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钰与田元武生前交情不错。
田元武是教坊青楼的常客,邱钰便是其中一个酒友。
江砚白与黎辞舟来例行询问,只是想从田元武这些酒友口中得知些线索,邱钰是他们找的第三个人了。
可惜收效甚微,没多少对破案有用的。
黎辞舟恼着向江砚白吐苦水,“砚白啊砚白,这邱钰也不知道什么,查到什么时候才是头呀!”
江砚白没理会他,黎辞舟这人就是这样,话痨,嘴上抱怨不停,做事却不会马虎,但就因为他这张碎嘴,整个大理寺也就江砚白受得了他。
两人并行到了门前,江砚白忽止住了脚步,望向前方。
黎辞舟也看到了人,带着不确定的语气问,“沈娘子?”
沈鱼回头,粲然一笑,笑意盈盈揉了春水,就是腕上挎着的提篮有些不和谐的滑稽,里头的大鹅翘起脚蹼。
“江少卿,黎大人。”沈鱼欠身见礼。
黎辞舟自那日买了饭团后,便时常去光顾沈鱼的摊子,他那张娃娃脸极有标志性,一来二去,与沈鱼也是熟稔。
“沈娘子来邱府做甚?”黎辞舟奇怪,这挎着提篮,倒像是来买菜。
沈鱼低头看了眼篮子,解释道,“邱府请我来做些吃食,这是我的酬劳。”
黎辞舟自然而然以为错过了顿美味,“唉,早知今日午膳是沈娘子做的,我就不推辞了。”
沈鱼被他逗笑,“午膳并非我做的,我只是与他家老太太做了道菜,他家娘子有孕在身,喜欢我做的酸枣糕罢了。”
江砚白闻言神情微变。
“这么巧吗,邱钰的夫人也有孕?”黎辞舟大大咧咧道。
沈鱼没多想问道,“还有谁也有孕吗?”话一出口,她便想起了近来关于永兴侯世子的传闻。
江砚白虽竭力将事情压住,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越来越多风言风语说田元武死于马上风。
但世人大多都唾弃这个死在女人肚皮上的,可怜那大着肚子的永兴侯世子夫人。
江砚白抬手搭在黎辞舟肩上,“走了。”
黎辞舟也不好再说下去,只得向沈鱼告辞。
沈鱼怎么会这么轻易让这两个人肉导航走了,“两位大人往哪里去呀?”
黎辞舟回道,“回大理寺。”
沈鱼笑吟吟道,“正好顺路,能一道走吗?”
沈鱼本不想说出自己迷路的事实,可看到江砚白又改变了主意。
她不好意思道,“实则是我未来过隆义坊,这一时还真不知如何回去,还请两位大人发发善心。”
沈鱼声如银铃,这般柔柔一求,任谁都得软了心肠。
黎辞舟瞄了一眼江砚白,江砚白顿了顿,白玉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一起走吧。”
沈鱼其实没怎么近距离观察过江砚白,两次都有别的事情打岔。那身浅绯色官服尤衬其肤色,当真郎艳独绝,仙客皮囊。
就是这性子太冷了些,不好接近。
江砚白的满意值,没那么好赚呀!
黎辞舟比江砚白识趣多了,见沈鱼提这重物,还让身后的武侯帮她拿了。
沈鱼调侃道,“可算是知道黎大人是怎么娶到你家夫人的了。”
黎辞舟淡笑,“沈娘子这可猜错了,如今这样才是全赖我夫人的教导。”
黎辞舟待人和善,却很有分寸,“我家夫人很是爱吃你做的糕点呢,几乎每日都会打发小厮去买,就是沈娘子做得少了些。”
沈鱼淡然接受黎辞舟的夸赞,也没往心里去,一路上这位黎大人嘴巴不停,沈鱼渐渐有些招架不住。
偏旁边的江砚白像个没事人似的,似乎自动隔绝了声音。
道旁树木稀盛,偶有蝉虫声声作响,夏已悄悄到来。拂面的风带着温热水汽,暖洋洋的,远处的棉布招牌写着“沈记”二字,正随着暖风四向飘扬。
江砚白几人将人送到便要作别。
此时正值午休,沈鱼适时提出要请他们吃午膳,算是送她回来的谢礼。
黎辞舟自然满口答应,武侯们忙了一上午也有些疲累,江砚白不好拂了他们的意,也一并走入店中。
沈鱼上了茶水点心,请他们稍后,有个武侯小杨自告奋勇帮沈鱼烧灶,沈鱼也没推辞。
小杨往炉膛里塞着柴火,“沈娘子是打算做什么呀?”
沈鱼言笑晏晏,“做个鱼汤面。”
王大厨送的几条鲫鱼正好用上,鲫鱼熬鱼汤是最好的。
她手起刀落,刮鳞剖腹,将鱼处理得干干净净。随后挖了块猪油下锅化开,将鲫鱼下入锅中。
猪油煎起鱼肉,香味霎地迸发出来,鱼肉鲜香与猪肉香交杂,再香不过了。
小杨叹道,眼神不住地往锅里瞟,“这鱼煎起来也太香了吧,一会儿我们有口福了。”
沈鱼还让他烧了个炉子,里面煮了一锅开水,小杨问,“您煮开水做什么?”
