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勒斯·韦斯特·菲尔德
1858年7月28日
赛勒斯·韦斯特·菲尔德(cyruswestfield,1819—1892),美国实业家,以经营造纸业起家,后集资铺设第一条横越大西洋、连接欧美两洲的海底电报电缆。经过两次失败,1858年7月28日在大西洋中部分两头开始进行第三次铺设工作,终获成功。8月16日晚,英国维多利亚女王致美国总统的贺电通过海底电缆传到纽约。次日,欧美两洲沉浸在一片狂欢之中。但是,由于当时电讯技术其他方面条件的限制,如发报机功率小等,致使电缆虽然接通,电传讯号却不久又归于沉寂。于是群情由狂欢而转为对菲尔德的愤怒责难,谣言四起,纷纷传说菲尔德本来就是一个骗子……然而,事隔六年余,不屈不挠的菲尔德又于1865年重新继续这项事业,并于1866年取得最后胜利——通过海底电缆从美洲向欧洲传来清晰的电报讯号。
茨威格在如实记录菲尔德的荣辱升沉的过程中,热情讴歌了这位无畏的勇于实践的创业者,同时也反映了闲言碎语随波逐流的炎凉世态。
——译者题记
新的节律
自从被称之为人的这种特殊生物踏上地球以来的数千年乃至数万年间,除了马的奔跑、滚动的车轮、划桨橹的船或风扬的帆船以外,地球上还没有另一种更高速度的连续运动。在我们称之为世界历史的这一记忆所及的狭隘范围之内的一切技术进步,都未能使运动节律获得明显的加快。华伦斯坦军队的前进速度并不比恺撒大帝的军团快,拿破仑的军队向前推进也并不比成吉思汗的骑兵迅速。纳尔逊的三桅战舰横渡大海只比维金人的海盗船和腓尼基人的商船快一点点。拜伦爵士在他的《恰尔德·哈罗尔德游记》中每天走过的里程不比奥维德流放到黑海东岸草原时所走的里程多。18世纪的歌德旅行时并不比世纪之初的使徒保罗舒服得多和迅速得多。国家与国家在空间和时间上的距离,拿破仑时代和罗马帝国时代是一样的,并没有缩短;物质的抗拒仍然胜过人们的意志。
华伦斯坦(albrechteusebiuswenzelvonwallenstein,1583—1634),神圣罗马帝国统帅,出身捷克贵族,在1618至1648年以德意志为主要战场的30年战争中,任德意志天主教诸侯盟军的统帅。恺撒(gaiusjuliuscaesar,公元前100—前44),古罗马著名统帅。纳尔逊(horationelson,1758—1805),18世纪英国海军上将,屡建战功。1805年在特拉法加之战中击败拿破仑的法国西班牙联合舰队,他本人亦在战斗中阵亡。维金人,9至10世纪居住在斯堪的纳维亚的丹麦人、挪威人和瑞典人的总称,经常越海到西欧沿海地带进行袭击劫掠和殖民。腓尼基人,公元前2000年初,腓尼基人就在地中海东岸(今黎巴嫩和叙利亚一带)建立了若干奴隶制城邦,但并未形成统一的国家。在古代,腓尼基人以航海、经商包括贩运奴隶闻名。拜伦爵士,即指英国著名诗人拜伦(geegonlonbyron,1788—1824),他出生于伦敦一个破落的贵族家庭,10岁继承男爵爵位。1809年,21岁的拜伦游历了西班牙、葡萄牙、阿尔巴尼亚、希腊、土耳其等国,1812年发表《恰尔德·哈罗尔德游记》,记述了自己在游历中的见闻和异国风光。诗中的旅行者哈罗尔德是一个年轻而又多愁善感的神秘人物。奥维德(pubiusovidiusnaso,公元前43—公元18),古罗马诗人,代表作有《变形记》等。公元8年,五十多岁的奥维德突然被奥古斯都流放到黑海东岸的托弥(今罗马尼亚的康斯坦察),据他自述,流放是由于一首诗和犯了一些错误,但真实原因不明,最后客死异乡。使徒保罗,据《圣经·新约全书》说,耶稣生活于1世纪初期,有门徒十二人;另有一个名叫保罗者,起初迫害他的十二门徒,后又信耶稣,并到小亚细亚、希腊、罗马等地传教,最后被罗马皇帝尼禄所杀。因此,在耶稣的十二门徒以外,保罗亦有使徒之称。
一直到19世纪,地球上速度的极限和节律才得到根本性的改变。在这个世纪的头十年和20年代,各族人民、国家与国家间的相互往来的速度就已超过了以往几个世纪。从前需要数天的路程,现在有了火车和轮船,一天之内就能完成。从前要花数小时的旅行,现在只要几刻钟和几分钟就能解决。不过,尽管当时人们以无比自豪的心情感受到这种由火车和轮船所带来的新速度,但这种发明毕竟还是属于可以理解的范围之内。因为这类运输工具无非是把迄今为止所知道的速度加快到5倍、10倍、20倍。它们的外观和内容也还都是能够捉摸的,它们创造的所谓奇迹也是能够解释的。然而,当第一批电气设备出现的时候,人们对它们所产生的效果就完全意想不到了。电,这个赫克勒斯,当它还在摇篮时就已推翻了迄今为止的一切定律,破坏了一切行之有效的标准。