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书院学生为科举改制闹得不可开交时,大淮皇帝薛闵兮也匆匆赶到了白鹭书院。
她没有带上仪仗,自己骑马带着一众亲兵就过来了。
白鹭书院山长李善言自然带着一众教习先生赶到山门迎接。
薛闵兮没见到文余墨,便问了一句。
李善言却先问道:“陛下,近几日有传闻说朝廷要改八股为经义策论?”
薛闵兮含笑点头,算是承认有这个打算。
李善言并不打算以书院的名义干涉,接着答复道:“此事学生们反响极大,有人支持有人反对,正在明理堂前的广场争辩,书贤也在那儿。”
“哦?不知文师兄站哪方?”薛闵兮明知故问,并不打算告密说是文余墨提议科举改制的。
但李善言身为白鹿书院山长又岂能不知,领着她往明理堂去,一边答道:“书贤哪边都不站,他在主持辩论。”
“哈哈哈,文师兄不亏是书院大师兄。”薛闵兮打趣道。
她并没有在白鹭书院读过书,但小时候文向高曾担任过她的启蒙先生,文余墨也曾陪她读书过,因此称呼文余墨一声师兄。
李善言幽幽地提醒道:“陛下可知晓书贤最近从哪听来的歪理邪说,说要宣扬什么‘天下之人,生而平等’,岂不荒唐?”
“天下之人,生而平等?”薛闵兮略显诧异,摇摇头:“朕并未听说过。”
“其中有一说,曰男女平等!”李善言暗示道。
薛闵兮面无表情地问道:“李大学士怀疑是朕教他的?”
学士、大学士是大淮给文官的一种贴职(兼职),比如文向高是内阁首辅,也领内阁大学士的职衔。李善言并不是朝官,但作为白鹭书院山长,天下读书人的一大表率,所以兼任文渊阁大学士,领朝廷的一份俸禄。
薛闵兮称呼他为大学士而非山长,显然有意强调他臣子的身份。
李善言自然表面恭敬地赔罪道:“微臣不敢。”
薛闵兮也没有不识好歹接着给他难堪,顺着台阶便下了。
一直以来,历代皇帝与白鹭书院都维持着这种微妙的君臣尊卑关系。
白鹭书院作为儒家典范,强调礼制,强调君臣尊卑,但实力却不允许他们真的做到“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们真正想要实现的其实是虚君,皇帝最好当个摆设,治国还得靠读书人,因此双方无时无刻不在暗中博弈、演戏。
李善言并不知道有个叫许新正的武夫,他听到文余墨提及“男女平等”第一个怀疑的就是薛闵兮。
作为九州有史以来第一个女皇帝,她有足够的理由挑战男尊女卑的礼制,来为自己的皇位博得更多合法性。
哪怕薛闵兮现在否认了,李善言依旧怀疑她。
就在这微妙的气氛中,一行人来到了明理堂前,果然见到一众学生分列两边争辩不休。
有文余墨在中间主持,双方倒也没有再打起来,只是因为常年埋头读书,双方的口才都不怎样,辩论着辩论着总会演变为骂街。
文余墨第一个见到薛闵兮,赶紧带头上前来施礼:“学生文余墨,恭请圣安!”
众学生也纷纷停下辩论,整齐作揖施礼:“学生恭迎圣驾!”
“平身吧。”薛闵兮颔首道。
众人这才起身,但依旧微微低头,无人敢抬头直面圣颜。
虽然知道这是一种敬畏的态度,可薛闵兮心中总感觉怪怪的,明明方才还很热闹,可是看到她之后就顿时冷清了。
或许是因为她还不适应这个位置吧,并没有从中感受到太多的敬畏,反而有种自己并不受欢迎的错觉。
薛闵兮忽然有点想念许新正了,那厮虽然总是目无尊卑,但与之相处却莫名的舒服。
想到这儿,薛闵兮才想起正事儿,招呼道:“尔等继续辩论,文爱卿你随朕进内堂说话。”
“喏!”
众人答应一声,目送他们进入明理堂。
但皇上在里面,主持辩论的人又被拉走了,这帮学生哪里再敢吵闹。可皇上说了让他们继续辩论,谁也不敢擅自离开,于是只好就这么尴尬站着,彼此瞪眼。
……
薛闵兮进入内堂才刚坐下,不等上茶便开门见山道:“李山长,还有诸位先生,两个多月前朕曾指派许新正作钦差南下巡查,本意是要查办忘忧草之患!今早终于有加急密折回报,直言九州危矣!”
书院一众先生闻言不禁左右小声议论起来,但并没有显露太多的惊讶。
白鹭书院离京师很近,入世最深,在朝中的影响力也最大,很多事情他们很早就知道了。
包括钦天监对行尸的最新发现。
薛闵兮取出许新正加急送来的密折,与众人坦诚相告。
当然,其中略过了许新正的自我吹捧、邀功和各种阿谀奉承。
听到金佛寺所发现的魂丝与昂山人那位半神,书院众人脸色终于有些变化了。
李善言伸手讨要,薛闵兮迟疑片刻还是将密折递给他。
看着上面开篇一大段好不要脸的吹捧与奉承,李善言脸都黑了,忍不住大骂道:“此乃奸佞之臣也!”
薛闵兮尴尬一笑,但还是努力替许新正开脱道:“许爱卿虽然说话圆滑了一些,但办事还是牢靠的。李山长请看他后文所述……”
李善言摇摇头,继续往下看,脸色逐渐凝重。
薛闵兮又取出一封信递给文余墨:“文师兄,这是许爱卿给你的。”
“仲元给我的?”文余墨闻言一愣,上前双手接过信封,又看看左右神色古怪的先生们,满脸歉意地点点头,拆开信封查看。
刚才李善言才刚骂完这个叫许新正的钦差大臣是奸佞之臣,结果现在他就与文余墨勾搭上了?
书院先生们纷纷摇头表示失望,堂堂书院大师兄怎么能与奸佞之臣有交集呢?通个书信都不可以呀!
另一边,李善言也看完了密折,语气平淡地开口道:“若非老夫今早也收到了金佛寺法济方丈托人送来的密信,此等奸佞之臣的言论老夫是万万不信的!”
薛闵兮也故作淡定地提醒道:“南山剑宗的密信想必不久之后也会送达,李山长自可比对鉴明。”
“书贤,他跟你说什么了?”李善言又问文余墨。
文余墨将手中的信递给他,答道:“仲元信中所言与密折所奏差不多,只是与我攀些交情,望我帮忙劝说。”
“哼!攀附权势,打通关节,小人行径!”李善言不屑道。
文余墨蹙眉,开口辩驳道:“先生与仲元素未谋面,岂能仅凭书信寥寥几句便菲薄他人,此亦君子所为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