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燕国连战连捷,剪灭了宇文鲜卑部落之后,幽州东北面的地界,几乎都成为了慕容鲜卑的领地。雄心勃勃的慕容皝,开始将视线瞄准了长城以南的幽州地界,乃至整个河北,甚至中原。尤其是得知石赵内乱的消息之后,慕容皝更是蠢蠢欲动。
但是要想进军幽州,首先就得面对冉闵这一道关。近年来,冉闵像一道不可逾越的长城一般,将鲜卑人死死的堵在长城以北,甚至冉闵偶尔还要越过长城,突袭鲜卑。尤其是数月前的那一战,冉闵率众越过长城,意欲突袭龙城,斩杀了慕容彪的两千余骑,更是令慕容皝恨之入骨。
慕容皝于是召集了重臣高翊、悦绾、慕舆根,还有慕容家的子弟慕容翰、慕容评、慕容彪、慕容儁、慕容恪和慕容霸等人,商议攻打幽州之事。
按照高翊和悦绾的想法,就是等到晋军进攻河北的时候,再趁晋赵相争难解难分之际,坐收渔翁之利,趁机南下攻占幽州,这样是难度最小的。
但是慕容儁、慕容翰两人却认为,赵军根本不是晋军的对手,一旦等到晋军渡河北伐,占领了河北,再想攻占幽州就没那么容易了。届时必然要面对晋军的兵锋,更何况目前的燕国还在向晋国称臣,到时就是直接撕破脸皮大战。与其与强大的晋军交战,还不如趁羯赵孱弱之际先攻赵,这样燕国占领幽州既成事实,晋人想要再进攻幽州就没那么容易了。
慕容皝觉得双方说的都有道理,一时间不能决,习惯性的又朝慕容恪望过去。慕容皝对这个儿子是格外的疼爱和看重。
慕容恪不但在战场上是常胜将军,先在昌黎之战大破赵军,又在对高句丽和宇文鲜卑之战中都是首功,再加上人长得俊气,又为人随和,深受燕国上下臣民喜爱,慕容皝想不喜欢这个儿子都不行。
就连长子慕容儁,一向嫉贤妒能,对年仅十七岁的弟弟慕容霸处处排挤,却唯独对慕容恪敬重有加。
这次慕容恪依旧是一脸的沉思的神色,很显然也难以做决定,慕容恪知道,他们真正的对手,不是石赵,而是已经占据了河南之地的晋国。先不说司马珂的兵锋无敌,幽州也好,河北也好,都是汉人占绝大部分,历史上也是汉人的地盘,如此晋军便占了先机。跟这样的对手去打,慕容恪没有绝对的把握。
而且,幽州还有个耀武扬威的冉闵,此人不除,别说跟司马珂逐鹿中原,连幽州都打不进去。
见得慕容皝望来,慕容恪思索了一阵,这才缓声道:“孩儿认为,取幽州不可太急,亦不可太缓。若是太缓,一旦被晋人占据河北,再想取幽州便是难上加难;但若太急,与冉闵和石鉴拼个筋疲力尽,反被晋人坐收渔翁之利。孩儿正在打造及训练重甲铁骑,预计还要半年才能成型,不若再等半载时光,再攻袭幽州不迟。”
慕容儁却不以为然,说道:“司马珂两载未动,一直在厉兵秣马,听闻其从海外买马,骑兵已过万,恐怕其对羯人用兵,就在这个冬季,若不速速下手,则晚矣。区区冉闵小儿,徒逞匹夫之勇而已,何足挂齿,孩儿愿率一万铁骑,踏破幽州,取冉闵之头而归。”
慕容儁在过往的战斗之中,并不出彩,输给慕容恪也就罢了,近来连十七岁的慕容霸都屡屡斩获奇功,令慕容儁极为不爽。而要想为自己正名,没有什么比击败冉闵更有说服力了。
慕容儁话音未落,慕容翰、慕容评、慕興根、慕容彪等慕容家的猛将,也纷纷请战,慕容家这两代也算都是狠人。除了第二代的慕容恪和慕容霸之外,慕容皝这一代的慕容翰也是一个狠角色。
慕容翰勇武善射,足智多谋,深受父亲慕容廆的器重和宠爱,授以杀敌陷阵的重任。后来其弟慕容皝即位之后,慕容翰因遭慕容皝猜忌,于是投奔鲜卑段部,后来又被慕容皝召回。在对高句丽之战和宇文鲜卑之战,都立下赫赫战功。
慕容皝见众人如此战意高昂,不忍打击众将的积极性,也不愿让外界造成慕容家拿冉闵束手无策的印象,再加上此时的燕军士气正旺,慕容皝也想趁机一举攻入幽州,终究是同意了慕容儁的请战。
当即,慕容皝便同意了慕容儁的请战,以其兄长慕容翰主帅,慕容儁为副,率一万骑兵攻打幽州,慕容评率一万步卒作为中路接应,高翊率一万步卒负责押运粮草辎重,合计三万大军,直杀幽州。
…………
渔阳郡城。
天色渐渐的亮了起来,雪花仍然飘飘洒洒的落下,鲜卑人已经围城足足一个多月。
