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破冰(五)将计就计三(第一节)
“除了这些,蘩卿还有要紧的话带给您!”
“……何事?”孙氏嘴里问着,瞧着骆思恭的老目中就带出了怀疑和不满。
骆思恭实在不理解这老太太的逻辑,就冷笑着垂了眼睑看手指尖,话里带着的嘲讽既为对方也为自己,“还有件事顺嘴告诉您,那大蟒蛇只有页家有,这个情况呢,昨儿已经有人提出来了!在这节骨眼儿上,想来,除了我,也没别人愿意为页家费这心了!不过,我也是尽可以悉听尊便的!”
意思明明白白:你不想用我,我难道想担这责任?
孙氏被堵了一嘴,想了想,才勉强道了声:“多谢!”
骆思恭将蘩卿的话低低复述了,孙氏听着沉默了好半天没话。骆思恭等了等,怕她是不明白该怎么做,就想说两句,“这个啊,凭着如今您在太后跟前儿的作用,实在不难。”
才提了个头,孙斩香就挑眉问了一句:“是不是周诏宗那儿子搞鬼?老婆子可听说,他新复起北司的副手了?”这是问大蟒蛇的事儿。
“呦!这个消息倒蛮灵通么!蟒蛇这节,具体不知道是不是他出的头。倒是不要紧,谢林的案子在我这儿办,总得等张松年来了才能慢慢定,不着急。听说周嘉庆复起可是正南边那一路的啊!您知道吗?”正南说的是坤宁宫。
孙氏冷笑,“骆帅这算不算是监守自盗呢!皇上让你查宫内外勾连,你却第一个做了打洞的老鼠!如此无孔不入,可是不记得有那句话吧?”
“请指教!”
“浑水摸鱼好溜号,自掘坟墓可就是作死了!”
两人这几句话都有潜台词。
骆思恭是提醒孙氏,周嘉庆复起后,虽与页家一样同位皇后一派,但那是不是门面活儿还未可知。那小子对页家心存不善!您老要小心!
孙氏自然也是不高兴周嘉庆的,却对骆思恭语意中隐含挑拨页家和王家的是非颇为不屑。
不过呢,虽然横竖就是瞧着骆三不顺眼,孙氏还是少不了妇人之仁,又顺带提醒了他一句:别忘了你是干什么吃的!连坤宁宫的消息都如此灵通,你小子,可别得意忘形!
骆思恭笑了。对自己长着一个超越周嘉庆的聪明头脑感到非常得意且自信,笑容显得十分愉快,也不解释。
孙斩香上下睃着他,“哼!前晚陛下在坤宁宫!昨儿一早出的圣命!一定是周昭宗为了儿子出头了!有王家,那是来势不善!你小心慢火炖肉,快熟了自己都不知道!我这可是看在我姑姐儿的份上,你小子别不是好歹!”
骆思恭见此,正了神色,一躬到地,“晚辈知道了!劳您费心!”口气十分真诚起来。
虽然看自己不顺眼是真,但再三复言,证明孙斩香的提醒确出自真心——这是个很善良的老人。
人家当自己是长辈,孙斩香就有点儿挂不住了。与骆思恭对视,想了想,又道:“既然你这么乖觉,少不得老婆子也就多告诉你些!也是有个事儿托付你!”
“何言托字!您请吩咐。”
“我大姑姐这辈子命苦,有命享夫君的福,却没命享儿子的福。这些年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每次写信给我,信纸上都是皱巴巴的泪痕干。不是我说,你们家老一辈的太冷情了!你那个爹也真是只管自保,没出息!你既然能在宗祠里说的上话,怎么不照顾照顾她啊!”
提到这个,骆思恭有点儿惭愧,“是,叔祖母一人僻居庵堂,确实太孤单!晚辈疏忽,以后定然不会了!”
“哼!那就承情了!……前刑部侍郎、礼部尚书周诏宗是嘉靖四十一年的进士。得中之时,而立已过半,是不惑于世事的年纪了!因此极善于钻营。刚一举进士,就和高拱交好了!”
