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卫巷『奶』『奶』们去针线会这一日,崔二典脖子上带着三叉戟去值更,待回了衙门便得了一众兄弟们嘲笑,嘲笑他不会躲,受伤都在脸上实在太丢老刀的脸了。
往日在家也不是不挨打,这年头挨媳『妇』骂那都是轻的,真的,前朝尾巴上死了那么多人,天灾**先没的是老人,接着是女子,后而是孩童。
现今女子珍贵,娶不上媳『妇』的就多了去了,这大梁朝女子便娇贵起来,越安生这几年,男女当间的缝隙越大,这到年纪的男子便越心慌。
虽富贵人家历来不缺,可民间若娶上一个如意的,那自是好好的端着。
如此,现今做爷们的初一十五的谁还不私下挨上两顿揍啊!媳『妇』不跟你亲,还不惜的揍你呢。
就拿童金台来说,他每次被窝里贴补一下肚肠,那总是要添点伤的,可他也说了,媳『妇』其实懂事极了,就从不往门面上给他添堵,这可比崔二典家的强多了。
二典家的那小媳『妇』总往面门上挠,跟她姑姑那泼辣劲儿是一模一样的。
为了安慰崔二典,众人便合钱请他吃了一角子清蒸羊肉,一角子就是整羊的四分之一,再配上等的飞面油酥,团团七人坐了放开肚吃,最后竟还剩下不少?
陈大胜有点不敢相信的看着几条羊骨,那腿骨豁达,上面满是贴骨肉竟没人稀罕了?
没几年前,这种骨头管四儿最爱吃,通常弄到一根有油水的,他能吮两天,最后骨头都要咀嚼碎了咽下。
想到这里,他就扭脸去看自己最小的弟弟,管四儿看到他的眼神立马儿蹦起来,指着盆儿便有些生气道:“上次就是我打的底儿!如何又是我了?你们几个大的怎得越来越过分?哥,以后咱甭照着从前的饭量要了成不?
现下跟以前不一样了,不说咱早晚两食都是撑着吃的,当间我娘那边又送一匣子『乳』饼,嫂子又送一盒欢喜团儿,你看他们哪个稀罕了?这都在家吃腻了!最后还不是我吃,那差事上的贴补我帮你们消化了,怎得这会子又来欺负我?”
管四儿说完,伸手从腰里的小包数出一百钱拍在桌子上,扶着腰刀就跑了,
甭管有多大家底儿,这几个爷们身上依旧不放多过五百钱的意思,一是褡裢包儿放不下,再是寒酸久了,家里又啥也不缺,也就不会花钱了。
这五百钱,通常哥几个用了凑份子吃饭都使不完,月月都有剩。
今儿这顿,除了安慰崔二典,其实还有个意思。
那就是陛下昨儿从猎场下了旨意,又给哥几个升官了,陈大胜升到正五品刑部郎中,其余哥几个皆是从五品的员外郎。
其实这点好处到底是给的少了,刺杀贡济坦王那么大的功劳,官升三级都封赏的寒酸,偏这份功劳不能提及,陛下就预备慢慢提,慢慢也好,到底不招惹人眼,就少是非。
那外人不明就里,依旧把这次升官当成他们深受皇帝宠爱的证据,没看郑阿蛮,常连芳那几个做干儿子的都没他们实惠么,差不离就只要年末就要官升一级。
如此,这几位身边便开始出现各种巴结,各种朋友,各种宴请,可折腾来折腾去,老刀们还是合钱吃寒酸馆子的。
真正的官场艰难要看人家陈四牛,这位打开国就是个烧炭的,到了现在他还是个烧炭的,他考评年年中下,若不是有个权臣侄儿,炭他都烧不成。
不但是陈四牛,这世上到底不如意人多矣。
管四儿今儿没回衙门,却去了学士街宫府。
他回到家里本想先去父母房里坐坐,可是下面却说老家里来了好些的亲戚,老爷太太都在招待呢。
若是管四儿是这家普通的三少爷,那老家里来了亲戚,宫先生自然会不客气的对下人说,赶紧把那个不知事的小畜生喊来,让他跟长辈见礼来。
等管四儿战战兢兢到了,挨个拜见长辈来客,时运好,说不得还能收一圈见面礼。
时运不好,兴许还会被考校一番,只等来客走了,再挨上一顿不争气的臭骂或臭揍才是一般公子成长的正道。
