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破冰之局(三)肺腑与离魂症上
——恐怕只要是和武清侯李家沾边的问题上,页家都不能独善其身。和谢家的纠缠可能只是一个缩影。
这并不是一个十分难想通的问题,甚至在别人眼里,这可能就是个显而易见且毋庸讳言的事实。
蘩卿却只觉万分不想理解,难以接受。在她心里,大医精诚的页家是一个十全十美的传奇。就算为人下臣,也必定高风亮节,有原则守道义,绝不会甘愿做背行之事。这个信念一直支持她,从前世到今生,从梦里到梦醒。
谢家偷税、走私,卖药、开矿,照那日大火的形式来看,可能还有军械枪火……这样的人家,舅舅与之交往如此亲近。面对这样的舅舅,如果换了以前那个爱恨分明,眼里不揉沙子的她,一定会立刻歇斯底里的质问、说服,阻止,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想沉默。事情还远远不止眼前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突然就想通了,明白了舅舅今天究竟哪里不对头了——他是在尽力引导自己将整件事看做是皇帝布的局,或者说,他是在阻止自己往其他的方向去考虑。其他的方向……
这样的话,就只有两种可能了:或者,那个拽着线头的人,舅舅坚定的认为就是皇帝本人,他也试图说服自己认同这一点;或者——情况也许、可能、正好,恰恰相反,那个人不是皇帝,舅舅清楚的知道这一点,他只是不希望自己去知道,甚至,他也许……很可能……是希望自己也像他一样,保持糊涂——如果这也可以叫做糊涂的话!
一时间,蘩卿心下都是凉薄和迷茫,悲伤,或者还有失望……许多说不清的情绪,反正都是消极的。
但她又不能表现出来——其实也不是不能,她只是还不想,万一就是第一种可能呢?
心怀侥幸,矛盾的、懦弱的纠结和逃避,令人窒息,让她心如刀绞。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淡淡的道:“万一不是谢家,或不仅仅是谢家的人呢?宫中的人,势力多变。刘惠走了之后,还能以一个玉牌就便宜招徕,稳定成一个团伙。这哪里是只有谢家能办到的!”
“嗯,有理。那你是说王家还是甄家呢?好像也不可能是别人。”
蘩卿笑,“谁知道呢!我就是觉得奇怪。这谢家可真够有本事的!世宗朝就做皇宫大内的生意,改朝换代也没受到影响。稳稳的跟着班。谢昌雄得娶景王生母刘妃的娘家妹子,可见当初是和景王十分亲密的。舅舅,你说,他这算是在裕王和景王之间一直金鸡独立呢?还是脚踩两条船了呢?”
页问虚也笑了,看着蘩卿,似乎觉得她的话很有趣,却渐渐都是凄凉之意,“呵呵,谢家确实是很传奇。却是到了谢伯伯手里才发达起来的。他当年和景王殿下十分要好,是景王的亲随长从,跟着到了湖北安陆赴藩的!他是谢家几代人中的翘楚,眼光独到,手腕厉害,左右逢源之能非一般人可比!先帝时有过一段时间消沉,当今上位旋即有了起色。刘惠势败,他转头又立刻和永年伯家有了挂连。通天改命简直有如神助!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真是奇怪!刘惠与谢家的事儿,跟樊姝彤有什么关系的?就算跟她有关,从小到大,我都没见过她。樊家的人更是一面也没露过。为何李太后还要找上我呢?这才是最怪的地方吧!刘惠那块玉佩,是苏舜才叫李化龙给我的,就是李太后的意思了。她还偏偏绕个弯子作甚,下懿旨的时候直接送来多好!真是搞不懂的女人!”
页问虚垂着眼睑没说话。
蘩卿任由他沉默,顾自道:“第四个奇怪,大火之后未几,太后的懿旨马上就到了!施厚德降级,我们被宣召进京。舅舅,从京城到苏州,往返最快也要半个月以上吧?太后的懿旨下的那么快,这不奇怪吗?唯一的解释就是太后早就备好了懿旨,早就有了口谕,或者,她老人家一早就猜到了皇帝要做什么,她想……”
页问虚的神情艰涩,半抬眼瞧着蘩卿,淡淡道:“下懿旨那天你跟我闹别扭,你哥告诉我了,就是为这个?哎!傻孩子!不错!她的确早就有意召我和你外婆带你进京的。”
“所以,苏州出了那么多事,从蒋桂芳带着妹妹下扬州,带去了荣婉姑姑。到严鹤龄三次亲自出面见您。甄国泰问我外公的御诊辑录,甄家和王家,……舅舅,您该早就猜到这是太后在看着的?”
“好多事我都是那天骆三来家后才猜到了。你舅舅我,”页问虚瞧着她一双盈满不满的大眼,苦笑,“其实不是个聪明的啊!你总不能指望我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想到?”
语音带着一丝祈求。蘩卿哼哼哼的噘嘴半晌,才勉勉强强的点点头,“好——吧!”
“呵!蒋家的事我不好讲!严鹤龄之前多次找我,我和你外婆的确一早就猜到了,是太后的意思被皇后猜到了,她才会想提前下手。她认为我们和李太后关系亲近,对她有助益吧。
至于太后的懿旨,那是你昏迷的第三天,沈修年来看你,露意想将你许给杨恒。杨家不好,杨承礼就是个弄权的奸佞,打着杨承铮的忠烈牌位做掩护,行的都是贪官污吏之实。这些年没人动的了他,全是因为杨承铮的牌位是皇帝立的!而杨恒就是杨承铮的活牌位,不是有那句话吗——‘子,身之二也’。杨恒被他叔叔捏在手里,除了长得好,我实在看不出哪里不错!他不是你的良人,嫁给他,你只能受苦!可你姓沈,若沈放不撒手,我们就没办法。所以,你外婆和我,我们商量了一下,转天就对施厚德提了此事,施厚德很痛快。恐怕懿旨是早就有的。”
蘩卿不高兴的抿着嘴半晌,“您应该早告诉我……”
“早告诉你,我怕你拧上来管不住!”
蘩卿被这话点中,想起前生。是啊,依照她上辈子对苏州第一美男的迷恋,怕是说什么也要嫁给他的。想着那样的痴情,那样的结局。那样的热烈饱满,到头来不过别人手中的玩偶,用来利用牵制和达到目的工具!一时难免自伤。又想到那样真挚的爱恋也会烟消云散,化为无迹。彼时自己分明认为足以天荒地老、亘古不变的东西,回头一瞧,不过一片飞灰。究竟是自己的内心太浅薄,还是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坚不可摧,不会动摇、不会变化的东西呢?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究竟是天生世间太无情,还是人生世间太无耻呢?
想着念着,一时迷惑住,头疼起来,昏昏沉沉无情无绪道:“那皇帝动谢家,您究竟知不知道?李炳顺,不,施厚德他有没有早告诉过您?”
页问虚瞧着蘩卿突地口中瑟瑟的动,眼神发苶,魔怔怔的像是要发癔症的样子,吓了一跳,“阿蘩?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