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荣书院内,胡子花白的夫子一手执戒尺,一手捧书。
老夫子摇头晃脑,口中念念有词道,“虽有佳肴,弗食,不知其旨意也……”
小胖墩赵丞手支在桌子上,脑袋一点一点,眼皮和糊了糨糊似的睁不开,流着口水道,“佳肴……哪里有佳肴……”
“赵丞!!你给我起来!”于夫子被气得胡子都快竖起来了,戒尺打在书桌上,声音清脆。
小胖墩猛地一起身,带倒了书桌,笔墨纸砚掉了一地。
于夫子的脸肉眼可见得变青。
小胖墩赶紧擦了擦嘴角的口水,低着头规规矩矩的站好。
“你这几日是怎么回事,每日都心不在焉,再如此,老夫就要请赵御史领回家去了。”
小胖墩急了,挤出两滴泪来,“别呀,夫子,我,我实在是腹中饥饿。”
小胖墩装可怜很有一手,在家中他这招屡试不爽。
于夫子本不十分严厉,况他也是有孙儿的人,他这一哭也软了心肠,“也算是事出有因,那你便将方才我教的《礼记》一则背上来,我就不追究了。”
赵丞的小胖脸,将五官都挤成了一团,“虽有佳肴……佳肴……”
坐在他前面的江明禹暗暗摇了摇头,他方才上课前还看见赵丞吃了两块糕点,他哪里是饿了,分明是吃的太饱!
“你真是气煞我也,江明禹,你来背。”
突然被点名的小少年不情愿地站了起来,唉,又要被赵丞记恨了。于夫子这么干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也给江明禹也带来不少的困扰。
江明禹很顺畅地背完了课文,与赵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于夫子铁青的脸色总算缓解,有了笑模样,“很好,坐下吧。”
他又脸色不愉地对着赵丞道,“将这一则《礼记》抄写十遍,明日我要检查。”
赵丞不敢有意见,眼角挂这泪珠,方才是装哭,这回可是真的想哭,十遍呀……
他忿忿地盯着江明禹,这个江明禹老是和他作对!说起来要不是自己想着那女摊主会做什么吃食,也不会走神睡着。
今日就是最后的期限了,那女摊主定是不敢来了,此事是江明禹的叔父作证,到时也一并丢面子,他就可以狠狠嘲笑江明禹了。思及此,小胖墩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
下了学,赵丞便带着自己的小厮要去找沈鱼算账,但算账前需得好好嘲弄一番江明禹。
“江明禹,你站住!”
江明禹无奈转头,提了提肩上的布包,淡淡瞥一眼,“何事?”
赵丞更气了,这淡然的不屑一顾的眼神熟悉得很,他又想起了江砚白,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你总说你叔父如何如何厉害,照我看,他就是个识人不清的糊涂虫。”赵丞放大声音,得意洋洋道。
“你满嘴胡吣,我叔父是顶厉害的。”虽然不知道赵丞为什么突然对他叔父发难,但江明禹向来最是尊崇这个叔父,容不得别人说他半句不好。
赵丞胸有成竹,都这个时辰还未到,定是不来了,“我与那沈记娘子打赌,你叔父为证,如今那娘子不敢来了,他可不是识人不清吗?”
江明禹大概听懂了,“什么赌约?我叔父又怎么会作证?”他正想问得清楚些,门外却传来一阵喧闹。
“我要一个红的。”
“我要那个黄色的!”
“绿的,绿的!!摊主给我一个绿的。”
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这些小少爷们见着这五颜六色的吃食便走不动道了,沈鱼有些手忙脚乱。
江明禹率先看见了沈鱼,指着门外道,“你说的沈娘子,可是那个?”
赵丞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沈鱼的清丽容颜,登时臊得慌。
这才刚放完狠话就被打了个大嘴巴,这沈娘子是天生来克他的吗!
赵丞不敢在江明禹面前托大,小胖手遮着脸逃也似的到了门口,他倒是要看看,这五色糕到底是怎样的!!
衣袖遮了脸,赵丞出门时差点被台阶拌了个趔趄,幸好身后的小厮及时扶住。
江明禹嘴角噙着笑,“小心脚下呀!”
沈鱼早就注意到了他们,那偷笑的小少年浓眉大眼,脸颊带了些婴儿肥,眉眼与江砚白有些相似,是个俊俏的小郎君,不难猜出他的身份。
赵丞带着怒气挤开人群,刚要质问沈鱼怎么来的这么晚,却被眼前的白瓷小钵中晶莹剔透又带着五色的糕点吸引了。
“这……这便是五色糕吗?”赵丞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糕点。
沈鱼笑起来,“对,这便是小郎君点的,您可还满意?”
