者高洁,却落了个最难看最凄惨的死法,尸体腐臭难耐,混合着雨水的锈冽,且无人替其收尸。
他终究是来迟一步。
那个轻唤他为“阿戚”的女子,生了个菩萨心肠,生了个慈眉善目,救治了大半生的世人,却没能落到一个莲花一般的下场,死得那般狼狈,死得那般可怜。
天意总是这般戏弄于世人,戏弄于他,残忍的裂开嘴疯狂嘲笑世人,夺走世人一切所珍惜的东西,可偏偏世人还无力与其逆天,只能痛彻心扉的独守折磨。
荒郊野岭只余一破席,亲手埋葬于沈家上下,一捧黄土一捧黄土掩盖伤痛,伤口裂开鲜血淋漓染尽衣袍,他茫茫然的跪倒在地,仰天大笑大笑,笑得泪花点点,咳出大量鲜血。
他什么都没了,一如当年,没了将军,没了姐姐,什么都没有了,如今只剩下一颗即将腐烂的心。
他半是大笑半是癫狂的指天而问,“你还要拿走我的什么,若有今日夺取又何必当初恩赐,世道无情,世人无情,有情之人世间所不容,你连同我这条命一起拿去好了。”
东陵他再也未曾理会,皇帝是将军的父亲,可却将沈家满门抄斩,他常年卧住将军的衣冠冢跟前,又或是卧住那张破席,分不清梦境还是虚妄,只觉得心空落落的漏了一个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