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督衙门后堂。
“尊皇讨奸,天诛国贼!”
“尊皇讨奸,天诛国贼!”
……
混乱的吼声清晰传来。
“疯了,都疯了!”
听着这可怕的口号,正在匆忙逃离中的沈鲤愤怒的说道。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啊!。
实际上按照他和邢玠制定的计划,明天邢玠就会带兵北上,然后在东昌无论如何也要镇压孔孟骑士团,他们很清楚目前年轻士子们都憋着怒火,一旦被杨信一路点燃,那真就无法挽回了。俩老头其实都很清醒,对于北方来说,最好的选择就是维持现状,任由杨丰在南方和南方士绅斗,他们在北边趁机发财,哪怕杨丰欺负上门……
也得忍着。
他们放王见宾南下并不是错误。
事实上王见宾南下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南方的战争打的持久些,之前董裕输的太惨,不拉一把很难拖下去。
这没什么错。
错的是对杨丰的战斗力估计不足啊!
谁也没想到南直隶那些弱鸡,经过杨丰的改造之后那么能打。
但错误已经犯下,剩下也就只好面对,本来他们的计划是用流寇旗号和杨丰掰手腕,如果赢了一切解决,如果输了就只好任凭他处置,反正双方还没真正撕破脸,就算杨丰要对北方下手也仅仅分田而已,从南直隶目前情况看,分田也不是就真的末日,日子还是能过下去的。
而且杨丰还得解决南方,只要老老实实跟着他,那么以后还能从南方弥补损失。
没到活不下去拼命的地步。
当然,那些耕读传家的纯粹土地士绅的确会很遭受很大损失。
但是,至少能活下去,而且都是读书识字的,就算杨丰不考科举,士子们也都有口饭吃,去当小学老师教小孩识字也行啊!
然而他们却没想到杨信还没到,这里的火就已经熊熊燃烧起来。
为什么都这么不理智呢?
“潜斋兄,出去之后我派兵护送你南下,无论如何先去找陛下,让陛下明白一切,我会对此进行镇压。”
邢玠说道。
他也是大意了,没想过这些士子都如此疯狂。
实际上毕自严等人暗中搞事他是知道的,这些人被他收拢起来,本意就为了放在身边,避免他们在地方上煽动士子闹事,在他身边至少能盯住,但这些人居然这么短时间,就完成串联,而且这些士子居然真敢来冲总督衙门,这是他真没想到的。
有此也可以看出,这时候士子们的怒火都积聚到什么程度了。
“镇压?”
沈鲤明显语气挣扎的说道。
他让邢玠北上镇压孔孟骑士团,是因为孔孟骑士团都是山东士子啊!
可在这里镇压,死的就是河南士子啊!
他甚至他的家族,以后在河南都很难立足了,他这个河南士子敬仰的大儒帝师会立刻变成奸臣。
“潜斋兄,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如今除了镇压还有什么别的选择?你也不用担心,就是一群学生而已,真开了火也就老实了,死不了几个,这种时候只有镇压才能止住。否则让这乱子蔓延开,那时候杨丰北上,死的就不是几个了,你我终究是陛下老臣,无论怎样,陛下的江山得守住,不能让这两省之地在咱们手中丢了!”
邢玠说道。
“尊皇讨奸,天诛国贼!”
他这话刚说完,年轻的永城生员丁魁楚就拎着大棒子,颇有几分凶悍的吼叫着从旁边一处月门走出。
身后还跟着小跟班一样的童生练国事。
“混账,你们都得了失心疯?”
沈鲤怒道。
丁魁楚愣了一下,随即醒悟自己找到目标了。
“在这里,在后面花园,都在这里!”
他激动的大声吼道。
“在后面花园!”
“快,别让他们跑了!”
……
紧接着更多喊声传来。
“走,先出去再说!”
邢玠顾不上再废话,径直走向前面的后门,沈鲤的两名仆人扶着沈帝师,沈帝师痛心疾首的看着丁魁楚等人,而邢玠的数十名亲兵都是一手短枪一手刀护在他们周围,丁魁楚等人在不远处看着,虽然他们很想上前,但对面那些亲兵手中的短枪可指着呢。
但就在此时,后门骤然被撞开了。
“快,别跑了邢玠!”
一个身影亢奋的冲进来。
紧接着他停在那里,惊愕的看着前面的亲兵……
“老夫就在此处,尔等欲何为?”
