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在他怀里停留,卿如是几乎是从他身上弹起来的,不慎撞落他手中的茶杯,茶水也洒到了她的裙角。
“抱歉。”月陇西从异样的情绪中抽离出来,递与她一张崭新的锦帕,道,“今日不如告一段落,我让侍卫先送你回去?”
他的意思是要她先回去更衣,卿如是正巧打算寻个静处捋捋思路,便同意了。
和她一道回程的还有萧殷。由于侍卫同行,外间已没他的位置,卿如是顺势邀他坐到车内来。他犹豫后向她致谢,然后坐去了角落。
两人并不说话。
卿如是低垂着头把玩腰间玉佩,觑见萧殷的手指在摩挲着什么,她思考片刻,料想那是他拍打茶柜时留下的灰。
她摊开紧捏着锦帕的手,问道,“需要吗?我方才拿来擦拭过裙上的茶水,不算太脏,总比满手都是灰要强得多。”
萧殷没有迟疑,径直摇头,“不必了,多谢卿姑娘好意。”
“不勉强。”卿如是收回动作,目光仍在他的脸上游移。
车帘缝隙透进来的光打在他的额间,可以清晰看见他鬓边有一道浅色疤痕。
她道,“听说一月前沈庭找过你的麻烦,你还愿意来协助官差查找他的死因?”
那道疤痕应该就是他被沈庭用脚踩在地上碾的时候留下来的。
他很自然地说道,“如果我违抗命令不去协助,就会被官府找麻烦。更何况,沈庭这样的,不算坏人,他只是内心不够强大,才要用欺辱别人的方式伪。装自己。”
卿如是迅速抓到了他话语中的关键点,“所以,你与他恰巧相反,你内心太过强大,才会不在乎他对你的羞辱?”
萧殷一怔,沉默了。
“上回你说,沈庭会羞辱你是因为你在倒茶时不慎踩着他了。”卿如是一眼不眨地盯住他的双眸,“我很好奇,你这般言行挑不出任何差错的人,为什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踩到坐在座位上动也不动的沈庭?真的不是带有目的才蓄意挑事?”
萧殷缓缓对上她的视线,认真注视着她,“任何人都会有不小心的时候。既然是意外,又怎么说得清为何。”
他的声音不紧不慢,甚至有点温吞吞地,有些像上了年纪的小老太太在苦口婆心教导小辈。
卿如是定格一瞬,忽地笑了,舔了舔嘴角,十分得意地道,“你看,我说你这人内心太过强大,你还不承认?非得要我试探出证据来摆给你看。”
这回萧殷是真的愣住了,随即又反应过来,垂下眸,唇畔浮起一丝恍然的笑,片刻即逝,“卿姑娘,这不好玩。”
那笑意来去太快,卿如是漏看了惊艳。
她觑他一眼,自得道,“寻常人在被逼问的情况下,应该像赵骞和陈肆一般拼命否认,不管被冤枉与否,都会慌乱,再不济也该有些急躁。但你太不同了,萧殷,你从里到外,简直挑不出毛病。”
须臾,萧殷才温吞道,“我的里面,你又没有看过。”顿了顿,他指着自己心口对她说,“我这里有条伤疤,每次睡觉前或者洗澡时我都会用手抠一下,可能要算点毛病。”
“???”卿如是懵了懵,顿时拍腿狂笑,“萧殷,你哈哈哈哈……??”
