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第一女官三
第六节掌宫管事下(六)
三
王璜起身道谢。“你我之间……见外了啊!”申万年拍着他的肩相搀,“元驭啊,圣上器重你啊!这是圣恩!圣恩厚望,不能辜负!靠你了!”意味深长。既有感慨,又有鼓励和寄望。这是再提自己已有归老江湖之意。
王璜亦同叹,苦笑道:“圣恩不敢负。我有鞠躬尽瘁之志,奈何廉颇身老。郭开少有,一个足以!哎,徒有其表之辈,恐要让大人失望了。”
两人相视,申万年微微蹙眉,眼底默然中带着渐渐聚拢的光,慷慨而叹道:“蔺相如力争完璧,千古同颂。谁又能看得透,那强秦之退,才是完胜!大国王者的气度,远非区区跋前疐后,战战兢兢的赵惠文王可比!郭开之流,鼠辈而已,推不动长河狂浪,岂有覆国之能!元驭你可太高看他了!哼哼,可怜廉老英雄,空有一颗望卒报效之心!当初破齐,燕有乐毅,赵有廉颇,何等威风!”
“欸!”王璜含笑摇头,“独木难支。汝默,我倒认为,廉将军是因为同气相求者去,自谓郭开之辈窃居高位,守望者无人故尔。大人今日意有惆怅,可是在为御城的事烦忧?”
“哎呀,让你说中了!你说廉颇,老夫才是啊!廉颇老矣,累啦!”叹道:“不瞒你,我准备等御城的事儿一了,就辞官归隐。到时候,老夫想引荐你。”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逆势缠身,谁都会烦心。都会过去的!丧气的话不能说,您是南派领袖,人望在身,您退了,诸公怎么办?”王璜拍着申万年放在桌案上的手背,凑头窃耳道:“今日,元驭就明明白白,跟您说,我这人没什么大志。这些年,蒙大人对我另眼相看,入阁那一票两元,元驭终身不敢稍忘!御城之事,愿与大人同筹!大人勿忧,依我看,此事得缓!”一票,是指当初王璜入阁时,五人平四,申万年最后拍板的那一票。二元指的是申万年两次在圣上面前为他入阁进言,力争。
“得缓?这话从何讲起?”
王璜道:“御城那孩子,我是知道的!那日风闻此事,也是吓了一跳。他是上了人家的当啊!”痛心疾首全在眼底。
申万年哎呀跌足,“谁说不是!那湖北的千亩田地,他入账时,地契写得清清楚楚,是个行商!谁知道怎么就变成了景王的遗地!当年收回景王的封地,还是世宗朝,徐阶当位,华亭办的事儿,岂能有这样的烂尾巴!这不是坑人吗!”
王璜微笑着,意味深长的地劝慰道:“别激动!您瞧,方才的圣旨怎么说的?孙斩香要在京郊功德寺停灵七七四十九天呐?今儿是第九天,还有四十天!”与申万年对视,少顿,“依我看,结本有头,头下一开,自然就解了!此事,勿忧!”
申万年瞧着他,眼底晶芒大盛,片刻眯眼,“湖南安陆,谢昌雄!”
“您忘了,谢保利?”
申万年不言。
王璜再道:“谢昌盛!”轻轻敲了两下桌面,“谢昌盛!”强调谢昌盛三个字,实则说的是:樊越!
申万年意会,拿准了他的意思,放松了神态,撇嘴道:“咳咳,但愿如你所言!”摆摆手。
二人就算达成了协议。
申万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走到窗边瞧了会儿页家,蹙了眉,“你那庄子怎么搞得呀?”边走回来,意味深长的责备,“你我为国为公,为江山社稷,为圣上尽忠。区区财物,值个什么!给他便是!”
“谁说不是!”王璜一摊手,“那个庄子,被杨曹介要了,要了也就要了。不瞒首辅大人,他当初还只是里草场的一个监臣,那事儿之后飞黄腾达,我都没往心里去的。从未想过要从他哪里得到什么,懒得跟这种人交往。谁想十来年了,他如今已经是堂堂御马监掌印了,还是如此不定事!”摇头撇嘴,叹的蛮带嘲讽。
“那你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王璜一脸苦相,“我,您又不是不知道,一向不善此道。先又被那些无知的书生戴了顶‘高帽’,不爱惜羽毛都不行了!好在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随他去吧。”
“你呀你呀!瞒的我好苦!原来也是风流过的?”申万年其实对他有点同情,王璜不结党,一有事儿,没人声援,只有那些在野的清流。偏偏那些人最看重声名。可怜王璜长成这样,为个名声所累,生生素了半辈子,守着个悍妇,过的也是有什么趣味!
“嗨嗨!”王璜颇不好意思,笑的很尴尬,却不敢不答:“这个,嗨嗨,一个歌姬。我原想着挺可怜的,就安置在那里了。”
申万年笑点他:“嗨嗨,又是化名,又是边陲之外的,你这张薄脸儿!争不如直接弄家里得了!”
“我舅舅当年给张毅提过几回意见,他大约是不满的。我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喽!”
“嘿!也是,当年的张首辅,谁与争锋!也多亏了你肯卧薪尝胆!对了,我是要告诉你件事啊。我在兵部有个闲人。他说啊,里头的事儿有点不一般——就是里草场抓蛇那日。页问虚带着沈蘩卿闭了宫门后才偷偷进去的,接着,李锲和裴据就先后下了狱。再后来,就是李怀玖刺杀,孙斩香身死。”
王璜似乎很吃惊,“有这事?!”
“怎么,你女婿没跟你说?”瞧着王璜如波流动的眼,申万年似笑非笑的挑眉。
这样摆在面上的不信,实则才是信了。王璜嘿苦,“我那东床,不提也罢!”低低道:“我只听说,沈蘩卿是去见过许国的!”
这回轮到申万年吃惊了,“她见许国?许国能见她?”
王璜答得很谨慎,“具体见到与否,不太清楚。那日我家夫人与小女正好过许家闲坐,在后海街碰到了沈蘩卿的车,她亲自下了车的。”
申万年道:“呦,你这么说,我倒想起一事。听说,页家那十车药石可送回去了!”
“这,知道是知道。”王璜道,“您的意思是——许国?那这杨曹介?嘶——不能吧!老夫跟他一向井水不犯河水,许国?!他,”王璜急蹙眉,眼珠转着道:“兵部尚书入阁倒不稀奇,但首辅之位,他根本不可能。他这是做什么?”
申万年看着他,没说话。就在这时,窗外忽地震天一声“砰”响,仿佛放炮仗,却又带着神秘莫魅的“嘶啦”声,颇似祭台上灵神进献时显灵的声动,只是要大得多。吓的不防备的二人唰地变了下色。
就在他们惊疑不定的这瞬间,屋外同样诡异的安静。
下一刻,在二人同时撩衣袍起身之际,屋外蓦地惊叫四起:“呀!供香发光了!”“这可是九莲菩萨的香火啊!”夹着惊与畏,以及无穷叹的惊声议论,霎时聚成鼎沸之声。
王璜蹙眉瞠目,申万年面无表情,二人迈步赶窗边,向下观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