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破冰（六）第四节
暗鬼下
“不错！”骆思恭听蘩卿这么说，暗暗舒了口气，这才猛地看出她脸色不好看，不觉多看了两眼。转见皇帝垂目一无所觉，掂掇一下，还是选择继续做个不觉状。
蘩卿道：“综上所述，这个人必须具备以下条件：
第一，他可能只是一个人。但也不排除是两个人的可能。不过，必须满足是同伙这个条件。是一人的话，他自己本身就是赌博集团的首领人物。若是不同的两个人，另一人的职务和身份暂时毫无方向。
第二，两人中至少有一个是男子。或者，都是太监
这个条件。
第三，他们在宫中供职，其职务必须保证满足三点要求：其一，能够接触外宫事务，还能不为人觉察的容易与谢家取的联系；其二可以初步断定，他每日都有闲暇出宫，或者能接触自由出入宫廷的太监。或者，就是能接触皇帝贴身伺候的太监宫人，也或者，他本身，就在皇上身边。其三，他能轻而易举的接触东厂。
第四，五年前，二人中，至少有一个人，能自由出入慧妃的寝宫。连伺候慧妃身边的铁姑姑、铁姑姑等俱不知道，或者毫无察觉。（或者甘愿为他保密，并连高成这样密切注视慧妃的人，都抓不到他的把柄。）
第五，他们中有人十分熟悉页家的情况。有办法知道页家的许多事。
第六，他们都，或者，至少一人在缇帅周围。应该就在缇帅的熟悉者或朋友之中。”
范围已经很小很小，十分小了。
骆思恭的眼前不停地闪着一张脸，待她话毕，笑问：“难道不是还有一条，银针？他能轻易得到那样工艺高超的银针。银针，这一条很重要，难道沈姑娘不认为？还是说，你心里对银针的来处已有看法？”
骆思恭有深意，蘩卿哪里不知道！她不提银针，可不是不想提。
骆思恭的话倒也不为试探——本来么，显而易见的事儿，这姑娘在怀疑自己对银针做了手脚。他只是有点儿生气，才要故意送个气过去：拿他做中，却不跟他说实话！有好不及，有麻烦事儿也该不及才对吧！臭丫头，当他是什么？气死人！
“呵呵！”蘩卿清冷冷一笑，毫不客气的干干脆脆接锅再甩回去，“回缇帅大人的话，银针的来处，奴婢已经交代的很清楚！不说的，就是实在不知道的！说起来，奴婢的银针曾落入缇帅手中，您又不是没见过！再者，奴婢也说了，奴婢丢过一根针。这两点线索，想来，不用我说，您也会仔细查！”
骆思恭被噎了一下，想气人家，自己却被反噬，讪讪一笑，暗忖：你还生气了？该生气的是我吧！呵！
蘩卿接着就说了那日针刺李化龙的经过，最后，以一段精辟的分析结尾：“本来，谢林和高成都是刘惠的人，谢林一死，人们自然会联想到甄贵妃。二皇子所用的香烛有毒，已经不是秘密，皇上已经下令彻查。二皇子无虞矣！高成和谢林死而瞑目。蟒蛇和银针一事连同谢林绑架案连在一起，自然该从此画上句号。操纵赌博谋利的是高成，揭开二皇子身世的是谢林。谋害二皇子的是甄贵妃。皆大欢喜，简直完美！
然而，意料之外的，偏偏二皇子他出事了！谢林当时第一怀疑的应该是甄贵妃，因为反其道而行，越能洗清嫌疑。所有的人都不会相信那种情况下甄贵妃会出手，她出手才最安全！奴婢说的话正和他心中的猜测，因此，并不是奴婢口舌厉害，而是谢林正在同样想罢了！这就是他甘愿留下那份血书的原因。”
