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无一回来的时候神色极差,任小龙哄劝,也没再笑过一回。
查尔斯看着他,猜测问:“他们不准我们走吗?”
大概是与江无一实在太过熟悉,小龙如今能轻而易举的读懂他的情绪,准确的抓到要点,江无一点点头,忽然起身,道:“我们收拾东西,寻个机会离开吧。”
小龙惊讶:“可你不是说……”
江无一眼底满载黑沉:“那些守卫拦不住我,我这次走,以后都不会回来了。”
这倒是正合小龙的心意,江无一在现实中并没有离开龙族,那么这次若是与自己离开,就会与原本的轨迹产生偏差,没了依循可演的幻境一定会出现端倪。
江无一这么聪明,到时候一定会猜疑,说不定就都想起来了!
于是小龙兴高采烈的点头:“好呀好呀!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江无一伸手指抵住他的唇,轻笑:“说这么大声干什么,怕巡卫抓不到你?”
小龙忙捂住嘴,却还是有些奇怪,他隐约记得江无一由此与他说起过,输掉大比后,很久一段时间他都在龙城没有出去,现在怎么却忽然想通了?
他心有所想,便直直的问了出来,江无一沉默一瞬,回答道:“大概再过几日,你就会明白了。”
这句话倒是让小龙云里雾里,大半天也没想通,但只隔了一天,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被传了满城风雨的闲谈彻底换了风向,短短一日,龙城便无人不知,被他们心疼了数日,被吹捧上了神坛的江公子,竟有个人类父亲!
只这一言传出,瞬间便激起了千层浪,江无一此刻可是风口浪尖上的存在,拥有的支持者从有未有的多,谣言愈演愈烈,竟是不出两天,便有不少龙族聚在一起,逼问几位长老此事是否属实。
敖族老自然而然的出面,被‘逼不得已’说出了实情,顷刻间那些原本支持江无一的龙族恼羞成怒,叫嚣着要将江无一逐出龙城。
众龙如同开了灵窍,不约而同开始想起了往日江无一的恶处,纷纷上书,曾经他们对江无一有多吹捧,如今便有多么鄙弃,似乎恨不得将他踩在脚底,才能祭典他们先前的支持。
江无一神色深沉,虽然预料到了这样的事,可看着大族老传来的大叠请愿书,却仍然觉得整颗心都冷到极点。
他自问未曾做过对不起龙城,对不起所有龙族的事,也从未恃强凌弱,做过什么恶心勾当,可在这些请愿书里的江无一冷心冷肺,恶贯满盈,品格低劣!就连他曾经教训过一条欺负幼崽的杂碎,此刻也被歪曲事实,成了被口诛笔伐的把柄。
可却没人愿意站出来替他辩解。
江无一翻看了许久,有瞬间竟心生恍惚,连自己也开始怀疑,这折子里所写的……难道才是真正的他?
明明几日前的江无一还是天之骄子,高贵如云,此刻却相比起地上的烂泥也不如,只配被他们如此污构践踏。
小龙一把抢过请愿书撕碎,不叫江无一再看:“满口胡言!他们怎么能这样!明明先前还对你毕恭毕敬,口口声声真心拜服,甚至都说是你才配做龙神,不过两日!不过两日……”
这些折子上扑面而来的恶意就连小龙这般一知半解都难以承受,他发怒的将这些折子烧毁,狠狠踩了几脚:“这些龙都是疯了吗!”
他气的满地乱转,江无一也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本还觉得心脏沉重,听着小龙替自己抱不平,那些怒火委屈竟散去些许,只淡淡道:“崽崽,我们今夜走吧。”
小龙这才停住看他,满目心疼,擦掉眼泪说:“好,我们走,再也不要回来了!”
江无一走到他身前,温柔替他擦掉眼泪。
小崽崽吸了吸鼻子,伸手抱住他,哭的口齿不清:“江衍你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江无一紧紧抱住他,闭了闭眼:“好,你保护我。”
直到夜幕降临,外面围堵的龙族散去,江无一才带着小龙出去。
其实江无一本是想大张旗鼓的走出去,反正这些龙城也不再容他,可想起大族老的反应,总让他觉得有些心疑。
说什么保护他的鬼话,江无一现在再傻也不会信了,但大族老却一副死拖着自己的样子的确奇怪,江无一反复想了几日仍是费解,又心绪杂乱,只好不再想下去,干脆与小崽崽私奔算了。
等出了龙城,天高地远,大族老就是想找也找不到他。
若是以往,江无一定然会打破砂锅追到底,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可如今他身边多了个小崽崽,叫他怎么也不能再无牵无挂,倒不如远离喧嚣,过自己的逍遥日子去。
但想出龙城,除了白日给守卫看手令,便要拿到族老身边的行牌开启结界,龙城有着严谨的宵禁,一旦到了晚上,城门便不再有守卫,护城结界应时而开,只有族老的行牌才能开启。
都说柿子要捡软的捏,江无一自然也不会硬碰硬的去偷大族老的行牌,便带着小崽崽直奔姚族老的院子。
他倒是轻车熟路,以往也做过这事,没什么难度的便摸进了院子。
偏生来的不巧,等他二人刚钻进书房,还没等翻找,姚族老却是与敖族老一同进入,江无一只好隐藏了两人的声息,将两人的身体化作颗极小的石子,藏在书柜后面。
姚族老坐在了主位上,动手沏了壶热茶,一边叹气:“这大族老也不知究竟在想什么,这事情现在闹成这个样子,也不快些下个决断,换做我说,当年本就是龙神铸下大错,落得那般下场,也该是自作孽,如今我们替她养大了儿子,却反倒也养大了他的心,即使对他太好才掀起这般风浪!”