从城头上往下看,燕军的毡帐密密麻麻的将整个渔阳郡城的三面都围了起来,只留下南门方向。燕军的仗帐上铺着一层厚厚的雪,一群鲜卑人将长矛倒转过来,用纂尾敲着帐上的雪,那雪扑簌而下,飘起一阵阵雪雾。
渔阳城主城城墙,马面墙上,已然站满了赵军的军将士卒,人人披甲持兵,神色紧张的看着鲜卑军马营寨所在。其实,由于大部分羯人都在南方与司马珂之战丧生,几年前的昌黎之战又被慕容恪斩杀了三万余羯人的控弦之士,此时的赵军士卒不但步卒是汉人为主,就连骑兵也有一半是燕赵之地的汉人。
城头上,赵军们抓着兵刃的指节都有些发白。一阵朔风吹过,纵然他们脸上涂抹了油脂,仍如刀割一般生疼。但是所有人在战位上都一动不动,偶有动静,也是紧张的咽下一口冰冷的唾沫。
城墙上生起了十几处火头,铁镬吊在上面,里面熬着金汁,咕嘟嘟的发出难闻的味道。城墙下还有赵军军将在大声的呼喝下令,催促民夫辅兵将更多的滚木礌石箭簇弩矢搬运上来。
一众赵军射手,从袋子里面取出涂着油脂保存的弓弦弩弦,小心的擦干油脂,挂在弓臂弩臂上,默不作声的调校着弦力。
除了这些响动之外,城墙上密布的军将士卒,不发一言,人人都绷紧了精神,严阵以待。
这一场燕赵之战,慕容儁和慕容翰叔侄俩,率万余名骑兵气势汹汹而来,想要与冉闵在渔阳城外一决高下。却不料一向擅长野战突袭的冉闵,却突然改了性,坚守城墙,闭门不出。
慕容翰和慕容儁乘势而来,却只得在城外扎营,等候中路的慕容评的攻城器械到来,等到三军汇合在一起,一连攻打了一个多月,却丝毫没有半点进展。
冉闵不但野战无敌,守城也毫不含糊,城内的军民被其全部调动起来,誓死守城。而燕人原本是骑马打天下,对于这种严防死守的攻城之战,却是乏术,只能采取围三阙一的打法,围住渔阳郡城三面,只留南面一面。
网开这一面看起来是给冉闵退路,其实几乎是死路,一旦退出城门,一万多鲜卑骑兵便会像潮水一般将其团团围困再射杀。
此刻天空之中下起了大雪来,对于鲜卑人来说,早就习惯了雪地里宿营,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反而可以避免了赵军趁夜奔逃的可能性。
城楼上的冉闵,身披一袭大氅,手按长剑,屹立在渔阳城头上,他那一米九多的个子,站在城楼上,如同一座铁塔一般,令城楼上的赵军将士心头大定。
冉闵冷眼的望着城下的鲜卑人,眼中露出残酷之意,似笑非笑的说道:“慕容翰和慕容儁算什么东西,老子还以为是慕容恪来了。”
他率着一干部将在四面城楼上巡查了一遍,见得众将士守卫森严,并未因天气寒冷而有半点松懈,放下心来,对众人哈哈笑道:“诸位再坚守几日,便可吃到鲜卑人的羊肉了。”
众人一听,顿时跟着哄笑了起来。在这个寒冷的天气,若是用铁镬烧上一镬水,煮上羊肉,再撒点盐巴和花椒,别提他娘的有多美了,就算给个女人也不换。
不过,他们知道镇北将军打鲜卑人可是一把好手,几无败绩,这次也不会例外,说吃羊肉那就一定有羊肉吃。
鲜卑人为游牧民族,燕军若长途行军作战,除了粮草辎重,还会驱赶上一群牛羊作为肉食补充,若是能一举将其击败之,羊肉自然是少不了的。
………………
一连一个多月过去了,鲜卑人已经放弃了攻城,城内的赵军也没有出城攻袭或者出逃的动静,双方就此耗下来。鲜卑人无聊之际,除了遛马,就是在大帐之内熬羊肉汤喝。
入夜,虽然已经到了初更时分,但是四野在雪光的映照之下,依旧一片亮堂堂的,如同白天一般。
一群鲜卑斥候,纵马在渔阳城四周游荡着,观望着城头上的赵军以及四野的动静,鲜卑人的大营之中,一片灯火通明。
燕军的中军大帐之中,正中生着一堆火,火上架着个铁镬,里面水正在翻滚着,几个侍卫在旁边忙活着,有的在加盐巴、豆酱、花椒等物,有的在夹着大块大块的羊肉往铁镬里煮,整个大帐之内弥漫着一股羊肉的腥味。另外又在四面各放了一个软塌,一张案几,案几上放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水,水中温着酒。
慕容翰、慕容儁、慕容评和高翊四人正在讨论着这场战事,谁能想到一向喜欢野战的冉闵,突然改了性格,居然玩起了死守。
这其中只有两个可能性,要么渔阳郡城内空虚,守军不多,要么就是冉闵故意示弱。但是,面对三万多大军的围城,冉闵的示弱又有什么意义?
