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受伤一
农历十一月底的天儿已经很冷了,皇帝今日有事,为了方便,因只叫了肩舆。一路行至慈宁宫,虽外罩黄龙大氅,内穿裘毛绒缎,却依旧手脸俱冰了凉。
慈宁宫外广场早有来请安的,各宫妃子在太后这里晨省未归的,并大小太监,宫女,执事等等都出来迎候。赫赫扬扬天子之威,无须细表。进了里面,李太后也已在廊下静等,待皇帝近前叩头请安见礼毕,李太后一把搀起儿子,摩挲其头脸并手心,牵着往里走,一边不悦地责备道:“才好点儿,为一点小事怎么又跑出来!这么冷的天儿,受了凉可怎生是好?三十岁的人了,不叫哀家省心!”面上压不住的都是慈心的担忧之色。
方坐定,瞧着身后跟过来的甄贵妃引着两个妃嫔头前请安问礼,就撂下了长脸儿不说话,却转头朝着随身服侍皇帝的太监宫女,连秋铣并住乾清宫的几位选侍都好生一顿训斥,赐了罚。那几个位分底的嫔妃吓得忙忙退出了大殿,在廊下垂立。李太后瞧了,更生不悦,连她们都责骂了一番。
“呵呵呵!”末了,还是皇帝笑着,好好劝了些时候,才大略止住其怒,只是气色阴鹜不虞,又问“可曾吃得药?”
皇帝眼底带笑,听这问便抚着太后的手臂,卖乖的抱怨道:“嘿嘿,都是母亲赐给我的那个典药,好端端做了‘土行孙’!儿臣哪里吃得药?连个药的影儿都没见着呢!”说着笑起来,“孩儿这是好生情擎受不起呀!要不母亲您再给我换一个?”
太后哪里不知道他什么心思,这么打趣儿的说,就是给自己解心宽,怕自己脸上挂不住。却反而把本没有的恼也上来了些,遂也凉凉笑笑,哼哼道:“虽说凡事必有个因果。但到底是哀家识人不清!没个头一天上任,第二天就不见了人影的道理!先正问着这事儿呢。你既来了自好听听!”
正抱着一岁的五皇子的李荣妃瞧着皇帝眼神略略游离,偷乜了眼甄贵妃,笑点着孩子的鼻子低声玩笑,五皇子咯咯脆笑起来,皇帝转脸儿过来,笑道:“小五儿!到父皇这里来!”
李荣妃连忙起身,笑着道:“小五儿这是见了父皇高兴呢,陛下您瞧他!”边抱着孩子送到皇帝怀里,边就坐在了他身边儿,点着五皇子粉嘟嘟的红唇问:“儿子,母妃说的的对不对?”五皇子更加高兴起来,在皇帝怀里不住的抬着屁股,扬着四肢,咯咯咯的笑着欢,“臭小子!好大劲头儿!”皇帝宠溺的骂了一声儿,也就朗声大笑起来,太后拍了拍五皇子的藕段子大腿,笑骂道:“你个欢虎儿!跟你父皇小时候一个样儿!”招手拉着靠近她的二皇子和三皇子说:“弟弟淘气吧!你们小时候也这样!”屋里的空气这才流通开些。顷刻,皇帝将挥手将人都撵到临窗的大炕边儿,才复拉着太后的手道:“孙嬷嬷是老人了,跟了您那么多年,忠心耿耿,万事周全。她教育出来的人,定是差不了的。您也别上火。昨晚阵仗大了些,只要不是别的事儿挂着那丫头,就好!”
李荣妃和甄贵妃支棱着耳朵听到这话,对了个眼儿,却只有太后知道皇帝话里的最深层意思,微微叹气的点点头。
皇帝四下转了转脸儿,问道:“皇后呢?”龙灵道:“回陛下,皇后方才去六所审人了,怕是快来信儿了吧!”