“也证明，谢林并不知道毒蛇的出处，否则，他就该怀疑那一切都是局！从而招供说出那个男人是谁！”骆思恭一挑眉，样子在蘩卿眼里十分欠揍。她现在只想早点儿结束，忍着，冷笑道：“谢林明明知道，也猜到一切都是局，还是会决定赌一把的！为什么？——万一那男人的计策成功了，他就不白死！反正他必死无疑。说出那男人，也不见得能动摇什么！还不如不说！再说，”蘩卿撇嘴，好笑的嘲讽道：“到最后才发现自己被骗，幡然悔悟？哈哈！缇帅是不是很爱看戏呢？戏文里演的我不知道，看得少。但缇帅天天审案子，犯人见得多，有个情况难道不知道？”
“有话直说！”
“凡骨头硬的，一定倔犟。凡不怕死的，一定视死如归。而那些软骨头的，还用得着等到最后？一恐吓，二拿捏，都服了吧，人都是肉堆叠，都有短处，罗织罪名谁不怕？要你以死相逼的那些人，他们还怕死吗？”
“……”臭丫头懂得还不少！
“……呃……”皇帝闪了骆思恭一眼，很明显：这两人火药味十足，他觉得，骆思恭应该退一步。
“遑论他死在眼前，再说了，我们信不信他，还是个问题好不好？！他说了那人是谁，我们就能信吗？那么简单吗？可信度是需要证明的！这期间，够不够他死一百次？！东厂那地方，再等几天，还用那人亲自动手？总是要死，甘心受那罪，谢林是脑子有病吗？”
“你……”
“更何况，”蘩卿伸出两根手指，“我们都说了，那人不一定是一个人哦？对不对？”
“你什么……”骆思恭面皮僵硬黑沉，看了皇帝一眼，垂了头。
蘩卿看他白眼仁一翻，就知道是满含质疑，“我什么意思？您还是别问了，我不知道，说不清！”说完向皇帝磕头请去，“皇上，奴婢该说的已经说完了。若没有其他事，奴婢想出宫。请陛下恩准！”
皇帝今夜本不打算放她离开的，但看她此的气色实在不佳，就叫了秋铣进来，指指蘩卿，“找两个太监，送她回去吧！”想了想，又商量骆思恭，“还是派个可靠的侍卫跟着吧？”前脚出御书房，后脚可不能就出事。
“是！”
“是！微臣的人就在外面，送一趟便宜，微臣遵旨。”
下台阶的时候，蘩卿其实希望谁能上来扶她一把，但一直下到御阶底，那俩太监也没露面。骆思恭直到靠近灯台边才伸手俫人，力气有点大，胳膊上使出来的都是生硬和不客气，拉了人到不引人注意的地方，“为什么要告周康！这么做反而更引别人怀疑！”
“缇帅大人不会是物伤其类吧？”蘩卿这人，越生气越冷静，越冷静越无情，边说，边淡淡地扯开自己的袖子，轻轻掸了掸。
骆思恭这时候对她这点个性还不了解，他本性又是个生气之后便头脑发热的红脸汉子，看她如此清淡，不觉更堵得慌，气的竟然掰着手指头跟她讲开了道理，“心肝儿！咱们心平气和的就事论事啊！现在的情况，……太后的食物和一应入口之物都查了，没有发现下毒的痕迹。但中毒的情况又是确确实实存在的，太医们一定是根据症状有了一个统一的初步判断的，他们心里有方向，所以才……”
“事件分析和思想工作就不用做了，我都懂。”蘩卿微笑，淡淡道：“李晓忠、邱正刚，周康，张嵘，都有责任，一个都跑不了。因此才有了这么一出么，先下手为强。我理解！替罪羊呢，总是那么个程序！不用说明，我都知道。牺牲我一个，保住大家伙，这觉悟我也有！好吧？”
“哈！死丫头！”骆思恭语噎，停了停，试图用道理来说顺她，“都懂还冒什么傻气！你和你舅舅既然做出反击了，就够了。公道自在人心。头一条，你必须认清楚——不管将来查实太后中的是什么毒，淫羊藿这条都确实存在了，不会有人翻供。你的失职之罪会一直在，而孙嬷嬷明知淫羊藿不适合太后用，就该连外用都禁止才是明智的，这一点她就该承担责任！