众人商议和分析了一番,终究是没有结果。但是鉴于渔阳城极其坚固,而且鲜卑人又不擅长这种攻城战,也只能先在城下耗着。
此时羊肉已经煮熟,飘来一阵羊肉的清香,四人又离开案几,围着那堆火和铁镬,开始喝着羊肉汤,吃着羊肉,饮着热酒,便吃边聊。
慕容儁突然哈哈一笑道:“我等在此喝热汤、吃羊肉、饮热酒,冉闵小儿此刻恐怕尚在城内战战兢兢,随时准备登城迎战,相比之下,何其快哉?不管如何,冉闵小儿一向心高气傲,终究是服软了。”
众人一想,也的确是这个道理,冉闵自出道以来,几乎每战都是主动迎战,稀少有坚守不出的,看来冉闵是真的怕了。
众人一边饮酒吃肉,一边闲谈,不经意之间便到了二更时分,一个个喝得醉醺醺的,正要散去,突然大帐外传来急报声。
一名斥候急匆匆的奔了进来,急声禀道:“启禀诸位将军,赵军自南门出城而走,我等探时已有数百人出城,旋即被赵军骑兵驱赶而走,特此来禀报。”
慕容儁等人一听,心中一激灵,顿时酒醒了一半,当即急声道:“速速点领兵马追袭,切莫让冉闵小儿跑了!”
四人当即匆匆忙忙又略带慌乱的做出了一番决定。由慕容翰率一万骑兵追袭出城而逃的赵军骑兵;慕容儁率五千精骑堵住南门方向,同时堵截东门出逃的赵军;慕容评率步卒五千,堵住西门出逃的赵军;高翊则率其余步卒守住北面方向。
四人计议已定,当即分头行动。
呜呜呜~
咚咚咚~
聚兵的号角声和战鼓声响彻了整个夜空,鲜卑人的数里连营顿时慌乱了起来,无数的鲜卑人披着甲,拿着兵器,骂骂咧咧的从毡帐里冲了出来。
鲜卑人的骑兵,都是百战精兵,反应速度最快,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已迅速的在大营之前迅速的集结。
慕容翰虽然喝了不少酒,但是此刻酒已半醒,借着酒意,手提长矛,端坐在一片八尺多高的白马之上,威风凛凛。
眼见得面前已经黑压压的集结了一大片的骑兵,慕容翰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他手中的战矛一举:“杀!莫让冉闵小儿跑了!”
随后纛旗挥动,上万的鲜卑精骑,如同潮水一般涌起,紧紧的跟在他的后面。
驾驾驾~
随着鲜卑骑兵的喊声,骏马的嘶鸣声此起彼伏,数以万计的铁蹄,重重的践踏在雪地上,荡起了一片巨大的雪雾,滚滚往南而去。
渔阳城南门方向二十里之外。
五千赵军铁骑肃然而立,赵军的阵列,依旧是前排一半战骑身着皮甲,左手持盾,右手持四米的长矛,在他们的身后则是密密麻麻的弓骑。
大军之前,冉闵端坐在朱龙马之上,左手执双刃矛,右手执钩戟,腰背如同一杆标枪一般挺得笔直,眼中露出浓浓的战意。而他胯下的朱龙战马,似乎也显得特别的兴奋,双蹄刨着地面,时不时的喷着响鼻,跃跃欲试。
一骑斥候飞马奔来,急声禀道:“启禀将军,燕将慕容翰率骑来袭,约有万人。”
冉闵哈哈一声长笑:“慕容翰老贼,今日便要死在此地!”
说完,手中的钩戟一举,高声吼道:“准备迎战,有进无退!”
嘿~
背后的赵军将士,发出一阵如雷般的响应声,气势如虹。
轰隆隆~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巨大的马蹄声,抬眼望去,可见一片巨大的雪雾,遮蔽了天际,正往这边滚滚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