做菜最是讲究一个色香味俱全,糕点也是一样,沈鱼这五色糕单单一样“色”便能唬人了,这么好看的东西,想必味道不会差。
赵丞目不转睛地盯着糕点,“那我得先尝尝。”说着便挑了个蓝色的,沈鱼拿起一根小竹签,在小钵周围刮上这么一圈,然后用竹签挑出来,递给小胖墩。
沈鱼一共做了五色,红粉绿黄蓝。红的与粉的都是用甜菜根做的,调色区别只在于用量的不同,绿的用了绿豆,黄色的则是红薯,至于这蓝色还真颇费了一番功夫,用的是蝶豆花,这玩意太难找了,沈鱼最后还是和系统兑的。
不过里头的底料却各有不同,红色有山楂,红枣和红豆,粉色是水蜜桃,绿色就是绿豆了,黄色的里面放了些碎果仁,蓝色的沈鱼实在是找不到蓝色食物,蓝莓找系统兑又太贵,沈鱼只好兑了点葡萄干。
赵丞自认吃过的美食也不算少,可从未吃到过这样的糕点,软糯而不粘牙,一口咬下去还有些韧性,几乎不用怎么嚼便吞下了肚。
还有这里面的底料,酸酸甜甜,他竟尝不出是什么果子,有点像杏脯,但颜色与个头却不对。
赵丞胃口大,五个颜色一下被他吃了便,沈鱼原本做的就不多,才二十来个,他这一下就去了五个,旁边有同窗不悦了。
“赵丞,你这胃口也太大了,哪能一下子吃五个!!”
“对呀,都被你吃没了!”
赵丞突然被这么多人指责,一时间说不出什么话来,“我……我……”
沈鱼替他解围,“各位小郎君莫要生气,本就是我与赵小郎君做赌才做了这五色糕,若是没有他,如今你们都是吃不到这美味的。小郎君们若是想吃了,便去崇安坊的沈记食肆买。这糕点热的冷的都各有一番风味。”
沈鱼语气轻柔,端这一抹笑意娓娓道来,各位小郎君消了大半的火。
赵丞见她不计前嫌为自己解围,心头火气已经没了,却不肯就此认输,嘴硬道,“我说的这五色糕是一块糕点要五色,你这一个才一色,不算不算。”
沈鱼也不恼,早猜到他会有这么一说,变戏法似的又从下面端出一个白瓷盘来,瓷盘上有块糕点。
这擓糕点呈菱形,奇特的是有许多层,层层叠叠的,一层乳白色上盖着一层红色,复又是一层乳白,再上面是粉红色,五色只件夹杂着一层乳白。
“这可算?”
赵丞看见她手中端着的五色千层糕,牛乳的香气飘入鼻中,嘴里口水争先恐后往外涌。他伸手便要去拿,沈鱼一侧身他扑了个空。
沈鱼狡黠一笑,“若是不算可不能吃。”
赵丞的小心思被她拿捏的死死的,小胖墩哪里忍受得了美食的诱惑,“算算算!快给我!”
沈鱼故意拖着白瓷盘在他眼前晃,“那我们的赌约是谁赢了?”
“你赢了,你赢了。”
“赵小郎君可要说话算话,各位小郎君可替我做个见证。”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赵丞拍着胸脯保证。
沈鱼这才把五色千层牛乳糕递给他,旁人见状也想要买。沈鱼解释道,这东西做起来复杂,且不易保存,想吃只能去崇安坊的沈记食肆。
五色牛乳糕每层的味道都不同,酸的甜的混杂又裹着浓浓牛乳香,嫩滑如豆花,爽口若脆芹,赵丞恨不得吞了舌头,连白瓷盘都舔了干净,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摊子上剩余的钵仔糕也被抢购一空,少年们见卖完了也都家去了,只吩咐自己的小厮明日莫不要忘了去沈记买糕点。
江明禹没在门外等到小厮来接,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左右路程也不远,他便打算自己回去。
路过沈鱼的小吃摊,偷偷往她案上瞄了眼,已经没了。江明禹舔舔唇,又望了好几眼,还是走了。
“唉,江小郎君留步。”沈鱼开口挽留。
江明禹那点小动作又怎逃得过她的眼睛,到底还是个孩子,不会隐藏自己的心思。
“沈娘子如何知道我姓江?”
“你不是也知道我姓沈吗?”沈鱼没有正面回答。
江明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赵丞只是说你们打了个赌,还请了我叔父作证。”
沈鱼弯起眉眼,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他。
小少年嫉恶如仇,“那赵丞就是个仗势欺人的主,幸好您遇见了我叔父,他可厉害了!”江明禹眼神语气止不住地透露出他对江砚白的崇拜,但小少年也觉得有些奇怪,他这叔父素来不大爱管别人的闲事的。
“是,还要多谢江少卿。你过来些——”沈鱼打开摊子下方的抽屉,里面赫然是五个不同颜色的五色糕和一块五色千层糕。
沈鱼将它们都装进食盒递给江明禹,江明禹连连摆手,“我没带那么多钱。”沈鱼这钵仔糕卖三文钱一个,另外那块品相也不俗定然更贵。
江明禹上学没带自己的小金库,囊中羞涩。
沈鱼不由分说将食盒塞他手里,“是给江少卿的谢礼,就说是沈记沈娘子给的,他会明白的。”
沈鱼故作高深,江明禹不明所以,只得点点头,随后美滋滋地笑了。
沈鱼推着摊子走前回头道,“那五个小钵和食盒记得给我送回来啊,或者到时我上门取也行。”
江明禹乖乖点头,示意知道了。
江砚白赶到的时候,只看见了自家傻乐的侄子提着个食盒。
“叔父!今日怎么是你来接我,阿彦呢,你近来不是很忙吗?”江明禹怪罪了千八遍小厮,没想到来的是江砚白。
江砚白面不改色道,“刚办完事回来,在路上碰见了阿彦,让他先回去了,我顺路能接你。”
“叔父,沈记的老板娘给了我这个食盒,说是给你的谢礼。”江明禹炫耀似的展示食盒。
他又问道,“叔父是怎么愿意帮沈娘子作证的呀,您平日里素来不大爱管闲事呢!”
江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