可管四儿不是正道上人,人家是邪道上的,他都从五品了,他爹宫之仪正式被授官,也不过做的太学正六品司业。
至于什么儿子比爹官大,这宫家的事儿比较复杂大家都理解,更不能计较。
没得因为爹的官小,把人家管四儿的差事抹了。
宫之仪官小,他俩长子也一般,恩,没入流的国子监训导,好歹能每月往家各自拿两贯钱了,竟给媳『妇』买根鎏金的簪子都不够的。
没办法,国子监那地儿吧,看主官品级,最高就是个从四品的衙门,然而宫之仪一个外来户,皇爷不可能把教育口最大衙门的主官,给了邵商派之外的人。
好在这老宫家从上到下都有些文呆,细处从不去想,活的就天真又可爱。
管四儿在宫家,有自己独立的二进院子住,他爹出身商门,家里有钱他娘就可劲儿花用,单是他身边侍奉的就有小二十人。
学士街若说学文,宫家第一,若说奢侈,宫家还是第一。
管四儿却生了一身贱骨头,对大家公子的日子水土不服,他在亲卫巷子至多就用一个管事俩小厮,有三五个杂役还是跟他五哥共用的。
可到了这边,他恭桶都有人特管着,每次揭开盖子,他都『尿』的不顺畅,那桶里不是臭的,竟是扑鼻的香。
他『尿』一次就得换一个桶,管四儿嘴欠,就问了一下消费,那桶下面的草木灰一层是十五文,要铺三层。
上面一层浸了香料的香草却是三十文,最后再说他那恭桶,老檀木的,不知道多钱,他娘从娘家带来好些年的嫁妆之一,都没地儿买去。
他最起先受不住这样的福分,然而一说不要,他娘李氏就哭成一条运河,没水了还要从俩嫂子支流那边借,这几个婆娘就总能哭成一堆儿。
除了这,更加摧心肝的是,他娘半年做了三十多首《怀儿诗》《念儿娇》《摧心肝》《断魂赋》,听听这个名儿,自己合该早就凉透了才是,不然对不住这些诗词歌赋啊。
每次回家,李氏都要拉着管四儿,拿着诗文充满慈母之情的,边哭边朗诵给他听。
管四儿就觉着日子好苦,竟一首都听不懂!
然后,他就不咋爱回去了。
不是不爱,却是处处格格不入,他才读了几年书啊。
就拿挨打这件事来说,一家有一家的艰难,倒霉都从拙嘴儿上来的祸事,都不是那种花言巧语的『性』子,可媳『妇』儿就想听儿顺耳的,这就他妈合该腰上肉吃苦受罪了。
到了家,管四儿才看到二十多辆装饰奢华的马车在宫府门口停着,来来去去不认识只面熟的婢仆,正将一箱一箱的行李往府内送。
人家宫家的亲戚颇实惠,每次来,都带厚礼。
商门,就是有钱儿!又好不容易有了个读书的,举族都爱惯着。
宫家这宅邸,是前朝给有大学问的讲学名儒修建的,是带活水的花园子棋盘院儿,又加之历代有学问的人住在这里,就今儿添个井,明儿摆个花圃,这宅子就格外清贵雅致,只路不如权贵人家宽阔,来往抬箱子的一繁忙,管四儿就只能贴边儿走。
管四儿也自觉,竟主动让开安静的往自己小院子里走。人家是做斥候头儿的,他想安安静静的走,旁人就注意不到他。
等回到屋子,又简单梳洗一番,管四儿便披着头发坐在自己的小书房,提笔给自己未来媳『妇』儿葛三素写信。
他这书房堆满了好学问书卷,可住了这么久,他是一本没看过的,也不是不想看,就深奥的看他妈不懂。
管四儿深情写道:媳『妇』儿,又是一年过去了,我对你很是思念,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想我了?我还跟从前一样好的,吃的好,睡得香,每天都长胖……上衙值更我就住在新爹娘家,若是有假我就回咱亲卫巷的家。
我跟家人相处的还不错,就是新来的,跟父母,哥哥嫂子,侄儿妹妹感情没养起来,颇多客气,也无从计较,我娘有时候看我心累,其实我也累……
我又升官了,任兵部从五品员外郎,月俸十六贯,年禄一百七十五石,各处兼任补贴跟从前一样,每年能给咱弄上四五百石的意思,其实养你是没问题的,你就等着过好日子吧!