“是吗?我知道他是张毅的腹心啊!张毅和高拱,他这是两走有船?”骆思恭有些意外。这事儿他可是第一次听说。皱眉片刻,才懂了孙氏的意思,“申万年当初清算过张毅,他出过力。现在看来,怪道王家这个时候才想起来提拔周嘉庆,恐怕以往是因为申万年的关系。现在么,搅浑水的意思?多谢您告知此情!”
“废话!若没个缘故,好好的礼部尚书谁不想做!申万年是徐阶的门生,对周昭宗的老底儿恐怕清楚的很!用他是因为有用!逼他下野,怕是因为他人品不好!”
逼?“是啊!是我糊涂了!……高拱、张毅、申万年,周嘉庆他爹跟了三个贵人,这算不算三姓家奴?倒跟谢家有的一比!不过,要说王秉臣的上位可跟周昭宗与申万年的暗涌有多大联系呢……我看也不一定!所以说,申万年如今的僵局,指不定周嘉庆上来就能解开呢?!不是那句话么,敌人往往是我们最好的帮手?……我确实大意了!不瞒您说,周嘉庆走王家的路子这事儿,是周嘉庆自己说走嘴露给我的。坤宁宫那地方,我的手伸不进去!”
孙氏听不懂,就不言语了。
“孙嬷嬷,您能跟我说说沈放吗?”
“他?有什么好说!七十岁的人了,事儿可多着!你想知道什么?”
“谢、杨、张、页,还有严家,你们五家非富即显,都不可小觑。唯有沈家很有趣,一个致仕的侍郎,任上三年,没调没升。下去就到底,一丝翻身的波动也没有,说明他官做的不怎么样。京城的官场,谁不是汲汲营营,沈放这样个人,后辈也没什么有出息的。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商贾攀附显贵,在得力的。可沈家和你们几家,这算哪种类同,有什么用处?”
这个问题可有点儿意思,对孙氏来说有些深奥了。她蹙眉想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沈放这人啊,我是不了解的。我相公没了之后,我们俩家走的就远了。……他的祖父沈鸣凤是前辈贤臣,与我们太祖父是莫逆之交。”
“页久声老前辈?”
“是他父亲。”
“页家的开山鼻祖页徽!”
孙氏没接茬,算默认,“他爹沈濂是吏科给事中,铁嘴钢牙,中正刚敢,和我们祖父十分说得来,没事儿就约会,往河边儿下棋钓鱼。”
“这个我知道一些。”
“沈放这老儿,说起来挺会念书,存知随他。他也是二十岁就中了进士!不过,听说,他在翰林院听授,是我公公帮忙办的?也是因为父辈的关系吧,他和我相公的嫡妻李清屏是青梅竹马的交情。跟我很生疏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就是平章哥的母亲?”
孙氏哼了一声,又开始往上蹿劣气儿了,“沈放二十三岁赴西锤外任,走的时候,已经有俩儿子了。在西边一呆十四年,跟我相公有没有联系,我不知道。他家老婆子在京城住,总是过年过节才会派人来过礼。”
派人过礼,就是说,沈老夫人自己一回没来过页家!看来,孙氏和沈老夫人关系不好。
“哎呀,那时候我们页家正风光。说起来,除了蒋家之外,他结识杨家、谢家和严家、张家,都是因为我们家老头子的缘故!我也不太清楚那老东西哪根筋搭错了,凭什么要帮他!后来,嘉靖三十三还是三十四年啊,沈放回京,这个我知道,是我老头子办的!为此,我跟他吵了一架!”
“他回京后就做了侍郎。”
“呵呵!”孙氏冷嘲一笑,十分不高兴的道:“那时候徐阶在朝,高拱当位,他们都和我老头子有交情的!”
“原来沈放和页伯伯是托妻献子之交啊!难怪蘩卿姓沈,沈放要始终守口如瓶!”
孙氏脸色更难看了,“托妻献子……什么东西!”
也不知道骂谁,骆思恭边笑边忖度:这沈老儿,页家可是他的贵人啊!他何其有幸!心里豁然开朗,面上不动声色,只淡淡点了头。
俩人又低低交流半晌方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