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牛奶糕蒸熟了,容姝一边吹一边喂他,耶律铮就像一只嗷嗷待哺的小鸟一样,嘴长的大大的,吃一口就嗷呜嗷呜嚼两下,然后咽下去。
耶律铮脑子里东西少,真心觉得有娘就好了,爹好像没啥用。
他每天和娘睡,被子里好香的哇。
耶律加央不知道儿子已经把他忘了,虽然早就料想过,这么长时间不见,儿子兴许不太认得他,但是没想到会忘的这么彻底。
耶律铮有娘亲,有姑姑,战场以北是和平的乌迩,每天都快活得不得了。
乌音珠常常过来看孩子,能帮一点是一点,再说,她平日里也没什么要忙的东西。
丹增不在,现在留在乌迩的男人要么是孩子,要么是上了年纪的,军队二月份走的,剩下的女人忙活过了整个春季。
翻地,耕种,放牧,每天忙的不得了。
不知道战场上的男人是生是死,家里还有老人孩子,就算死了,也得咬着牙把日子过下去。
自己的小家是家,乌迩的大家也是家,总不能因为怕自家男人死,就把人喊回来,到时候谁上战场,谁去保家卫国。
道理谁都懂,可是难过伤心还是免不了,真希望战争能够早日结束,和平的日子早日到来。
乌音珠也明白这个道理,在乌迩,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丹增也可能会死,她深吸口气,把脑海里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扔出去,然后抱着木桶去挤牛奶。
嫁人之后搬了新的帐篷,她要养丹增的牛羊马匹,得把这些照顾好了,越是这个时候,她越忍不住想,要是也有个孩子就好了,像她也像丹增,在她身边……
大楚来的随侍过的还是以前的日子,刚开始打仗的时候,他们还诚惶诚恐,生怕乌迩人杀他们泄愤,可是后来赵大夫随军,还有几个随侍也进了军营,乌迩人对他们还和原来一样,这心才慢慢放下。
大楚信佛,信道教,他们祈祷上天,如来佛祖玉帝观音,希望战争早一点结束,王上早点回来。
七月份,到了乌迩最热的时候。
太阳整日悬在空中,沙漠里的沙子直烫脚,要是往上面放个鸡蛋,没一会儿就能烤熟了。
穿着铠甲的士兵更热,他们头上还戴着头盔,在外面站上一会儿就汗流浃背,口干舌燥。
在沙漠里,除了干热,无躲避遮阳之地,还有一个难处,就是没水。
想要水,就得去母亲河打,现在,母亲河附近都是乌迩驻兵,烧了他们的粮草,现在还要把水源断了。
徐景行只能派人从沙漠以南的密林挖井运水,每日每人用水都有限度,喝水,做饭用水,淘米洗菜,还有洗脸洗脚……
吃喝还够,但是洗脸洗脚就紧巴巴的,洗澡就更不可能了,军营里全是男人,汗臭脚臭,军营每日都臭烘烘的。
徐景行头疼的厉害,他伤口恢复的差不多了,可是用水少,身上难受的厉害,军营每人用水定量,他也不能破例,所以只能忍着。
白日热,到了晚上才凉快一会儿,短短一个月,乌迩已经发兵三次,大楚每次退一点每次退一点,再退,就要退出沙漠了。
十二万的军队就剩九万人,还有三万多的伤员,最可气的是,被乌迩俘虏了两千多,并不多,但已经是硬生生打大楚的脸了。
徐景行应该很气,但现在他已经没什么脾气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大楚还没打过胜仗,士气上就已经输了。
除此之外,他还要应付盛京的圣旨。
容誉想赢,想打胜仗,却不知道打胜仗有多难,他只要一个结果,却不知道这个结果要付出多少人的性命。
有时候,徐景行想要不直接退兵算了,打不过不打了,退兵不就行了,别再死人了,他心疼将士,心疼自己的兵。
他给伤口上了药,正包扎,副将就闯进来,“大将军,乌迩打过来了,还有五六里。”
探子来报,乌迩又打过来了,探子神色很慌,眼底还有惧怕,若不是军令如山,恐怕都得跑了。
徐景行把纱布系上,衣服穿好,“点兵点将,迎战。”
迎战是唯一的一条路,别无选择。
对乌迩来说,伤亡也是巨大的,死去的人是同胞,是伙伴,是亲人,把大楚打回去,也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乌迩来的很快,烈日灼烧,沙漠烤的要冒烟了,马蹄踩在沙地上,响声要小的多,所以大楚探子发现时军队离大楚营地只有五六里。
两国交战近十次,大楚没有讨到一丝好处,反而被乌迩打的屁滚尿流,一退再退,听乌迩又来了,这些人脸上只剩下麻木。
明明打不过,为何还要迎战,为什么还要死更多的人。
为什么不能遵守签订的文书,公主已经嫁过去了,和平有什么不好。
不到半个时辰,大楚就退了十里,再退可真要退出荒漠了。
乌迩赢了,带回去一千多俘虏。
都是大楚的士兵,晒的很黑,而且都很瘦。
本来大楚人就不如乌迩人长的高,现在每个都很瘦,像好长时间没吃过饱饭一样。
不过事实也是如此,他们真的好长时间没吃过饱饭了。
粮草被烧了一半,再调粮草,就没之前那么多了,粮草都是有数的,宁褚第一回儿运来的,掺了沙土,后面的都是陈粮,有的还发霉了。
可不是好长时间没吃过饱饭了。
对待俘虏,乌迩可没那么多的善心,给点吃的,不饿死就成。
给他们吃的是蒸土豆蒸红薯,一顿一个,再给一块青稞饼,至于肉,想都不要想。
饭送过来,大楚人每个都狼吞虎咽,吃的极其大口。
土豆真香啊,又绵又软,还有点甜,一点土腥味都没有,红薯是甜的。
特别甜,红薯瓤红的发亮,每一口都是甜的,青稞饼里有油,吃着结实顶饱,自从粮草被烧之后,他们可算吃了一顿舒坦饭。
虽然少,总比掺了土的馒头好吃吧,总比陈米发霉的好吃吧。
看见这种情形,乌迩人也是啧啧称奇,打扫完战场,耶律加央看过伤亡名单,吩咐安葬好他们,收缴的兵器先放好,检查过了再给士兵发下去。
过不了多久,就能把大楚打回老家了。
打回大楚,何时攻占永州,再做定夺。
耶律加央虽然不喜战争,但是不想乌迩被欺负,要想一劳永逸就得把大楚打服了。
达娃把事情记牢,临走的时候对耶律加央道:“王上,您胳膊上的伤……”
耶律加央低头看了眼,是道很深的口子,战场上被划得,打了五个月,身上多的是伤口。
得包起来,最好把疤也消了,不然被容姝看见了,又得难受了。
“我知道,我身上有药,”耶律加央笑了一下,“行了,该干嘛干嘛去?”