他一时无措,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认真把她看着。看了一会,见她还笑,只好生硬地解释道,“也不是经常都抠。”
卿如是笑得更厉害。
他淡然转向窗外,耳梢悄红。
马车先驶过照渠楼,萧殷向她施礼辞别后,还悉心叮嘱了一番同路的侍卫,说近日照渠楼这一截路上地痞无赖横行,专挑富贵人家的马车撞上来,进而敲诈勒索。
“这是月家的马车,没哪个不长眼的敢上来硬碰硬。”侍卫说道。
卿如是听在耳中,撩起帘子感激萧殷的提点。
刚与萧殷分别,外边就下起了暴雨,卿如是预感不太好,忙让侍卫绕路走。
刚走出照渠楼这条街道,就听见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与哄闹声,和着暴雨,卿如是不禁打了个哆嗦。
死人了。三个字,被人流来回传递,最后送进卿如是的耳中。
侍卫受令送卿如是回府,不敢多管闲事,避开人群一阵疾驰。
她平安到府中后没多久,月陇西就差了小厮来询问有无受惊,想必是照渠楼那条街上死了人的事情已经传开。
随着小厮一起到来的消息是:死的人是个地痞,迎面去撞一辆马车,八成是想要敲诈马车主人,没想到雨天路滑,马儿又受了惊,马夫没能拉得住缰绳,当真撞了上去。
“若只是撞了马车,不至于死。”卿如是蹙眉。
小厮点头:“马夫说,那地痞被撞后还吆喝呢,但马夫控马不住,暴雨天他心急,越急越控不住,地痞愣是被受惊的马给踩死了。”
卿如是打发了他些银子让他回月陇西,不再纠结此事。
她离开的这段时间,皎皎帮她照顾着飞回的白鸽,倚寒的信也给压在了书桌上。
她沐浴换装后独自坐在房中,看着倚寒的来信,神情越来越惶惑。
信中开头还算正常,与她交流案件,并说明他也在家中找人模拟了她所说的三人撞门的场景,甚至模拟了更多,果真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且已上报官府,希望能帮助官府尽快破案。
官府见他可信,于是向他提供了今日所查得的线索。
紧接着,他就列举了所有的线索,其中叙述最多的要数茶柜上的掌印,以及沈庭的行为举动。叙述完后,照例保留了他自己的见解,只问她的看法。
这些都好说,唯有末尾这段,让卿如是很是摸不着头脑。
大致意思是说:近日我遇见了一人,有些像我认识的一位故人,却又不太像。像是因为直觉,不像是因为,除了直觉外,没有别的任何东西可以证明那是我心中那个人。
“我明白有些奢望终究是奢望,或许正是执念太重,才会敏。感多思。但我实在想知道,究竟是,或不是。不知青衫兄可否予以见解,指点一二?”
卿如是费解地皱起眉头,思忖许久后实在不知如何回答,暂且搁置一边,先说明案件。
如果她是沈庭,在撞门无果心性狂躁的时候,第一反应绝对不是转身跑到离门有一段距离的对面拍茶柜,而是会就地踹门捶门。
而茶柜两角的手印说明茶柜一定被人挪动过。至于为何挪动,她暂时没有想到。
沈庭专程以愤怒的姿态拍打茶柜,很可能是想要糊弄掉茶柜两角的手印。进而推知,他想遮掩茶柜被人挪动过的事实。
再结合沈庭事事当先的行为来看,他一定有问题。至少当晚和另外两人被困时,他极有可能是引导者,而非冲动者。
这是第一个结论。
其次,官府说他们再次推门时觉得很容易推晃,而被困当晚并不容易推晃,还有从门缝释放的迷雾,都在说明门外有人。且要抵住三人撞门,门外应该不止一人。
可她实在想不出来,若不止一人等候在门外的话,为何还要等到二次迷晕他们之后再对沈庭下手?他们完全可以在第一次迷晕了人后就下手。此处她只能暂时存疑。
再说最后一点,丢在抽屉里被磨蹭过的绳子。那三人都未被捆绑过,是直接丢在茶坊内的,那么绳子是拿来绑谁的呢?或者说,有什么别的用途?
上面被磨蹭过的痕迹可以看出,绳子一定被用过,且仍是在这间茶坊,或是在茶坊不远处。
那晚沈庭被杀后茶坊就成了内外皆被锁住的屋子,凶手不至于专程在杀人后将用过的绳子放进茶坊。再后来沈庭尸体被发现,谁也没有机会将绳子放进去。
只说明绳子是在沈庭死前被人用过,并被丢在茶坊内。
最大可能就是在沈庭死前的那两日失踪期,绳子被用过。拿来绑住沈庭?那又何必留在茶坊内,销毁掉或者拿走不是更好?是这凶手粗心大意吗?能布置出这个计划的人,会粗心大意?
卿如是将此处也作了存疑的符号。
一切疑点叙述完毕,她才反过来回答末尾的问题。
以她的性子来说,既然直觉都出来了,还有什么游移不定的,上去试探试探不就知道了?既然相互认识,那位故人再同他装作不熟,又能装得有多像呢?总会露出马脚的。
要她建议的话,不如试一试钓鱼的法子。有饵,就会有鱼。如果鱼没有上钩,那就多洒些饵,多试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