你不知道,我爹现在都没有拿的钱儿多,他才一月赚十二贯……
正写的飞扬,门外脚步悉悉索索,管四儿眉头一皱,就有人不问的笑哈哈进来了?
门外进来的,却是母亲李氏身边的管事婆子马嬷嬷,这位因做过大公子宫显的『奶』娘,又自小跟李氏一起长大,就在宫家有些体面。
这婆子笑嘻嘻的给管四儿行礼,看到管四儿奋笔疾书,顿时有些惊乍的说了句:“哎呦~我的三爷!家里来了这么些客,您怎么在这儿躲闲啊?这可不好!这才什么时辰?咋这个打扮啊?如何就把头发散了?这下面的定不会伺候……定是那起子小蹄子们皮松了,回头要好好教训……”
她走过来,『摸』『摸』管四儿面前那盏茶,正要骂小丫头给爷吃冷茶,抬头就看三爷满面冷笑的看着她。
当下~这婆子就又是尴尬,又是畏惧了,她到也不是坏人,就打小卖到李家跟小姐一起长大,又随着陪嫁进了宫府,最后配了宫府管事的宫鑫至今,总侍奉了宫家三代人了。
人家对这个家,要比管四儿亲多了,还有一份儿比管四儿还理直气壮的劲儿。
管四儿冷眼看这婆子,上回跟母亲一起出门茶会,他就听到这婆子跟阿猫说,小姐今日可不敢如家里一般冒失了,咱们去的可是京里的贵门上,您稍微失礼丢的都是老爷太太的脸面……
阿猫是活泼天真,可是也没必要当着自己教训自己妹妹,好彰显她在宫家的地位。
也许马嬷嬷心里不是这般想,可她下意识就这样做了。
管四儿做了几年官,早就有了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官威,再加之年纪不大,人家也是在战场生存下来的,那一瞪眼自然是赫赫官位,就把个马嬷嬷看脚根当下就软了,两只手也恭敬的放在胸前。
她不常来后面,每次在太太身边看到三爷,三爷那也是笑眯眯一脸好脾气的样儿,让做什么便听母亲的话去做什么,从没有半点反抗的。
谁能想到私下竟是这样?
马嬷嬷讪讪的退下两步,又给管四儿施礼道:“三爷,老奴,老奴这是忙的昏了头了。”
这才像话,可算有了规矩的样儿。
别的不说,这种婆子要是放到茜儿嫂那里早就给打发了,若是换到郡王府那边,早就打发到庄子里做苦工醒脑了,更不要说,管四儿躲在宫里呆着,那是天下最有阶级,最有规矩的地方了。
宫家是学问人家,几个主子都是那种温温和和的脾『性』,那下面就有些松散。
看这婆子老实了,管四儿才低头继续写道:素儿,你在苦修,大『毛』的衣裳我便不敢送,只给你送了日用家常的棉服,还有咱亲卫巷的几『色』酱菜……你再坚持一下等等我,我们就能相会了……
也真是年纪不小了,他何尝不想媳『妇』儿的,人家谁回家不是亲亲密密坐一起有说有笑的,就他孤单影之。
至于他那未成婚的五哥胡有贵,人家有个爬墙叠被,恨不得上马都抱着他上的红颜,说起来还是他最可怜。
总算洋洋洒洒把心理话写完,便是厚厚一叠,一部大作。
管四儿将几张纸铺开,很是爱惜的又读了一遍,反复咀嚼顿觉文采飞扬很是能表达衷肠了。
他将纸上墨迹吹干入封点了蜡印,对门口喊了一声进。
那屋门应声而开,跟在管四儿身边的亲兵进了来,那么大的个子,这位走路都不带声儿的。
这亲兵走到书案前面,抬手行礼的时候触碰到了腰刀,只喀拉一下,马嬷嬷寒『毛』便立了起来。
把鼓囊囊的信交给亲兵,管四儿嘱咐到:“这信你送到兵部我崔姐夫那边,让他给我走兵部驿站的行马,捎带就成,甭像上次一般给我越规矩走加急,也,也没那么必要。”
亲兵笑笑接住,又一阵风的去了。
等人走了,管四儿这才背着手往卧房走,马嬷嬷不敢说话,就弓背保持五步跟着。
她在这家里久了,就是当家『奶』『奶』任氏她都能指点一些老经验,这个三爷,谁能想到是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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