你这样反咬周康一口，事情就复杂了，第一：周康表面上里外不是人，但原本那些厌恶他出卖师门行径的同僚，反而会同情他一些了。
第二：没有替师娘说话，本来周康是有愧疚的。但若他因你的反咬而心怀了怨恨，被动的是你！你想想，你自己都承认用太后用剩的药做药丸了，若周康在淫羊藿的事上再‘想起’些什么，你说得清吗？”
蘩卿很不屑于他这种说服教育，多吃了几年饭倚老卖老，以为她傻吗？“事实就是事实，总不能牵强附会，无中生有吧！”
“哈哈，宝贝儿啊，甜心宝贝！第三：不要以为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告诉你，现在是你自己承认了蛇王是你家的，皇帝本身就在怀疑页家有复仇之心了！若有小人与周康表里加成，在皇帝面前将淫羊藿的事儿添油加醋的说，即便事实俱在证明做构陷，皇帝也会生疑心！事实这种东西，五分在证据，五分在人心！一次两次，三次头上，假的便是真的了！”
“表叔，心肝儿宝贝儿是你的孩子，甜心是的女人，我都不是！请你注意措辞！第一；第二，皇帝若这样想，那就是对当初的事心怀暗鬼，证明，当年页家被冤，他们母子……呜呜呜……”
骆思恭四下看着捂住了蘩卿的嘴，咬牙切齿的低低道：“姑奶奶！姑奶奶，你自己找死，我想活！你饶了我吧，行吗？当初的事儿你千万别跟我提，你自己也最好忘了！懂吗？”
蘩卿摇头想甩开他的手，左扭右扭的折腾几下无果，只得点头。骆思恭送了些劲儿，又道：“过去的都过去了。就说现在，现在的页家本来就在悬崖边上！你不会到现在都还不清楚，你舅舅和谢昌雄这些年表里勾结，不知道发过多少说不清路数的财吧！”
蘩卿头晕的厉害，就闭了眼，骆思恭这才慢慢放了手，扭头看着别处，声音因急切而带了微哑，“别说什么李家如何，这种理由说出来，除了速死，没有别的作用！你还小，这种犯蠢的事儿，以后千万别做！宫里外的人情世故，且得慢慢学！还有，姑奶奶！算我求你了！你高抬贵嘴，不要一张嘴什么都敢说，过过脑子，过过脑子！不行就少说话，少说话，少说话！记住了吗！”
“我没你这么大的孙子，别叫奶奶！”
“嗨！”骆思恭气乐了，“你这孩子，你诚心的吧！真惹毛我，想想后果，嗯！”
“再说一遍！我不是你孩子！”
“啊——”骆思恭举双手做投降状，“好！好！好吧？大人！你是大人，沈大人！下官给您下跪见个礼呗！要不要？”其实，好容易看见人，本来很高兴。但这一晚上，怎么这么闹心！
“要！”
“嘿！我……”
“嘿嘿，大侄女，晚上好啊！”笑嘻嘻的声音打断了俩人，却是曾广贤。
曾广贤方才就在御前守卫，得了秋铣的命令，带着两个小太监从台阶上迈步下来。天交亥时，本该当空的月亮和星星今日不巧歇班，四下显得分外暗沉，黑漆漆的，他似乎一时并未瞧清骆思恭脸上的不好看，也未觉察气氛十分微妙。
蘩卿转头对着他一声笑，声音有气无力的，却依旧虎倒架不卸，“又来一个！称的老死的早，你可小心！”
“不怕不怕！来来来，叫一声叔叔，我匀你十年阳寿！”
曾广贤走近，向骆思恭行个礼，蘩卿道：“哎呦喂！我叫你十声，你是不是得连下辈子的命也赊出来啊？我方才没把你招出来！心放到肚子里吧，少阴阳怪气的！”
“嘿嘿嘿，”曾广贤笑，“哎呦，你大叔叔我胆小怕死么！多谢大侄女高抬贵手！瞧你冻得这样儿，哎呦，怎么还哆嗦上了？别怕啊，叔叔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