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线索三
页问虚的回避（二）
既然不想例行公事的追问，太刻意的话，就没什么意思了。骆思恭做随意东拉西扯的样子，“隆庆五年到六年，内阁大员上下迁徙颇快，到殷仕詹致仕后，内阁便只剩下了高拱和张毅二人。”说着停住，面显费解之色。
“我记得，先帝刚晏驾的时候，内阁好像有三个人？”页问虚果然收了方才的戒心。
“对。另外一位顾命大臣是高仪。是高新郑提拔的。目的不言自明吧，他已经对张毅有了忌惮之心。而张毅也不遑多让。指使曾省吾的门生曹大邠弹劾高拱十大不忠。那时候，两人已经水火不容了吧！”
“……”
“曹大邠事后，高拱祈休不成。上疏以李斯和赵高矫诏杀扶苏之事隐射。这是反击。张毅气的够呛。”
“这个我知道些。”
“先帝晏驾后第二日，去相陵墓的是高拱的亲信，礼部左侍郎王希烈。这么看，高拱在先帝陵寝之事上还是拿的很硬的。这种情况下，他会放张毅自己去写神庙碑文？我怎么觉得这事不靠谱呢？”
页问虚的双目有片刻游离，“也什么奇怪的，”片刻觉得不说些什么似乎不妥，就道，“令堂应该知道的。我父亲与高拱较厚，对他颇有些了解。当时虽然高拱和张江陵已经有了分歧，但高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司礼监冯保身上的。他攻击张江陵，主要还是为了拿下冯保。所以，比较起来，先帝陵寝的事就是小节了。高拱虽然专断不容，但他还是会争取张毅内和，不会纠缠小事激怒他。”
各执一词。但页问虚的话也有道理。骆思恭就嗯了一声，点头道：“我父亲的确提过。高拱和先帝的感情很深厚，先帝晏驾前夕曾特意拖着病体去前殿见他。驾崩当日，又亲受自拉着他的手托孤。”
“好像有这么回事。我那时候不注意这个。”
骆思恭眯了眯眼，页问虚这是反应过来了？微笑道：“我父亲说，到后来冯保当道，别人对这个情况就莫衷一是了，有人甚至指责高拱说谎。许多人摄于高之威，口中不提，私下都信了。毕竟冯保也是先帝亲随，内阙的事，外官难知。”
看了眼页问虚，突然低低的加了一句道：“冯保受先帝顾命的圣旨，也曾受过以高拱为首的诸多大臣的怀疑。时至今日，冯保究竟有否串通张毅和李太后矫诏自封，还是不得而知。”
这话的意思赤裸裸的，在页家人面前，是有点冒险了。
页问虚果然就蹙了眉，颇不想听的样子。过了片刻，却还是勉强点了点头，长出口气，索性道：“冯保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质疑高拱揣摩帝意，挟帝师之恩，迷惑人心，有篡改先帝遗旨之嫌。高拱最终受到两宫太后怀疑，就是从这里而来。不过，”说着，转头看着骆思恭，郑重问道：“我们页家虽与高新郑交好，又是李太后的奴才。但是，对于他们之间的事，我们的确只知道些泛泛的。这个，你信也不信？也是不信吧？”露出不悦。
“哦，不不不！”骆思恭连连摆手，笑道：“我没这意思，误会了。我是觉得吧，那种双方生死对决的情况下，神主碑文也不能看做小事吧？”
“呵呵……怎讲？”页问虚笑笑，叹了一声，“都说骆缇帅思维缜密，是断案高手。今日方信然！佩服佩服！”
骆思恭呲了呲牙，尴尬一笑抱拳道：“惭愧！”
“无妨！你问！”
“你看啊，按照惯例，先帝神主碑的碑文，相陵墓的官员回来后，首先要有翰林院起草，然后内阁审议通过，再交新帝批阅。最后才是督员撰写。事关千秋功评，中间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马虎。”
“……”页问虚转眼望向窗外，沉思不语。
“张毅之前，去神庙的，一向没只有一位大臣的先例。内阁斗争白日化的时候，针尖对麦芒的。遑论高阁的立场，就是张毅自己，也不能愿意自己一人去写神主碑文吧？”
“……”
“万一，我是说万一，举个例子。工匠中有高拱安排的细作，故意做点文章呢？张毅彼时在朝堂地位正尴尬。高拱门生便朝野，六部六科两道，对他都有弹劾。只要出一点毛病，对他就是致命的。前功尽弃！”
页问虚面无表情，依旧像是很不理解骆思恭在此事上的纠结，边随手拿起桌上的纸翻看，边道：“神庙的碑文已定，这是关键啊。几个人去，都不能改变什么。工匠出错是工匠的事，与张毅何干呢？难道你是怀疑，张毅私自改动先帝神主碑文？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不妨明言？”说着却眉头微跳，“咦？”了一声，似乎发现了邱正刚的信中有什么问题，神情不定，有些烦躁起来。
又一个话端掐死了。骆思恭就道：“没什么。你忙。”
“那好。”页问虚蹙眉指了指冬暖阁厚厚的门帘，“回头再说。邱正刚这单子有点儿毛病，我得先去配药室！”说着朝外喊了一个名字，一边随手将手中的纸搁置在一旁，低头执笔急速的开方子，一边道：“不嫌弃的话，怀远你还是在侧间休息一下吧，估计时间可能会久。地龙已经过去了，那是客房，被褥都是新的。”
方子很快就开好了，页问虚将它递给应声进来的臧棣，“阿蘩的药。时间有富余，熬成蜜丸，裹蜡封好。一剂三丸。她现在不能多食蜜，差不多就行。”
“我晓得了师傅。”
骆思恭看着臧棣那竹竿似的大高个颤悠悠出去了，才对往外的页问虚道：“听说他考上了，他是姓臧吗？”
说的是今年礼部招选医学生的考试，页问虚眼睛一亮，笑问：“是吗？”很欣喜。
“该不错。我特别留意了下。”
页问虚没再说什么，只道了声谢，口气很真诚。骆思恭道：“我就在这里等。麻烦表兄了。”
页问虚却突然想到一事，走了一截停下来，踟蹰着道：“你打算什么时候送他们回去？”问的是骆思恭带来的那四个工匠，口气中都是希望手下留情的意思。
“事关重大。”骆思恭不明白他的意思，犹豫了一下，这是有章可循的事，“若他们嘴严，天亮吧？”
“我不会跟他们说什么，因为这个原因扣押他们的话，就犯不上了。”页问虚沉吟着道，“嗯…不如，就让他们留在我这里得了。正好我也缺这方面的人。你意下如何？”
“这还算个事儿！”骆思恭本就有礼下于人之意，巴不得页问虚多提要求，他只管有求必有应的，就很痛快的道：“你自管留人，其他的别管了！”
刚才骆思恭与页问虚几句话的功夫，皇宫出来的那个男子已经来到顶层甲子号，见到了四海帮副帮主黄家权。
黄家权还是那副大咧咧的糙汉子派头，挺胸叠肚的陷在围桌主位的椅子里，怀里搂着个娇滴滴的美人腻歪。见男子进来，狎昵未停，抽空亮着大嗓门一笑，道：“呦，老九来了？出城顺利吗？”
美人一歪头瞧着进门的男子，媚眼黏过来一浪波纹，一拐三弯儿的娇笑道：“瞧二当家说的！我们九哥一贯英雄盖世，当然顺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