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赵胤政的大笑打破了围场的尴尬,他对傅林东道:“太师,朕说得没错吧,石将军箭法当真是出神入化。”
“陛下得此能将才是百姓之福。”傅林东绞尽脑汁,想出这样一个答话,说完后已虚汗淋淋。
赵胤政见太师惶恐,不愿过多为难他。他仍笑着:“群臣作证,君无戏言,怎么样,石将军,想要何赏?”
石守业似全然不觉自己方才之举有僭越之嫌:“末将不想要陛下赏赐,倒想要陛下替末将讨件东西瞧瞧。”
赵胤政颇有兴致:“这天下间还有你石将军要不来的东西?朕以为纵是石将军想要这一把龙椅也能轻易拿去呢。”
如此明显的愠怒之言,石守业却像没听出来似的,他挠挠头,憨直一笑:“末将就是一介莽夫,哪里能与陛下的文韬武略相比?不过,这件东西只有陛下才能替末将讨了来呢。”
赵胤政轻哼一声:“想要什么?不妨直说。”
“说来丢人,末将近日迷上一京城名伶,日思夜想,百般讨好,那美人儿就是不肯给末将一点儿好脸,末将这心哪,就如百虫挠心一般,寝食难安。后来末将差人一打听才知,原来这美人儿她竟嫌末将没有风雅。陛下,你且说说,这风雅是什么玩意儿?末将一马上打仗的,要那玩意儿作甚?”
赵胤政见石守业又是抓耳又是挠瘙,嘴角浮起一抹嘲意:“风雅那玩意儿不要也罢,只是石将军作如打算?”
“嘿嘿。”石守业走到尚中书面前:“末将虽不懂风雅,可末将知这朝中最有风雅者非中书大人莫属,因此,末将想请陛下出面,向尚中书讨件墨宝让我那美人儿瞧瞧,以挽回末将些许颜面。”尚中书一听石守业将矛头指向自己,知他来者不善,急忙说道:“老夫家中皆是粗贱之物,哪里配得上将军英姿?将军莫要拿老臣说笑。”
赵胤政知石守业虽一介武夫,但绝不是毫无心机之人,他今日唱这一出,估是有备而来,不如听听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石将军想瞧何物,但说无妨。”
“我听那美人儿说,她最仰慕魏晋时一个叫什么软鸡鸡的家伙,听说尚中书家中藏有他的真迹,便想借来瞧瞧,不知中书大人可否成全?”
此言一出,下坐群臣忍俊不禁之时,又一片哗然。虽然石守业说不清,但他们俱知,他所言的正是魏晋时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且不论阮籍真迹失传已久,若是中书家中真藏有那真迹,当是价值连城不说,就是阮籍二字,也素来令当朝者头痛,因他的诗词通常都是慨叹个人怀才不遇,讽刺当朝者昏庸之言,哪位大臣家中敢藏有他的诗词,定要被当朝者猜忌几分。
尚中书一听,果然又惊又吓:“石守业,你莫要血口喷人!老夫家中何时藏有阮贼真迹?”说罢,双腿一哆嗦,对着赵胤政一个劲儿地叩头:“陛下明察,陛下明鉴,老臣家中实无石将军所言之物,请陛下明察,还老臣一个清白啊。”
赵胤政对尚中书的反应不以为然:“中书大人何以惊恐至此,你家若藏有此物,便拿来给石将军做个人情嘛。”
尚中书此时气得简直要把石守业生吞活剥了才肯罢休。为人臣子最怕的是什么?不是昏,不是庸,不是贪,不是懒,而是天子的疑心。这人的疑心一旦点了火星,就会如燎原之势一发不可收拾。前一月,因他建议恢复宰相一职,已令新皇不满,这下那石守业再添一把火,简直是要把他往死路上逼啊,他咬牙切齿道:“石守业,我与你不过是政见不合,你何以狠心到把老夫往绝路上逼!你莫以为你那点小算盘老夫不知,逼急了老夫,老夫哪怕与你拼个鱼死网破!”
