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原树海九
2017年4月29日
“三点了,歇会歇会。”
不等别人答话,沈百福便一屁股坐在稍微干净点的平地上,扇动着敞开来的外套乘凉。
“我里头衣裳都湿了。”
对于身体强健的他来说一口气走个几公里压根不是问题,可惜佛珠沈天奇沉重的像圈石磨,他就如同推磨的笨驴朝着不存在的胡萝卜行进,不得不隔会儿便停下来歇歇。
时值第七夜,尽管他费尽力气在林中东奔西走,佛珠圈里的伙伴依然只有本队洪浩周锦阳和两个新人。
“怎么一点新鲜的都没有呢?”
洪浩一手持着火把,又从地上捡起块石头远远朝跟随着的某个青白阴魂丢过去——石块穿过对方透明的身体径直落到树上弹开去。
“天天跟着烦不烦?”
青白阴魂贪婪地朝他走去,毫不意外地被熠熠金光挡在外头。
“小场面,这都不上档次,比我们游乐园那场差远了。”
洪浩用很不屑的口吻讲着,把两位新人吓得一愣一愣。
“这座森林充其量死个万八千的,游乐园那可是整整几十万,园子里头都成了精,什么布娃娃卡丁车,最瘆得慌的是那座糖果屋,里头女巫南瓜头还有俩木头小人见谁灭谁。”
早听他吹过八百遍牛的周锦阳用匕首百无聊赖地乱划,“对对对,见谁灭谁,二等座五个还有以前那俩人都死糖果屋了,后来也被福哥灭了。”
洪浩干咳一声,“嗨,是它们没敢过来。”
“过来了咱们也就挂了。”
沈百福实事求是地嘟囔。
洪浩乐了,“反正这种特别强的都有地盘意识,一般不往别的地方走,要不然三等座的一个都活不了,就跟上场鬼王墓似的,地下有鬼王,一层就是安全区。
这叫平衡,平衡。”
最后几句话是对两个新人说的。
蒜头鼻和方脸女子都是有些阅历的职场中人,几天早和三人混熟了,仔细打听过往任务的同时朝着年纪最轻、最好说话的沈百福商量:“福哥,浩哥周哥,你们看这么行不行?”
他从背包取出张纸,却是详细的购物清单:“明天下午出去我们直奔东京,要是分头行动,就说个集合时间地点,我们两个就直接买东西去了,到蓬莱怎么也得先把空屋子弄个睡袋桌椅之类;要是集体行动,那你们三位白天该吃饭吃饭该逛逛,我俩负责采购,三位有什么要买的拉个单子。”
这人倒挺上道,沈百福想了想,“这样吧,咱们没证件也没预约,怎么也得找到落脚地方有个照应,然后再看看缺什么一起买。”
两个新人都挺高兴,能和老乘客混个脸熟总是不错的。
几人借着火光核对购物清单,日常用品就由方脸女子负责,蒜头鼻还想着弄些武器,被三人泼了冷水——带进去容易,想再带进任务可就难了。
防弹衣、头盔、警棍盾牌,催泪弹辣椒水……在日本搞到这些东西总比原来世界容易些吧?
几人集思广益越想越多,忽然身周脚步声响,不知从何处冒出的几具尸首踉踉跄跄朝着佛珠扑来。
“我靠,抄家伙。”
周锦阳第一个抡起短刀,洪浩也毫不迟疑地拔出匕首把沈百福护在中间。
“真不禁念叨,来新鲜的了。”
两位新人还没见过这种可怖场面,壮着胆子举着领到的武器缩在他们身后。
与此同时,距离沈百福非常遥远的森林一隅,柏寒也在浴血奋战。
她一猫腰闪避开某具穿着日本传统服装尸首的扑击,反手一剑刺中对方肩膀,随机矮身削断它两条小腿,这具被阴魂占据的尸体顿时倒地抽搐不再具有威胁。
在她对第二具尸首发动攻击的同时,段叔狠狠踩住断腿尸首用火把将它点燃,对方很快像枚火炬般开始燃烧,兀自用手臂爬动着——可真像恐怖片情形。
相形之下梁瑀生那边更干脆利索:他挥舞长刀没费什么力气便削断距离最近的尸首双腿,随即把目标换成下一个。
短短几分钟后,视野里已经没有能站立的敌人,于是三人集中精力把满地扑腾的残骸点燃或者索性踢到熊熊燃烧着的篝火里去。
“差不都了。”
梁瑀生看看手表,又打量着四周密不透风的树林。
“这里不会有太多死人,孟浩然和周锦阳不是说,定期会有警察搜寻尸体并且搬运出去,三点多了。”
言下之意自然是:快结束了。
段叔也赞成,“再坚持俩钟头完事,就奔着东京去喽。”
放松下来的柏寒把短剑收到腰间,下意识离篝火远些——那里依然有肢体蠕动着,真恶心。
被绳索彼此连接的三人换了处干净些的空地,好在事先收集大量木柴,很快新的篝火也燃烧旺盛把周围映得明亮。
“煤气灶炒菜锅蒸锅厨具四件套……”柏寒诵读着手中清单惊叹,“段叔你干脆买个厨房搬回蓬莱得了。”
段叔居然点头,“我也想啊,车厢装不下。
不瞒你说,打进了蓬莱我动不动做噩梦,不是梦见鬼啊怪啊就是梦见以前队友。
后来没辙,每天做三顿饭,就跟家里一样。
嗨,你猜怎么着,顿时睡得踏踏实实。
人呐,得有点事折腾,咱们还和别人不一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有道理。
柏寒也拎出张长长的清单,两位男士看了两眼咋舌不已:“防晒霜面膜护肤水……小柏你这得用到哪辈子去?”