邢玠冷笑道。
说话间他继续走向后门。
前面那士子和跟着涌入的那些士子,全都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眼看着他在亲兵保护下走向自己,而外面那些士子因为不知道里面情况,还在不断从外面拥挤进来,然后面对着那些亲兵的短枪,也全都老实下来,不过他们后面的依然还在不断往里挤。
“继则,拦住他,他不敢放铳,他敢放铳杀戮士子,会遗臭万年!”
丁魁楚喊道。
最先进来的是禹州生员王则古。
后者也清醒过来……
就是啊!
咱们是生员,有什么可害怕的?
大明有哪个官员敢武力镇压生员?更何况这里还有一堆生员,谁敢对他们开枪结果就是遗臭万年,后世所有文人都会用如椽巨笔,把他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从此世世代代的史书都会记下,一个敢于屠杀儒生的奸臣。而且永世不得翻身,毕竟所有文人都会把这视为大逆不道,别说是一个大臣,就是皇帝这么做都会留下骂名。
话语权!
掌握话语权的人有什么需要害怕的。
“潜斋公,昆田公,我等此来,只是想问二位是奸臣还是忠臣?若是忠臣,那就举义讨伐妖孽,还我大明朗朗乾坤,若是奸臣,我河南忠义,断不能容奸臣污秽桑梓!”
王则古拱手说道。
“对,不举义就是奸臣,咱们先为国锄奸!”
“尊皇讨奸,天诛国贼!”
……
后面那些士子们也立刻亢奋的吼叫起来。
邢玠静静地看着他们。
然后叹了口气……
“开火!”
他没有丝毫犹豫地说道。
下一刻数十名亲兵手中短枪同时喷出了火焰。
“不要!”
沈鲤带着痛苦本能的喊道。
但这时候什么都晚了,在密集的枪声中,数十颗子弹瞬间打在王则古等人身上。
后者带着凝固的惊愕,在子弹撞击中猛然向后倒下。
而在他身旁另外四名士子,也同样在子弹撞击中向后倒下,还有不少并非要害中弹的,也在同时发出惊恐的惨叫。
下一刻周围一片寂静,就连那些还没到达这里的士子吼声也在瞬间停止了。
丁魁楚,练国事,还有其他那些士子,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抽搐的五具死尸,而那些受伤的,则倒在地上捂着他们的伤口,在鲜血流淌中惨叫着,他们的鲜血染红脚下的土地。而沈鲤痛苦的双手掩面,也不知道是为这些年轻俊秀的死亡而痛哭,还是在为最后底线的打破而流泪,那个他记忆中的大明最终还是结束了。
这不是杨丰那些党羽,这是儒家出身的官员,对儒家弟子的杀戮。
邢玠这些年守护的,其实是旧大明的最后一块残留,整个大明都在这场混乱中面目全非,北方是藩镇割据,西北事实上也是藩镇割据,南方五省已经另立朝廷,西南三省是沐家为主的巨大藩镇。只有以邢玠为核心的北方三省,事实上还是过去那个万历盛世的残留,尊奉万历皇帝,接受京城的政令,同时向京城缴纳赋税。
但现在……
万历爷的盛世,没了!
“都散开,别再继续闹事了,老夫真会杀人的。”
邢玠看着剩下那些士子,然后一脸诚恳地说道。
后者瞬间全跑了。
然后邢玠看着丁魁楚等人。
丁魁楚等人默默站在那里,而后面赶到的那些士子一开始还喊着口号,但看着地上的死尸后,也立刻停下并毫不犹豫的闭嘴。
“都滚!”
邢玠暴怒的骤然大吼一声。
丁魁楚赶紧掉头走人,刚走了两步才想起自己手中大棒,然后赶紧扔开,练国事也屈辱的转身跟着,其他那些士子也一样,一个个垂头丧气地走人,几个心中不忿的,还边走边低声咒骂着邢玠。然后他们又撞上那些还在赶来的,这些也茫然的停下,很快知道了真相的他们,也都骂骂咧咧的转进,虽然他们其实有数以千计的同学,但面对几十个亲兵,却终究不敢继续。
看着他们这副德性,邢玠很无奈地长叹一声……
“难怪杨丰将儒生称为青虫,说什么唐朝时候儒生高喊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宋朝儒生至少还有崖山蹈海,咱们大明的儒生,恐怕投水自尽都会嫌水太凉。说到底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丁中翘也算这些晚辈中出类拔萃者,练君豫亦年少才俊,然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徒然为杨丰笑柄而已。”
他说道。
就在同时他两个儿子带着大批精锐家丁冲进来。
“将死尸抬出去示众,所有士子全部驱赶至府学,有敢反抗者斩,去将毕自严等人拿下。”
邢玠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