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启很是满意他的态度,眉头舒展,又变得一副淡然自若的温润公子模样,抬手叫他起身,又随口问旁边的近侍,“微老将军的家乡在何处?”
近侍低头回答:“桑周的边境,大漠。”
褚启身形一顿,瞳孔里有片刻涣散,汇聚成清明,半晌哑口无言,他的喉咙里苦涩又凉,说不出一句话,像是没听清楚,轻颤眼睫,这个战无不胜,几乎是南明神话的人物似乎在那一瞬间衰老,犹如一头困兽,转身,神情恍惚,又偏了偏头,似是疑惑,问了一遍,“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再说一遍。”
他一介南明帝王,却像个孩子,不分场合的红了眼眶。
近侍心惊胆战,也不知哪句话说错了,生怕眼前这个喜怒无常的帝王会要了他的脑袋,却还是两腿发颤,低头一字一句,大气不敢喘,语气极为小心翼翼,刻意缓慢地重复了一遍,“陛下,微老将军的故乡是桑周的边境,也就是西境的大漠。”
桑周边境,西境大漠,荒无人烟,孤烟狼嚎,那里被称为死亡之地,只有极少人才能存活于其间,方圆百里不见一片绿洲,毒蛇蛰伏于陆地,一些商队都不敢冒这个风险,宁肯绕路,确保万无一失,时而还会有沙尘暴和风眼,人深陷其中不消片刻便会和黄沙覆盖,运气好的则会被冲进地下河。
他那时还只是个少年,意气风发,无意间卷入一场皇家的阴谋诡计,遭遇敌军伏击,近乎全军覆没,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却被困在大漠,一个人孤立无援,最为绝望的爬了三天三夜,分不清白昼和黑夜,到处都是白茫茫的荒漠,海市蜃楼,大漠气候恶劣,他只差一点就死在荒无人烟的沙漠。
在那里,他第一次离死亡只差一步之遥,也在那里,遇见了这辈子唯一喜欢的,执念入魔,至今都放不下的挚爱。
一个流落在大漠,独身一人行走的神明。
他永远地忘不了,临死之前,她路过他的身旁,蹲下,而他最后的画面就是飞跃在大漠上空粗粝乱叫的乌鸦秃鹫,代表着死亡,还有,余光一瞥时,戴着面纱的素衣女子,睫毛银白,她的眉眼干净又纯粹,宛如松间净雪,比他在宫里所见到的那些琉璃还要漂亮,而眉心间,异花半敛,周身无数只银色蝴蝶飞舞,仿若身后披着一条雪色披风。
他拼尽全力拽住女子的衣角,莫名的让他恍惚间产生了一种要将这个不谙世事的神明拉进人间的错觉,喉咙里又干又痛,像是咽下去一口灼热的沙砾,含着一口血,吊在上面却也下不来,说不出一句话,只能用眼神示意着他渴求着能活下去。
她的睫毛很长,旁观着他的苦苦挣扎和无声哀求,声音很淡,被风吹散在大漠里,带着一种对生老病死的凉薄,瞳孔里失去焦距,像是一个看惯了生死的盲眼医者,并不会觉得一个人死在眼前该是有多可怕,“听说人间很苦,你为什么会那么想活下去,死亡何尝不代表一种永生,那样,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