“又不是我一个人。”
柏寒大惊小怪地算数:“雷雪楚妍叶菡这就四个,还有张琳~”把前几场任务认识的女生都数了一遍,“鬼知道下场什么任务,就当礼物好了,我还要多带点好吃的回去。
我们分工好了,百福浩哥他们会弄武器有关的。
梁哥你的单子呢?”
梁瑀生的清单简单多了。
除了个人用品,他只打算买些清酒洋酒,“我本来打算带十一郎回趟老家,老赵也想跟着,这次大采购托给黎志强孟浩然了,该准备的他们负责。”
“我还以为你要去东京。”
柏寒嘀咕着把名单还他,突然发现视野中多了只庞大强壮的大黑狗。
小田切贡!她跳起来朝它奔去,发现对方谨慎地停留在十一郎和黄大仙围拢守护的银光范围之外,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你,不生我气了?”
柏寒试探着从光幕伸出右手,大黑狗安安静静蹲在那里,慢慢把鼻子凑到她手心里——冰冷濡湿,有些像家里的小泰迪。
她有些难过,忽然发觉它脖子上长长铁链正辉映着火光闪动,回身大叫:“梁哥,叫你的十一郎~”
梁瑀生正微笑着和另一个自己说话,段叔朝着侧面点烟——我现在是灵魂?
发觉这点的柏寒一阵恍惚,立刻察觉自己坐在原地,而光幕范围之外空空如也。
“小田切贡!”
她紧紧拉住梁瑀生手臂,“它来过了!”
梁瑀生惊诧地望着她,立刻站起身扫视四周:“哪里?”
段叔也跟着跳起来四面张望,“来了?
哪呢?”
几分钟之后寻找不获的三人回到原地,柏寒把刚才短短一瞬发生的事讲了:“我又看不到它了。”
梁瑀生紧紧皱着眉,“柏寒,它还是想回家。
你照我说的这几天哪里也别去,好好和它磨一磨,其他都不要管。”
段叔也赞成:“你俩就在这里待着,什么时候成了什么时候再走。
把单子给我我给你买去,不就是点化妆品吗。”
新的希望在柏寒心中冉冉升起——它还是来找我了。
三人不再闲聊,各自背对而坐全神贯注防备——凌晨四点了。
比往日多得多的青白阴魂从密林深处或者树顶之类地方冒出来层层叠叠围住三人,虽然它们无法突破两位守护神周身银光的保护罩,依然仿佛嗅到蜜糖味道的绿豆蝇徘徊不去。
它们面目可怖,有的穿着上世纪传统衣衫,有的大概是来探险的游客,有的则很像七日前列车上的新人。
如果没有守护神的保护,它们会像饿鬼般蜂拥而上占据三人新鲜肉体,原来的灵魂只能加入它们队伍永久在森林中徘徊奔走。
“四点半了。”
梁瑀生简单提醒,同时忧心忡忡地望着自己的十一郎——这位铁甲武士身上的明亮银光比刚刚被召唤出来时黯淡许多,柏寒能穿过他的身影看到对面深褐树木。
黄大仙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只修炼数百年的动物警觉地打量四周,忽然张口吐出一颗浑圆明亮的内丹悬在头顶,笼罩住三人的护体银光顿时浑厚许多。
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形的柏寒和梁瑀生叹为观止——简直像电影一样。
“柏寒!”
梁瑀生点头示意,于是柏寒把紧紧包裹住左腕的手帕解开,墨绿手珠立时发出耀目金光——周遭压力顿时一轻,呼吸都顺畅了。
“这是什么宝贝?”
张口结舌的段叔问道,柏寒把上次和卢文豪并肩作战的经历讲了,他感慨着:“鬼门关呐。”
柏寒叮嘱他:“段叔你要帮我保密才行。”
段叔信誓旦旦。
黎明前的黑暗到来了。
周遭黑压压如乌云盖顶,数不清的青白面孔重重叠叠拥挤在银光光幕外试图突破屏障,就连树上也有不少,柏寒放低目光不敢细看。
“快了,天快亮了。”
梁瑀生和段叔语气轻松中带着庆幸,“这场果然不算难。”
小田切贡,它还会来吗?
