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解开前生厄(五)
听那大碾子的话落,蘩卿笑道:“我那院子正好缺人,你这个珍珠宝贝明日起便到我那院子里玩耍好了。月钱先按粗使的走着,三百钱。吃喝穿戴都包了,住处也有,若能守夜上值,过俩月涨做三等待遇。你看如何?”又解释道:“家里丫鬟不够使,总是要再添的,你家是开头,可不能破了旧日的例。你见谅啊!”
乾清宫姑姑的亲随,阿阁的丫头,那日后能长的见识,能得的亲事,端非他能给得起的,这可比赏了他看门的职还要算得上高升呐!这汉子如蒙天恩,喜得红了眼眶,一个劲儿磕头而已。
外面瞧热闹的人听了蘩卿要添丫头的话,也是一个个俱兴奋异常,有女儿的,俱在暗暗合计着,自家哪个得选了往这边送送。
回事处和守门的都有了自己人,蘩卿的底气才稳当了,随着便当众宣布了对那旧管事的处理结果:先有懈怠不力,玩忽职守,后又推诿不认错,不尊主命。现将其就地免职,并其家小等,在页家当值的妇人子女,一律停职待查。待问清以往事情,无过失、不存疑后,放其一家离开。即刻起,各处管事俱不得派其家小公事,有私自差遣,工时自负。
蘩卿为广而告之,提笔将以上内容三下两下,刷刷点点的写了出来,贴在院门处以供公示。当然,她并不是不将那五城兵马司的人放在眼里,更不是不知道舅舅的顾虑,只不过,她认为,利益交接这种事,从来不过看谁出得起价钱。她就不信,一个区区奴才,还能比得过堂堂页家在京城中的分量?
不过,事实证明,她还真是小瞧了这个四门管事!接下来的事儿,很快便让她对此人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
蘩卿替常昆当职问事,各处各项自然都得归她暂理。时值黄昏,一天的事务俱到了要交割的时间,各处的管事纷纷打整了前来回话。
前脚才有四个成药作坊的四五个管事并一个主办来,将这一日的账目明细并各类结算报了,后脚便有租户铺面和庄子上的,送来了当日交割的几处新户。而更多更繁琐的,还是各处未尽事宜的续接请示。
说起来,京城的页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管事的并司房共计十三处。各处都有新事旧情,各类杂务琐碎。出的入的,蘩卿要一一问清详由,掂掇明白才能稳当示下。而这方正屋里外还在排队等着问事,那边阶下已经送来了内外买办账房和修葺上的现收现结事项。
她忙的四脚朝天,心里却也明明白白。眼前等候在屋里外的,这些面上屏气凝神的个个管事,哪一个不是四五十岁左右的精明年岁,哪一个不是跟着页家做事做老了的行家里手?他们跟着页家不止一日,而他们报的这些,可并非件件都得现在急着办。这么说来,他们之所以一个个争先恐口的来,缘故也就很深很值得深思了。虽则心里清楚,自己很可能正在接受群考,面上却不能有丝毫怠慢不喜之色。
而这些闻风而来的老管事,起先也的确都瞧不上她。瞧着一个脸色不好看的小姑娘,弱柳扶风的,关键是,在他们心里,美人儿是干不了什么事儿的,在男人的天下,美人永远都是祸水,是败家的催化剂。这样想着,忠厚的难免加重了嗟叹,藏奸的却都开始窃喜。
当然,这种人心杂乱并没有维持太长的时间,但就在大家都沉默下来的时候,前头掌柜急匆匆穿堂而来。
说了两件事,第一是传了页问虚的话:他已经看过她写的告示,寻思过后,觉得此议很好,准了办。详细事项,等他回来再碰头。第二,却就瞬间令在场的人都静了声。
“小姐,不好了,方才去城外接罗二公子的家丁回来报,说咱家从码头接来的十车货都被兵马司的扣下了!”
“什么?”蘩卿下意识拍了下桌子,“哪个兵马司?”
“东城。”
“师兄人呢?”
“和小人俱被扣了。”
“五城兵马司。”蘩卿沉吟着,先将各位管事打发走,随叫红杏闭了前厅的门,又问:“掌柜,他们有没有说,为什要扣咱家的货?什么理由?”
“这……”掌柜的摇头,有点为难的卡了住。
“小姐!”红杏推门禀报:“账房的胡先生来了!”
“哎呀!”蘩卿双手一拍,“我怎么把他忘了!快请!哦,不对,我得亲自去迎!”这位年届古稀的胡先生学识渊博,是页家的大账房。蘩卿心里清楚,他实则便是舅舅的智囊幕僚。他一来,她哪里只远接高迎,需得奉上晚辈的行见大礼才对啊!
胡先生的速度却比她的脚步快许多,未等她迎出去,人已经到了台阶下,蘩卿刚出了前厅的门,便看到一个长髯飘飘的胖老头健步如飞的腾步上了来。她赶忙深一福礼,“老先生好,晚辈沈蘩卿给您见礼了!”
胡先生看着从门内疾步出来的小姑娘,一边迈步上了来,一边将胸前的长髯一捋,笑呵呵道:“哎呀,小姑娘处理事情井井有条。难的是不疾不徐。好得很!应该是老夫见过主家小姐才对哦!”
两人说笑着进了里间,在书桌前对坐,胡先生看着红杏将门闭上,嘴里笑呵呵道:“领导页家的诸事,难的并不是事必躬亲,而是找到头绪。蘩卿姑娘办事十分能抓住重点,知道术业有专攻,因此凡事都能耐心听取长者建议,该按部就班的绝不多做指挥,该下决策的,条理分明,抓大放小,信任旧人。这很好!你还小,就得尊重那些旧人才对!”说着转过头来,看着蘩卿感叹道:“怎地就不是个男孩子!否则,老页家后继有人了!哎!”叹了口气,随也不待蘩卿谦虚几句,立刻又收了笑容,“嗯……客气话不必多说,孩子,方才的事儿就是我让掌柜来问你的,不瞒你,今日有从南方来的货船,而你舅舅又不在,我正受了他托付等着此事。”
蘩卿一怔,笑道了声:“哦?”当着名人不说暗话,顿了下,蘩卿旋即又道:“我还以为,舅舅的意思十分清楚:外婆大丧在即,既然早将我醒的日子掐的准准的,那么,往礼部报到的日子可不一定非得今儿吧!礼部尚书亲自往来书函,也没见他挑过眉头啊!稍有点儿事儿,这些管事就聚的这么齐,这显然也是先已听到了风声的。而能放这风的,非舅舅不二。再则,五师兄今日头一遭进了阿阁,二师兄却亲自往码头接货,办了五师兄的差事。我还以为,他们都在想什么,看起来清清楚楚。人心齐泰山移,我以为,他们都在看着我。我以为,就算今日五师兄不受伤,扣货这事儿一出,他也是必定要听我的意见的。难道我猜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