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扇子山水屏风,御书房内玄宗意味深长的目光凝在张嘉贞身上。
“张爱卿既有那套话本子的线索,为何不在朝堂上陈奏?”
“皇上,非是臣不愿在朝堂陈奏。”
张嘉贞看一眼与他同进御书房的源乾曜,踌躇一下方道:“原是臣怀疑话本子自宫中流出,此事关系重大,臣才想着私下禀奏皇上。”
张嘉贞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这让源乾曜听了他的话很是惊讶。
更疑惑的是,一向善断大事、敏捷速达的张大人,说到涉及话本子的事儿竟如此犹疑不决。
源乾曜很震惊:“什么?话本子是从宫中流出的?”
“张大人是如何得知,话本子是从宫中流出?”
被玄宗看着,在源乾曜的追问下,张嘉贞终是将心一横道:“实不相瞒,话本子在市井街巷流出前,臣在府上见过这套话本子。”
“话本子是臣的孙儿从崇文馆带回家中的,臣仔细追问之下,才得知竟是玄殿下与臣的孙儿交好,传阅到他手上的。”
张嘉贞跪下请罪:“皇上恕罪欺瞒不报之罪,臣也想过将话本子一事禀奏陛下,但因为此事涉及玄皇子,话本子又很快被玄皇子亲自上门讨要回去,臣以为玄皇子也知道话本子一事不妥当。”
“因一念之差,最终导致话本子在市井街巷流散,臣没有提前阻止此事发酵,是臣的过错。”
张嘉贞禀奏道:“话本子最早是玄皇子传到臣孙儿手上的,臣以为话本子应是自宫中流散而出,要追查其源头,皇上将玄皇子喊来一问便知。”
“写话本子的人,一定就藏在宫中。”
“此人编撰这等策反之言,当真用心险恶,还请皇上彻查此事。”
张嘉贞陈述此事时激愤不已,听他说完事情的始末,源乾曜很震惊话本子竟涉及到九玄宫的贤妃娘娘和玄皇子。
他隐隐感觉话本子已经不仅是策反之言,似乎背后还关系着宫中的博弈。
源乾曜还在想着那位小公主与贤妃娘娘走得极近,希望此事不要波及到她,屏风后就传来一道稚嫩中夹带着怒意的声音。
“此事不用传玄皇兄了!”
李丝絮迈着小短腿疾步转过屏风,不同于以往脸上溢着甜笑,她脸色有几分冷冽:“也不用追查话本子的源头。”
“张大人嘴里那个用心险恶,编撰策反之言的人就在此处,话本子是本公主所编。”
张嘉贞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时,震惊不已的源乾曜看向了脸色沉郁的小公主。
他认识的那个小公主,深明大义,侍疾于姚大人病榻前,对着姚大人吐出的污秽物亦能面不改色。
公主对人谦和有礼,与姚大人和他相处时,会自称小辈。
这会儿她口口声声本公主,一张小脸还冷若寒霜,且亲自认下话本子是她编撰的,这让源乾曜以为此事另有隐情。
哪有编撰了策反言论的话本子还敢往上撞的?
与源乾曜的震惊不同,玄宗看到匆忙赶来御书房蓬头垢面的李丝絮,眼里掠过一抹疼惜。
非是他在李丝絮研制疟疾药的紧要关头一定要传召她来御书房,实在是话本子涉及策反言论,兹体事大。
见张嘉贞一提及她玄皇兄,小十就气恼的自行认下话本子是由她所编撰。
玄宗被她气笑了!
“涉及策反言论的话本子是你编撰的?什么都敢乱认?”
他拣了御桌上的几册话本子扔向李丝絮:“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给朕好好看清楚这些话本子编的是什么。”
从玄皇子告诉李丝絮,张家小公子借阅了话本子不肯归还后,李丝絮就猜到了有人要用话本子做文章。
但是,当她隐在御书房恢宏大气的山水屏风后,亲耳听到张嘉贞利用话本子攻击她玄皇兄时,仍是气愤不已。
她皇兄跟策反的话本子扯上关系,还要牵连贤妃娘娘和十二皇弟,甚至是已在宫外开府的大皇兄。
还有,帮着她编撰话本子的高娘娘。
拔出萝卜能带出一串泥,一把火烧遍了整个九玄宫,真是好算计。
很好!
这位新晋的中书侍郎张大人,已经彻底得罪她了。
李丝絮意味深长看向跪地的张嘉贞,干脆盘膝坐下,拣起她父皇扔在地上的书开始翻。
看她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鬓发都弄乱了!
杨公公猜一定是从太医院密室匆忙赶来的。
小公主用心研制疟疾药,还要被人背后中伤,杨公公心疼得不行,他眼神狠厉扫了一眼张嘉贞,给一旁的小太监使个眼色。
小太监极有眼力见,忙找了个蒲团塞给李丝絮。
李丝絮感受到了杨公公的关心,脸色总算柔和一些,坐在蒲团上感激的看一眼站在她父皇身后的杨思勖。
看到了杨公公那张波澜不惊的脸,李丝絮心里的怒气消散下去,开始屏息静气翻阅那几册话本子。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玄皇子和十公主走得很近。
既然话本子是从玄皇子手上流出,再传阅到他孙儿手上,张嘉贞以为与玄皇子交好的十公主必定也看过话本子。
不管如何,只要顺着玄皇子这条线索查下去,话本子的事儿就能烧向整个九玄宫。
果然与他预料的一样,才牵扯出玄皇子,十公主竟自投罗网,亲口认下话本子是她编撰的。
张大人以为一切尽在掌控中,还在窃喜不已,事情的走向却出乎他的意料。
小公主认下话本子是她所编撰,涉及到策反言论的话本子,皇上非但不怒,反而说什么初生牛犊不怕虎,一副很欣赏小公主胆色的样子。
还让她坐下来看话本子。
这会儿御书房静悄悄的一片,只有小公主翻阅书页的沙沙声,她本就没有来得及整理的鬓发,从一侧垂落下来。
若不是张嘉贞一直跪着,玄宗没让他起身,他也会以为公主翻书的样子,说不出的乖巧娴静。
然而小公主似笑非笑凝望书页的神色,还有翻书的沙沙声像敲击在他心坎上,这些都意味着事情的走向已经不受他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