柏寒下意识朝着远处落叶堆积的地方望去,果然看到它正昂然站在自己的坟墓上,铁链锁紧它的脖子。
柏寒忽然回忆起自己看过的梦里情形,它的祖先也是这样威风凛凛地站在雪山深处,面前十几只饿狼不敢越雷池半步。
大黑狗的目光固执坚持,还带着隐隐的恳求和期盼。
“梁哥,你看得到吗?”
柏寒指着那边,很快得到梁瑀生“看不见,什么都没有”的答复,后者激动地低声提醒着什么,柏寒没听清。
她在心里说:小田切贡,你听得到对吗?
大黑狗脑袋轻轻动了动。
她低声说:“天一亮我就带你走,去京都,嗯,找到小田切助把你送到他身边。
当然,如果你愿意,我是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会等着你,可惜只能等三天。
行吗?”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隔着重重叠叠的青白阴魂,柏寒看到大黑狗轻轻点点头。
黎明的第一缕阳光把密林照得渐渐明亮,尽管很不甘心,数不尽的灵魂还是逐渐烟消云散了。
又熬过一个任务的三人欢呼着,整理行装小歇片刻。
掀开树叶枝条,大黑狗干瘪僵硬的皮囊安静躺在树下。
段叔的行李箱被借过来,柏寒把它细心搬进箱子,幸好勉强够地方。
梁瑀生砍断树上铁链,裹好装进背包。
早上九点启程,尽管柏寒好言好语地哄,两条小蛇依然无动于衷,三人只好自己寻找出去的路。
除了途中停下来吃饭其他大部分时间三人都不停行走,途中不止一次发现自己或者其他人留下的路标,可惜依然无法辨别方向——他们显然在大兜圈子。
“鬼打墙。
别到时候出不去了。”
段叔嘀咕着,“眼瞧着天都快黑了”
努力辨别方向的柏寒开始头疼,按着太阳穴:“这叫什么事呀。”
梁瑀生也哭笑不得,换只手拉着行李箱抹抹汗水,“这回行了,哪儿也甭去了,能转悠出去就不错。”
咦?
是大黑狗!柏寒忽然发现小田切贡正站在前方岔路望着自己,指着它喊:“看!”
其余两人依旧什么也看不到:大黑狗显然专门等候她的,等柏寒靠近便迅速朝前奔跑直到下一个岔路口才停脚。
它在给我们指路。
明白过来的柏寒连忙叫着同伴跟随它前进的方向奔跑,先是穿过密林继而不走道路偏偏爬树,最后趟着及膝泥水徒步越过一小片沼泽。
“我不记得来过这里。”
柏寒四处张望着对梁瑀生说,后者忽然指着前方一棵大树叫道:“到了!”
是标着青木原树海的路标和警示牌!三人连忙停脚,再往前隔着空地能看到被喷涂成荧光色的树木和标记——整整七天七夜之后,终于回到车站了。
柏寒回过身去,大黑狗正静静蹲在来路望着自己,便低声说:你放心。
它慢慢消失了。
下午四点整,脖子上的车票显示任务完成随后变成蓝色,一分钟也不愿多待的三人连忙走过路标回到空地车站,这才长吁口气。
在张白纸上匆匆写了几句话贴在路标树边,梁瑀生又托付段叔说:“段叔,那我就先和小柏走一趟,京都那么大找人还得找几天。
辛苦你多等会儿了,要是见到赵邯郸黎志强帮我打个招呼。”
段叔连连挥手:“你放心走你的,我也得等等宋麟老张他们,我也不往远去,就去趟东京完事。
小柏你队里福哥他们也甭操心,你自己事情最重要。”
柏寒也学着他的样子给百福留了纸条,这才别过段叔走了。
并肩相出几百米外,大概出了隔离开来的任务地带,前方开始能看到三三两两衣着光鲜的行人,大多捧着手机单反拍照,刚刚离开自杀森林的柏寒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柏寒!”
梁瑀生拍拍她胳膊,微笑着指指侧面。
那是座美丽沉静的环形山峰,峰顶堆积着皑皑白雪——大多数人都可以毫不费力喊出它的名字:“富士山啊,我在梦里见到了。”
柏寒惊喜地说,从背包取出卡片机拍照——她已经养成楚妍随处留念的习惯,“别动,我给你照张相。”
于是梁瑀生真的任柏寒拍了两张,又给她照了几张相。
“你照吧,我去问问路。”
他递还相机朝着路边几位像是来自内地的女生走去。
小田切贡有没有跟着我?
柏寒望向来路,可惜没看到大黑狗的踪影。
很快归来的梁瑀生指着前方:“有大巴车,到东京得两、三个钟头。
咱们过去吧,到了东京再去京都。”
太阳逐渐西斜晒在两人身上。
等车的时候他拍拍行李箱:“柏寒,你有多大把握?”
“半成也没有。”
柏寒闷闷地说,朝着来车的方向张望着:“没办法,也不能丢下它不管啊。”
听到这个答复的梁瑀生无奈地燃起一支烟。
半个小时后,一辆只载着半车乘客的大巴车缓缓驶入车站,随即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