太后哼了一声,终是大缓过脸儿来了,笑了笑,亲自接了宫女递过来茶给皇帝放到手心,“别的事都不要紧,皇帝先把这先仔细把药吃了是正经。”说着就叫传太医到慈宁宫,并吩咐了慈宁宫的典药伺候,“还是你赏赐送过来的那个煎药,终究是用惯的人才稳妥!”皇帝吃着茶,道:“老人儿有油皮耍滑的,新人儿有聪明机灵的。儿子倒觉得,不论新旧,要顺手的才好。”说着又说了选新太监的事。
太后沉吟了片刻,方要开口说话,却见慈宁宫掌宫太监高公公急急忙忙跑进来,便瞧着他不悦的道:“什么事这么慌张!”高公公噗通一声跪倒在二圣身前儿,急却缓而低的道:“太后,皇上,不好了!沈大人出事儿啦!”
“怎么了?”皇帝眼神微闪,问。
“方才钦安殿的小太监在焚帛炉边儿发现有血滴出来,打开一瞧,沈大人在里面,泡在焚尽的布灰里,下体出血,顺着炉缝儿往外直流。”
太后惊的一拍座儿,“什么?什么贼子敢在大内……昨晚钦安殿化了道场的,人死了吗?”
“人却是昏着,只剩下了半口气儿!是火灭后投进去的,衣服沾了些火星儿的灰苗苗,有洞。人没烧着。”
皇帝的脸也黑了,站起身,沉着脸问:“可宣了太医?”
“宣了!说皇后娘娘已经赶过去了。厂务和北司查勘的人也去了。”
“备轿!”太后说着,边往外走边问皇帝:“听说,昨晚皇帝叫了僧监?”皇帝道:“是,夜里出了长虫。”“僧监怎么说?”“请了香,画了符水,焚了黄纸,卜了挂,说是乾清宫新修葺,沾了秽物,拈了是前朝的几个鬼祟。”“静贵人昨儿没了,许是开了鬼祟的门,明儿叫僧人们做做道场吧!”
宫女太监扶着二圣上了轿子,轿娘起脚的时候,太后转头对着并行的皇帝道:“你父皇在的时候,封了大高玄殿,撵了八卦炉的道士!哀家那时候年轻不懂,冒劝了劝,才留下了钦安殿这块真武帝的道香和道监。如今,哀家到了世宗皇帝那个岁数了,才知道他老人家那时候总说宫中污秽太多是何意!真是不当家不知道当家事!皇帝,你好好整肃宫闱是对的!这宫里是脏东西太多了!”皇帝点点头,后面跟着的甄贵妃听这话却变了变色,李荣妃一直不动声色的注意着她呢,见此,就垂下眼睑,扯了扯嘴角。
钦安殿位于御花园偏北,是紫禁城中轴线上的最后一座宫殿。洪熙帝当年曾把此处作为寝殿,后旋却病死此处,当今皇上年轻却体弱,因而此处虽设施完善,他却极少前来。倒是二皇子因每年都会在这里住住,所以对此地显得非常亲切熟稔。一下轿子就头先飞跑了天一门。李太后见此,微微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
皇后带着一干女官宫人,和东厂厂务以及骆思恭一路迎出来接驾。簇拥着进得院内,皇帝扫了眼院中黄檐盝顶的正副殿下,廊下,又瞧瞧重檐圆香炉那边,最后才看向已经打开的黄琉璃瓦焚帛炉。迈步过去,见地上果然有滴滴成滩的血迹,一边吩咐众人自便,转头问道:“人呢?”这是问沈蘩卿。
跟在其后的皇后指了指配殿,道:“已经叫人抬进去了,太医们正在验伤。”
“人醒了吗?”太后问。
“尚未。”
皇帝四下瞧了瞧现场,哼声质问:“血迹有的已经发黑,显是早有征象,这钦安殿的宫人都是怎么做事的,居然到现在才发现?给朕将这里的管事提过来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