石守业皱皱眉:“中书大人哪里用得着说出这样狠毒的话?没有就没有嘛,不借就不借嘛,当真是小气,啧!”说着,兀自转向一边生气去。
赵胤政此时心中已有数,打算结束这出闹剧。他走到尚中书面前,亲手扶起他,微笑道:“中书受惊了,朕以为不过是误会一场,中书莫要放在心上。好了,天色不早,朕出来久矣,该是时候回宫了。吕总管,传令下去,摆驾回宫。”
子夜,赵胤政仍在勤政殿批阅奏折。吕士英端来一碗解暑汤汁,轻声道:“陛下,丽妃娘娘已在寝殿等候多时。”
赵胤政将那汤汁一饮而下,揉揉头皮:“朕今日算是尝到石将军所言百虫挠心的滋味了。”
吕士英见状,连忙放下手中蒲扇,轻按赵胤政太阳穴:“陛下可是为今日围场之事心烦?”
“吕总管今日又有何高见呢?你那烹术还可用上排场么?”赵胤政嘴角微扬。
不敢怠慢手中功夫,吕士英回道:“陛下莫要笑话老奴,老奴那烹术可是上不了台面的。”顿了一下,他见赵胤政不言语,接着说道:“今日围场之事,老奴倒觉不过是误会一场,陛下莫要为此乱了心神才好。”
“误会一场也罢,精心设计也罢,只是历来治国易,治人心难啊。人心终究隔着一层肚皮,朕哪怕贵为天子,也瞧不出那肚皮之后的人心是何种模样。”
“陛下这样说,倒让老奴想起儿时的一件往事,不知陛下可有兴致听老奴唠叨一番?”
“但说无妨。”
“儿时家中贫困,兄长们一大早随爹爹外出农活,娘亲就要做些针线活儿去集市上卖,只有老奴一人在家时,娘亲就煮来一大锅米粥,要老奴帮忙看着,千万别让锅煮干了。每次娘亲出去,都抓三把米,放八瓢水,盖上盖子。老奴第一次一直盯着那锅瞧,直到煮好,刚好是半个时辰。第二次又盯着那锅瞧,又是半个时辰。第三次,第四次,老奴每次计时,都是半个时辰。再往后,老奴便懈怠了。娘亲出门后,老奴也溜到外面耍去,掐住半个时辰,老奴便回家封火,屡试不爽。只是有一次,娘亲出门时少放了两瓢水,但老奴仍按往常耍半个时辰后回家,结果粥不仅熬干了,还把老奴家唯一的一口大锅也烧穿了。为这事,娘亲与爹爹可把老奴打个半死呢。”吕士英回忆起儿时旧事,滔滔不绝。
赵胤政轻笑:“原来吕总管也有顽劣之时。”
吕士英接着说:“老奴没读过几年书,实不懂陛下方才所言治理人心之道。但老奴觉得那人心就如放于锅中的米粥一般,若是盖着盖子,谁也不知放了多少米,放了多少水,就算如老奴一般,自以为掐住时辰,也有失误的一天,所以老奴就想,最好的法子不过是揪开锅盖瞧瞧,便一目了然。”
吕士英说完小心观察赵胤政表情,内心忐忑不已。中书大人啊,你可莫要怪我吕士英心狠,我吕士英的一句话在石将军那里可是值万两黄金呢。赵胤政听后只是一言不发,紧闭双眼,似睡非睡。
正当勤政殿内一片寂静之时,殿外侍卫通传,禁军统领李易山求见。
赵胤政示意吕士英等人退下,殿内只他与李易山二人。
“陛下,监探来报,中书大人府中后院突发大火,现下已乱成一团,监探并未看清是人为纵火还是意外导致。”李易山小声禀报。
赵胤政闻言,一手将桌上奏折扫于地上,眼中凶光毕露:“好你个尚中书,朕还未揭开你这口锅瞧瞧,你倒打算死不认帐了,哼,可以,朕让你烧,让你烧,既然要烧,朕便定要烧你个底朝天!”
在中书府失火的消息传到皇宫之时,傅林东那边也得到消息。
傅林东紧锁眉头,于房中踱来踱去,心中暗自盘算,这尚中书素来行事稳重,绝不是激进之人,为何今次竟出此险招,难道他府中真的藏有忤逆之物,怕被人发现,才一烧了之?又或者是意外?遭人陷害?他想起白日里围场情景,打了个冷战,若此事全是那石守业一手策划,那此人当是城府极深,他能于朝廷之上装憨卖傻那么多年,难道全是为致尚中书于死地?傅林东越想越觉深不可测,不管怎样,这把大火一烧,那尚中书就算保得住小命,也难保仕途,罢官免职只是时间早晚问题。看来,眼下他是有足够把握可以知会远在江城的欧阳天该怎样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