他说罢,也自觉很有道理,冷哼一声:“早知就不该如此,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况且是他有个那种心机深沉的爹,当年就将龙族搅得不得安宁,如今……”
敖族老不耐烦的将茶盏放下,眼神锐利:“姚峰,我不想听到那个人。”
姚族老却像是心有不平,气的拍桌子:“这么多年了,提一提又如何,当年沁尧继位之时是如何招揽我们,我们谁又不是对她忠心耿耿?可结果她为了一个男人,不顾龙族的颜面与安危,私自动用龙族至宝去换那男人的命!这些话我早就憋了许多年,你就是不爱听我也要说!”
敖族老抬起眼:“她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
姚族老嗤笑:“代价……若不是大族老当机立断斩杀了那男人,夺回补天基石,守护龙城根基的大阵便都要毁了。”
书柜后的石子猛地动了动,却终究没再发出声响。
两条龙却说的专注,谁都没有发觉,敖族老思索一阵,才开口道:“此事早已经过去了几百年,罢了,你也无需再动气。”
姚族老诧异的看他:“诶我说敖辛,真是奇怪了,往日里你不是最不喜江无一,如今怎么却反倒不动声色的模样?这么好的机会,便该趁机将他驱出龙城才是啊!”
敖族老喝了口茶,淡淡道:“此事休要再提,以往是我不知内情,但前几日,大族老已经将事情的原委与我说出,这江无一……倒还真的不能被逐出龙城。”
姚族老诧异,正色问:“这是为何?”
敖族老道:“你可知天地之初,先祖青龙作为四象之灵镇守一方,我们龙族的地位也是因此才扶摇直上,能与诸多古神比肩,受到天道偏爱。”
姚族老点头:“这事我自然是知道,可这……与江无一又和关系?”
敖族老叹口气:“其实青龙消失后,便只有苍龙一脉才能被称为四象之灵,我们其他龙族空有其名,却无法承接四象之力,这才是龙族自来都是苍龙做为龙神的原因。”
“江无一身上虽然流着一半人族的血,可终究是苍龙之后,也只有他留在龙城,才能叫龙族安稳,不至于与其他四象之灵的族群一般逐渐凋零,假以时日若是留下血统更加纯澈的血脉,龙族才能再次兴起。”
姚族老惊得瞪大眼:“这!那当年沁尧……”
敖族老闭了闭眼:“大族老也是在那之后才明悟天道,悔之晚矣,可即便是阴差阳错,这错也已然铸成,便只能好生对待江无一,将他留在龙城。”
姚族老沉默了半响,才又拍了拍桌子:“这简直是……哎……”
敖族老冷声道:“不过此事不宜声张,我见大族老的意思是,若江无一安分便等过了风头再做些弥补,他到底养了这么多年,也明白江无一不是个真冷情的,不过一个嘴硬心软的孩子罢了,一旦得知自己离开龙城,龙城便会生难,定然不会再离开。”
姚族老眉头才松了些:“说的也是,到头来也不过是养着条闲散的龙罢了,凭他怎么折腾,也掀不起多大的浪来。”
敖族老终于笑了笑:“正是此理。”
说罢敖族老站起身道:“盛儿先前从神庭带回了个仙器,虽然品阶不高,却也有趣,你一向对这东西感兴趣,去看看?”
姚族老眼睛一亮,连忙拉着他往外走:“走走,这就去!”
姚族老若有所思的看了眼那书柜,轻笑着负手出去。
等他们彻底离开,书房里才显出江无一与查尔斯的身影,江无一狠狠攥着拳,眼底迸发杀意。
他竟是不知,这些年竟认贼作父,将杀父凶手当做亲眷,被傻傻的欺瞒了四百余年!
小龙总觉得这事情哪里有不太对,可此刻江无一被折磨了多日的神经,终于被这最后一棵稻草压断,恨意与怒火烧红了眼,毫无理智可言,竟是提着剑便冲了出去。
查尔斯心中咯噔一声,心道只怕要坏了事,正要追去,却觉眼前白光一闪,整个人便掉进了一道旋涡里,等落到一片空地上,紧接着,便听到了四象帝神的声音。
他抬起头,这才发觉自己正在片空荡的的白色中,而此刻他竟是能透过前面巨大的水镜看到江无一的身影,着急的揪着四象帝神的胡子质问:“这是什么地方!你快点放我出去!”
四象帝神费力的救出自己的胡子,将他推开道:“急什么,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就在这里看着便是,我自有安排。”
小龙迷茫的看着他:“安排?什么安排,江衍他肯定是去找大族老了,大族老……竟然是杀了江衍父亲的凶兽?”