沈鱼卖了个关子,“稍后你就知道了。”
做鱼汤吃得就是一个鲜,几乎不用加其他调料,几片生姜去腥,将鲫鱼用炒勺碾至碎末,翻炒些许时辰至微焦色,加入一锅滚烫滚烫的开水,再放入些料酒去腥。
只有开水才能激出这鱼的全部鲜味,等上两刻钟,鱼汤就变得奶白奶白,浓稠的不得了,香味登时四散。
堂前只有几个武侯零星的说话声,和黎辞舟不停的话语,不算十分热闹,这香气飘来,如同冷水入了热油锅,砰地溅起炸开了。
“好香啊!”
“这是鱼肉香吗?怎得我家做鱼没有这个香味!”
“沈娘子做的自然于家中不同,香煞人了!”
沈鱼用纱布过滤鱼汤,这样细碎的鱼肉渣子便都被过滤掉了,再加入适量盐,奶白鲜香的鱼汤就做好了。
面条是一早就备下的,沈鱼原本打算研究些新吃食,现在正好用上,她怕外面人不够吃,趁着炖煮鱼汤的功夫又做了些,反正有江砚白在,她都是不会亏的。
待鱼汤好了,面也差不多了。烫熟的面条,就这么径直丢入鱼汤中,鱼汤没过面条,让每一根面条都吸饱汤汁,碗中没有一丝杂色,一片奶白。
小杨口水都咽了几轮,还要忍着馋给外面人端去。
沈鱼拿着锅勺,擦了擦额头的汗,“给你留一碗最大的。”
小杨笑逐颜开,端着面出去,却登时愣住了。
堂前不知何时多了许多人,屋里桌椅不多,有些人只得站着。不用问,都是被这鱼汤的香味勾来的。
连着小杨在内一共四个武侯,沈鱼做了十几碗的量,想着拿去送些给邻里。
灶间有些热,沈鱼两颊染上了红晕,洗了条汗巾擦汗,随手搭在肩上出去,也被外头的人群惊呆了。
有个熟客道,“沈娘子做的什么,这么香?”
沈鱼回道,“普通的鱼汤面罢了。”
恰好这时有个武侯大吃一口面,高声道,“好鲜!”
其他吃了面的众人也纷纷赞叹,“简直鲜掉了舌头。”
“我从不知鱼汤能这么鲜!”
此起彼伏的赞叹声更是勾地没吃到的人心痒难耐,都叫嚷着要鱼汤面吃。
沈鱼只能推辞,“这是特意做了请几位大人吃的,实在没有多的了。”没办法,她虽然有备几碗剩余,可这么多人,她卖给哪个都不好,只能推说没有。
没买到的人自然失望,只是武侯在此再大的怒火也只得压下。
“沈娘子何时再做这鱼汤面呢?定个时辰,我好来吃。”这是个不死心又机灵的。
“对呀,沈娘子说个时辰。”
沈鱼徐徐一摆手,示意大家安静,“再过几日,沈记食肆就开张了,到时食肆菜单上不会少了这道鱼汤面的。”
沈鱼给了准信,众人心里有了底也不再纠缠。
江砚白透过人群看她,沈鱼落落大方,从容不迫,好似什么事情到她手里都再简单不过。
上一次赵丞的事,他为她解决了当下的麻烦,但难免赵丞怀恨在心,而她却用自己的方法了结了以后的麻烦。
江砚白低头吃面,动作再随意不过,却在面入口中时一顿。
他尝到了“鲜”。
准确来说是咸味加上甜味,而且比上一次尝到的味道重一些。
这太奇怪了,第三次了,一次两次是巧合,第三次再说是巧合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江砚白心头滋生出了疑窦,虽觉得不可思议,可还是忍不住怀疑。
他慢条斯理地喝着鱼汤,做了一个决定。
黎辞舟大快朵颐,看见一旁面无表情喝汤的江砚白,低声感慨,“这汤真是人间美味,可惜砚白你……”当时江砚白中毒他就在一旁,也是他送人去丰敬拿了,是为数不多的知道江砚白失去味觉的人。
江砚白隐去眼底的喜色,黎辞舟这人藏不住话,还是先不告诉他为好。
沈鱼恰巧靠近,即使黎辞舟的声音很低,她还是听见了一些。
可惜,可惜什么?
江砚白圣眷正浓,前途无量,有什么好可惜的?
而且黎辞舟为什么要边喝汤边道可惜。
沈鱼压住了自己的好奇心,不再去想。
“沈娘子,当真没有了吗?我还想给我家夫人带去些呢。”
沈鱼眯眼一笑,悄悄道,“还是有的,黎大人若真想要送与夫人,晚间我用食盒装了送去府上,保管夫人喝上时还热腾腾的。”
黎辞舟一拱手,“那就多谢沈娘子啦,哦不,马上要称沈掌柜了!”
他又从怀里摸了钱袋打算付钱,沈鱼也不和他客气,摊开手掌,“呈惠十文钱。”
黎辞舟爽快地付了钱。
说起食盒,沈鱼突然对一旁的江砚白道,“江少卿打算什么时候将食盒还给我。”
江砚白一愣,“还未送还沈娘子吗?”
黎辞舟凑热闹,眼底含了些调笑的意味,“砚白,你什么时候拿了沈娘子食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