伤口很深,能看见骨头,血流了很多,耶律加央把衣裳脱了,把血迹用水冲干净,然后又用了酒冲了一遍,然后才洒了止血粉,伤药,最后用纱布把伤口包起来。
他身上有大大小小的伤,打仗哪儿有不受伤的,耶律加央从小摸爬滚打,自己就能处理伤口,从前一个人习惯了,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有容姝了。
他想容姝了。
伤口疼,容姝要是能给他吹吹就好了。
耶律加央鼻子有点酸,他擦了擦眼角,把衣服穿好,七月了,最多一个月,就能把大楚打回去。
徐景行腰腹受了伤,流了很多血,军医诊治完,给包扎好,又让药童煎药,“大将军,伤口很深,得仔细养着。”
徐景行面无血色,他点了点头,今日是他大意了,没想到耶律加央箭法准,剑法也好。
他下手很狠,要不是他躲了一下,绝对会死在战场上。
真疼啊。
徐景行呼吸都费劲,等药煎好,徐景行闭上眼喝光,副将还在门外等着,他已经清点了伤亡人数。
军医从营帐退出去,副将掀开帘子进去,“大将军……”
徐景行知道他要说什么,“说吧,死了多少,伤员几何,多少人被俘虏了。”
第一百零二章攻打大楚的第一天同月……
副将低着头道:“有五万伤员,加上伤员,军营还有八万人,被俘虏一千余人。”
军营人人惶恐不安,不知所措,而且,再往南走,就到永州了。
当初出兵,正正十二万人,如今只剩八万,除了被乌迩俘虏的四千余人,死了三万多人。
战争带走了大楚将士的鲜血,也带走了两国的和平,再也回不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副将看徐景行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徐景行闭上眼睛,“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副将又把头低下去,“大将军还请保重身体,您是我们的主心骨,您若是出了事……”
大楚军心必乱。
徐景行点了一下头,半响,副将从营帐出去,七月的天,门帘一下子把阳光遮住,营帐里竟然有些冷。
徐景行咳了一声,咳嗦牵动伤口,腰腹闷疼,他捂住嘴,把喉咙里腥甜的味道咽下去,来不及了,自己的伤势自己清楚,虽然没伤在肺腑,可是,剑从前往后穿了过去,难好。
他现在拿不了剑,也上不了战场了,若是乌迩来犯,只有退兵这一条路可以走。
徐景行不想再死人了,早知如此,哪怕当初冒死谏言,他也要阻止这场战事的发生。
什么都来不及了。
夏日闷热,幸好退出沙漠之后,大楚军营有用不完的水。
徐景行睡了一夜,第二日醒的时候头昏昏沉沉的,难受的厉害,他摸了摸额头,很烫。
手是凉的,身上却是烫的,喉咙沙哑,半天发不出声音,还是早上来人送饭,发现大将军发烧了。
军医赶来已经是一刻钟之后了,军营里受伤的人太多,军医已经不眠不休好几日了,徐景行是伤口感染,才导致发热,他伤得太重,只能用药,慢慢养着。
而军营很脏很乱,吃的也不好,并不是养伤的好地方。
军医用药酒给徐景行擦身,花了半日才不烧了,徐景行不醒,大敌当前,大将军身受重伤,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徐景行昏昏沉沉,他知道军医来,知道有人照顾他,可无论如何,就是醒不过来,他想睁开眼睛,但是眼睛好像被面糊糊住,慢慢地,他便不在挣扎。
自从容姝出嫁之后,他便一直想,倘若当初带她走,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又或者,乌迩没有修建城墙,他把容姝接了回来,他们还有没有可能。
两军交战,他杀了耶律加央,杀了王庭那个穿着紫色衣裳的姑娘和她身边的孩子,披荆斩棘,剑尖上沾着耶律加央和别人的血,终于见到了容姝,他对容姝说:“阿姝,我来接你回家。”
经年未见,容姝并没有变多少,草原的风雪并没有让她变得沧桑,可是,容姝的眼睛里全是恨意,徐景行原以为容姝怪他来的太晚,怪他来的太迟。
结果,他错了,从始至终他都错了。
大军迎长公主回京,按的是大楚最高的规制,容誉说阿姐这么多年在乌迩不容易,她是为了大楚。
以后就没那么多的事了,阿姐会在大楚好好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