四象帝神摇摇头:“岂止如此,你可知道为何这龙族五位族老能力卓然,却谁也不提做龙神之事,只合力推选出下辈?”
小龙紧巴巴的看着水镜问:“为什么?”
“因为他们五人合力斩杀了上代龙神,即便想做龙神,天道也不会应允。”
小龙的心脏像是被一把刀子狠狠的划了几下:“你是说……他们,不仅害了江衍的父亲,还杀了他的母亲……?”
四象帝神走到他身边,同样抬头看着那水镜:“其实本来无一不会这么早知道这件事的,但因为有你的鼓舞,他在大比之时用了完全相反的方式,便间接的推进了所有事。”
小龙崽崽看到江无一提着剑杀进大族老所在的府邸,声音忍不住发抖:“那原本又是怎样的?”
四象帝神开口:“当年无一惨败了大比,独自闭关多时,待平缓了心绪,便想一心辅佐敖盛,可宝珠蒙尘总有叫人发现的时候,他能力卓绝,平日里便被众人看在眼中。”
“直到赤水的结界被冲击,敖盛竟无法抵抗结界,可无一却轻而易举的将之修复,这积攒多年的疑惑终于爆发,大比之时的诡异之处,便如现在一般被拿出来反复猜测,传的满城风雨。”
小龙深深吸了一口气:“所以,后来呢……”
四象帝神指着那水镜:“后来,你便也都看到了,这流言很快便被无一的身世覆盖,无一那时孤立无援,期间我也见过他,他曾问我有没有什么适合隐居的好地方,大概那时便是想离开吧。”
而接下来的事便与此刻一样,江无一去偷行牌,却听到了有关当年的真相。
透过水镜,查尔斯能看到那些血溅到江无一洁白无尘的衣上,可即便如此,江无一也没有伤及那些巡卫的要害,只飞身冲进了殿内。
大族老早听到了声响,心中明悟,此刻正坐在殿中的主位上,见他手提滴着血的剑,神色冷然,斥道:“畜生,你要反了天不成!”
那剑便直直他面门,大族老飞身而退,整张椅子四分五裂,江无一的剑已经到了他颈侧,面色狰狞。
“是你……竟然是你……”
大族老垂眼看着剑,沉声道:“这剑还是当年我亲手为你锻造,没想到如今却会抵着我的脖子,真是可笑。”
江无一死死握着剑,往前送了一丝,咬着牙道:“是你杀了我父亲,是你对不对!”
大族老的神色这才变化,转头看着江无一的眼睛,想了一瞬道:“是谁告诉你的?敖辛?”
江无一闻言,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没了,毫无知觉间已经泪流满面:“真的是你……为什么,你究竟为什么!你说啊!”
那冷厉的剑渐入血肉,割出一道血痕,大族老却仍然一动不动,只平静的站在原地,像是没有知觉:“无一,你真的想知道,还是自欺欺人的发泄情绪?”
“我所做之事,无愧于龙族,当年你父亲身患重症,沁尧为了救他,竟打算动用龙城大阵的基石为他重塑真身,再以禁术催化助他成神。”
大族老冷笑一声:“多伟大的爱情,可她身为龙神,竟要以龙城作陪,我只是尽了我的职责,拿回基石,重建大阵罢了。”
他说着,毫无畏惧的直直看着江无一的眼睛,往前走去:“我难道做错了吗?你说,是我做错了吗!”
江无一的眼泪一滴滴落下,被他反过来质问,所有的情绪都被激发,发狠的想要将这剑割下去,却没发觉他早已经拿不住剑了,整条手臂都在发抖。
面前的人是他的杀父仇人,可却也是细心教导他读书识字教他修炼习武的人,自小到大,他的每一寸时光里都有他的身影,可偏偏又是他,才是导致他家破人亡的凶手!
江无一自小孤身,在他心中,大族老便是他的父亲,是可以顶天立地为他撑起一片天的参天大树,可为什么偏偏要如此直白的告诉他,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利用欺骗……
他眼中几乎要滴出血,大族老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夺过剑扔在地上,发出叮铃一声,江无一直到此刻才陡然清醒。
大族老静静的看着他,忽然笑了:“无一,你向来只是看着冷情,但我知道你最心软,从小便是如此。”
“你永远也无法用这把剑割断我的脖子,因为在你心里,我就是你的父亲。”
江无一像是被抽掉了全身的力气:“你不是……你不是我父亲,你是我的仇人,是你杀了我父亲,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骗我!”
他像是再也支撑不住的往后退去,却被逼到角落,最后几乎被逼疯一般的打出十成力的灵光,接二连三的攻击:“我究竟又算什么,你害我如此,还打算着将我困在这里!”
“我再也不要留下……我要杀了你,离开这里……”
可江无一打法却越来越乱,大族老游刃有余的承接,冷笑着开口:“你所有的招式都是我教你,你早该知道,自己赢不了我。”
话落,江无一便猛地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大族老居高临下的站在他身边,冷眼看着。
“你还当真是,与你母亲一般疯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