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悲声(1 / 1)

事分轻重缓急,也有先后之期,任这一晚变故再多,上邦大雍,依旧不能怠慢远客。

鲜有哪个女人能有幸承担家国重任,这是帝王的信任,更是未曾言明的考验。换了一般人,应该早有分身乏术之感,姜云却仍然能将围拢在侧的繁杂事务分拨清晰。

连日来的大事没有一件与她无关,姜云需要向皇帝和太子证明,她这个招致许多麻烦的太子妃,也同样于家有益,于国有利。

拂晓的天光唤醒宫城,一整夜的心惊与动荡,在一响晨钟之后消失得干干净净。无论是否知情,是否有惧,这方寸皇城中的所有人,都在这一刻恢复昨日样貌。

钟磬的余音里,万籁俱寂,万象更新。这是千百年不变的属于皇宫的秩序。

姜云敛下心回到寝殿,起了新妆,换上一身便服,赶赴太后宫中。

她和金颜有约。

宫里出了乱子,需要重新整肃规矩,不方便再留外人。昨日事起之时,姜云已想好了对策,招待使团本就是她的任务,她也恰好有一个不失礼的借口。

向太后请过安,两位佳人携手告退,姜云热情地邀金颜同乘。

这一程的目的,仍然是谢闲楼。不得不说,西戎人来得实在是巧,正赶上谢闲楼一年中最热闹的一日。

这也是京城里不容错过的盛事,八方士子浩荡而来,共同写就大雍文脉。

“这就是谢闲楼的唱卖会?”金颜油然赞了一声,“文坛盛会,果然不凡。”

唱卖二字,似乎不该与谢闲楼扯上关系,然而无论何事,一旦冠上徐太傅之名,都会变得别开生面。

这是一场只为读书人准备的唱卖。

这世间的偏见太多,总有人以商者为贱,对迫于生计贩卖书画,以此来补贴家用的读书人横加指摘,称他们为自甘沦落。

然而出身贫苦的人何其之多,谁说他们不配圣人门庭?徐太傅视之为大弊,不拘俗流开此唱卖,为寒门士子撑腰正名。

自谢闲楼卖出的诗画不计其数,其中不乏注定将成为传世佳作的名篇。有许多士子在这里入了贵人的眼,为自己谋得一份好前程。

几十年过去,这场唱卖所惠及的,早已不止清苦人家。不拘身世、来历、年龄,只消有才华者,皆不吝在此一展所长。

姜云顺着金颜的目光环视一圈,廊上无人,但身侧雅间里却有不少熟面孔。两人所处的位置恰好能看清正堂,而堂下人声鼎沸,所言皆是家国。

她笑着感慨道:“我也有许多年不曾见过这样的盛事了。”

招贤,纳士。

这才是谢闲楼唱卖会的不凡之处。有徐太傅亲自作保,各路达官贵人,无论有几分兴趣,都会抽身来看一眼。甚至当今天子也曾微服来过,若有谁在他面前一鸣惊人,几乎等同于中了状元。

今日朝中休沐,来到这里的,有太子、襄王,有三皇子明昭,有远道而来的西戎王子须兰黎渥,有御史大夫南铮,还有陵阳侯姜励。

姜云和金颜正要转进一间茶室,有一人与她们擦肩而过。

“见过太子妃。”

姜云回身一看,脸上浮现讶然:“裴大人?”

裴济又与金颜见礼,三人寒暄几句,姜云笑着和他告别。

满朝皆知,大理寺少卿裴济生性稳重,从未有松懈之时。如今有大案未破,他会出现在这里,显得颇为不寻常。

姜云眸中有一道一闪而过的了然,他和她的来意,应当是一致的。

二人姗姗来迟,屋中已有四人在座。她们陪太后用过早膳才离宫,自然会比这几位不用上朝的殿下来得晚。

三皇子明昭一身少年心性,正向须兰黎渥打听异域风光。看见两人过来,他眼前一亮:“长嫂的茶真好。”

姜云失笑:“谢闲楼的茶经年不变,我还怕殿下早就腻了。”

明燎悠悠叹了一声:“太子妃仔细瞧瞧?”

姜云目光一扫,这才发现异样。一室茶香如常,但看启封过的罐子,却不该是这个味道。

“他听闻有你制的茶,就非要尝一尝。又怕你恼了他,急匆匆灌个满腹,命人换了这一壶。”

不止明燎存心调侃,明澜也故意笑他:“欲盖弥彰。”

明昭被两位兄长一激,撇过眼不看他们。但他也是个知礼的人,姜云既已来了,他便起身致歉。

“盼长嫂恕明昭冒昧。”

姜云笑道:“殿下说的哪里话。”

金颜忍不住出声:“太子妃姐姐的茶的确是好。”

姜云摇头轻叹:“要开始了。”

金声振彻,堂下学子齐齐静声。明燎把玩着手中茶盏,听明昭寻姜云攀谈。

这屋中的话音迟迟未断,好似无意于今日唱卖之物。然而所有人都分了心思在唱生身上,没有错过一件字画。

若说前来之人皆怀抱负,却也未必。但那些才名远播的学子,将诗作文章送来,自然不会是为了钱。

他们只期能借此机会一展胸襟,便如眼下这一位。

为表公正,谢闲楼只在唱卖当日,收揽诸学子的字画文章,代为示阅。展卷之前,他们也不知其中所述。

台上唱生字字清朗,然而颂至这一篇,他的声音却越来越沉重。

姜云听了片刻,缓缓说道:“齐探花这一篇,是新作。”

此人名为齐知泉,是成名已久的奇才。三年前在御前点了探花,却逢老母身故,悲怮之下丁忧回乡,销声匿迹。世人感他至孝,却也遗憾一代才子就此沉寂。

时隔三年,他回到京城,只带来一阵悲声。

他痛心于名将贺周的经历,在谢闲楼,在一年一度士林盛事中,当着满堂学子的面,巧借古事,为贺将军鸣冤诉苦。

打断旁人的唱颂是为失礼,但此刻群情激愤,议论纷纷,哪还有人能顾及礼仪规矩。

他们岂会听不出这字里行间的悲与怒?

齐知泉忽然起身,缓缓走到大堂正中。瘦削的身子仿有无穷悲愤,逼得所有人齐齐看向他。

姜云听到两侧响起急急的脚步声,二楼雅间已有客人按捺不住。

她也听到齐知泉的哀声长叹。

“朝廷,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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