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世事难料(下)
蘩卿听皇帝的问话言外有意,毫不犹豫的答了“是。”
“好!”皇帝道,“朕再问你:近侍女官是内命妇,没有朕的准许,不得私自离宫,不得谈婚论嫁,更不得与外臣结交。这些,你可知道吗?”
“奴婢都明白。”
“不会后悔?”
“绝不!”
“哈哈哈!”皇帝笑了,“好!好!好!哎呀,好孩子,起来起来!”龙心大悦,亲手相搀,拍拍蘩卿的头顶,柔声道:“嗯,回家好好养养,将养好了身体,再回来朕身边!”
皇帝金口玉言,这一句话,就把她这一生要走的路定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蘩卿心中感慨万千,鼻头发酸,眼眶跟着也红了。“能服侍陛下是奴婢几生修来的福气。愿为陛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皇帝认真的看了她一眼,转对孙氏,敛眉而问道:“那,嬷嬷的意思呢?”
孙氏从方才起便面掩面有惭色,听问深叹,躬身道:“哎!老奴这岁数一大,见识是越来越浅了!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陛下天恩浩荡!老奴惭愧,惭愧哇!给您添麻烦啦!”
“哈哈哈哈!”皇帝微怔旋朗朗大笑出声,点点孙氏,笑说了三个好字。孙氏越发羞惭,头低的抬不起来。
皇帝复看了看骆思恭与甄贵妃二人,道:“既然嬷嬷和沈尚食都表明了态度。那么,此事就到此为止吧!一切,以后就不要再提了!”
这意思很明确,以往的事揭过不提,从今往后就是秘密了。孙氏并几人都应了是。
顿了顿,皇帝复沉吟着对骆思恭道:“骆卿,虽然朕信得过你,也知道你的忠心。但你对朕隐瞒此事这么许久,自有包庇之责。不罚不足以惩戒!这样,先罚你一年俸禄,你可有怨?”
皇帝的心本就说不上公允不公允,不过都是衡量轻重罢了。骆思恭哪敢有怨言,赶忙伏地道:“皇恩浩荡,微臣谢陛下轻罚之恩!”
“嗯。好好办差吧!”
皇帝最后看向甄贵妃,轻哼一声,微微肃了容色道:“甄氏,你将朕的话转告你兄长,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揭过不提。他不得再纠缠沈尚食。否则,朕定不饶!上次你说的事儿,也不必再提了!”
“谢皇上隆恩,臣妾一定好生戒惩兄长!”
“嗯!朕相信,你能说到做到,嗯?”
“是!”甄贵妃微讶。
皇帝瞧了她一眼,又道:“朕闻江南海寇颇会造船。正好,朝廷水师刚上了折子请户部批银子造船。既然甄国泰和海寇亲如一家,那就责成他吧,二十人小船就罢了,数量多的朝廷来做,别让他说朕欺负他!就让他负责督办一艘五百人的大舰吧!”
甄贵妃闻言脸色大变,一艘五百人的大船至少要万两银子!心下发慌,手脚都麻了,赶忙哀泣告饶。见皇帝似有所动,伸手抓住龙袍下摆,“陛下!陛下!臣妾知错了!您就饶了臣妾吧!你也知道兄长是个贪玩儿爱闹的,上次出宫后,爹爹已经打过他了!他最近都老老实实在家里闭门思过的,他知道错了,他真的知道错了!您就看在他办事忠心的份上,饶了他吧!陛下!陛下!”
皇帝本来瞧着她可怜,心里软了一些的,听她末了的话一出,心里跟着就狠狠骂了声蠢货!一使劲挣开她的手,低头乜过去,冷冷道:“怎么,爱妃觉得,为社稷出一份力,是惩罚吗?呵呵!朕瞧你最近实在毛躁不堪,英华殿佛香庄严,可以宁静心神,你就先去住几天吧!这也十一月二十三啦,爱妃就等祭过灶王再出来准备过年吧!”
蘩卿暗暗哼了一声,皇帝给足了页家面子,却到底还是护着甄家了。不过,她暗暗瞥一眼甄贵妃。甄贵妃一下子跌坐到地上,哭成了泪人,片刻才想起来要谢恩。
要收拾甄国泰还有的是办法,万不可操之过急。
眼下么,最要紧的另有其事——比如,就看着甄贵妃现在这个样子,怕难以体察此时皇帝的用意吧?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她肯定不能想到,皇帝关她的禁闭,对她大有好处吧?
就如同蘩卿始终不相信那甄承宪父子会甘心眼睁睁看着谢家偌大财富都便宜了国库一样。她也不认为凭着这甄氏的心性,会甘愿乖乖吃了今天这个亏。
骆思恭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恭送圣驾之后,才感到后背一阵凉。是内衣早被汗湿而未觉。
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那个只比自己年轻两岁的帝王,那个看上去沉湎酒色,毫无作为的帝王,原来,城府之深出人意料。以往都是他小觑了!
不动如山,却似乎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一招一式,一言一行,轻松将所有人都算计了在内。
骆思恭猜不到皇帝的心思,也暂时没精力深想。他现在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那就是,皇帝对蘩卿绝非男女之情那么简单,也许有包容和爱护,但更多的,却是别的情感。但这别的是什么呢?从何而来呢?这与那些的事儿有关系吗?
想着,深深的蹙起了眉头。瞧着皇帝的御驾远了些,才对身后的孙氏道:“孙嬷嬷,有道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你觉得此话怎样?”
“哼!”孙氏笑笑,“俗话说,怕小人不算无能。缇帅大人忘了,天下之路本宽!老婆子我可是从不走独木桥的!”说完,转身往屋里走,对跟在身后的蘩卿叱道:“孽障!磨磨蹭蹭做什么!还不走快一些!”
“等等!”骆思恭也笑一声,对着孙氏的背影,淡淡道:“怎奈何这小人啊,总是惹不起,更躲不起啊!孙嬷嬷容我和尚食说两句话如何?这乾清宫大内,嬷嬷不必担忧吧?”
蘩卿闻言顿住,孙氏看了她一眼,冷冷哼了一声,转身进屋去了。蘩卿就在原地回头望,虽然什么都看不到,她还是下意识微微一颔首,“大人的好意小女子铭感五内。”
骆思恭不远的黑暗中走近出,在她面前三尺的地方站住,负手而立。如水的月光和侧廊下屋中发出的灯光相交,在他们周围笼上一圈光亮。两人各在光圈的一侧边缘。
方圆无人,黑暗中的乾清宫广场显得巍然岑寂。“帝王的爱欲凡人是难以理解的。你懂吗?”
蘩卿没有说话,骆思恭似乎也没想听她接话的意思。眼望着巍峨的乾清宫大殿,顾自低低的道:“荣妃那年受罚,也是被关在英华殿礼佛。有次微醺,曾对我抱怨。她说,她有时候真觉得日子过得太累了,苦海无边,没有尽头。皇帝这人真是怪,太不知足了!你看他,明明掌握着天下人的生杀大权,过着富贵已极的生活。头顶有娘亲事事看着,身边有贤妻处处操心,连政务都有内阁替他打理的好好地。他到底还有什么好不高兴,有什么好不满足的呢?要拿她们这些女人撒气?”
“……这……你怎么安慰她的?”
“我没说话。”其实,那时候,他心里觉得十分好笑。帝王的爱欲譬如浮萍,不是他没有一以贯之的能力,而是他没有那个意愿。“有些东西。当了真去求的那人,从一开始就输了。面对一群手下败将,胜利者是不会顾忌的。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