我们这些后来者将永远无法体验到当时的一代人对电报的最初效果所产生的惊奇心情。正是这种小小的几乎无法感觉到的电火花——它昨天还只能在莱顿瓶里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产生手指节骨那样一英寸长的电花,如今一下子获得了巨大魔力,能越过陆地、高山和所有的大洲。这使他们惊愕不已,不胜振奋。一个几乎还没有想完的念头、一个刚刚写好、墨迹未干的字,就能在一秒钟之内被几千里远的地方所获悉、读到和了解。在微小的伏打电堆两极之间震荡的看不见的电流能够绕着地球从这一端传到另一端。这种物理实验室里玩具般的仪器,昨天还刚刚能够通过玻璃片的摩擦吸住一些小纸片,现在却获得了比人的体力大几百万倍和几亿倍的力量和速度,它能传递消息、驱动有轨电车、照明街道和房屋,并且像精灵一般能在空中倏然飘过。由于电的发现,空间和时间的关系才有了创世以来最具决定性的改变。
赫克勒斯,希腊神话中的大力士。莱顿瓶,一种旧式的电容器,因最先在荷兰的莱顿使用,故名。其构造为贴有金属箔和插有金属棒的玻璃瓶,能使之带电或放电。伏打电堆由意大利电学家伏打(countalessandrovolta,1745—1827)发明,电压计量单位伏特即以其名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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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原文是ariel(埃里厄尔),是莎士比亚戏剧《暴风雨》中的精灵。
1837年应该说是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一年。这一年,电报第一次使以往彼此隔绝的人类能同时获悉世界上发生的事,可惜这一年在我们的教科书中很少提到,我们的教科书总以为去叙述国家间的战争和统帅们的胜利更为重要,而不去记述人类的真正胜利——因为它们是人类共同的胜利。确实,就广泛的心理影响而言,近代史上没有哪一个日期能与电报的发明所带来的划时代的变化相比拟。自从在阿姆斯特丹、莫斯科、那不勒斯、里斯本发生的事能在同一分钟让巴黎知道以来,世界的面貌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只是还需要迈出最后一步,才能把世界上的其他各洲也纳入到这种庞大的联系之中,从而创造出一种全人类的共同意识。
诚然,自然界对这种最后的统一还要进行抗拒;这种最后的统一还面临着这样一个障碍:二十年来,那些被大海隔离的所有国家依然处于没有电讯联系的状态。因为电线杆子上的电报电线由于绝缘的瓷瓶而能使电流毫无阻碍地向前传送,而海水却能导散电流。在一种能使铜丝和铁丝在水中完全绝缘的物质发明以前,要想在水中铺设一条穿过大海的电缆显然是不可能的。
幸亏由于时代的进步,现在已经发明了一种十分有效的物质。在陆地上使用电报之后没有几年,古塔胶就被发现了,这是一种能使电线在水中得到绝缘的特效材料。于是就使人们有可能开始把欧洲大陆对岸的最重要国家——英国和欧洲大陆的电报网连接起来。一个名叫布雷特的工程师铺设了第一条海底电缆——只是由于一个笨蛋干了一件蠢事,才破坏了这件眼看就要成功的事:一个布伦的渔民以为自己找到了一条特大的海鳗而把已经铺设好的电缆拖出水面。后来,布莱里奥就是在这同一位置驾驶一架飞机首次飞越海峡。不过,1851年11月13日进行的第二次铺设海底电缆的试验终于获得成功:英国和欧洲联系在一起了,从而使欧洲才真正成为欧洲,它像一个人一样,用一个大脑、一个心脏同时经历着时代发生的一切。
古塔胶(guttapercha),又称马来亚树胶,似橡胶又无弹性,经热处理后可制成各种电线的绝缘体。约翰·沃特金斯·布雷特(johnwatkinsbrett,1805—1863)和他弟弟雅各布(jacob)两人,是英国创办海底电报的先驱,1850年建立了英国和法国之间的海底电报,1858年和赛勒斯·菲尔德一起参与铺设第一条横越大西洋的海底电报电缆。布伦(boulogne),法国北部城市,濒临英吉利海峡的捕鱼中心。路易·布莱里奥(louisbleriot,1872—1936),法国工程师和飞行家,曾制造一架单翼飞机,并于1909年7月25日驾该机从法国北部的加莱飞抵英国的多佛,从而完成第一次飞越英吉利海峡的航行。
在短短的几年之内取得如此巨大的成果——因为10年时间在人类历史上岂不就像眼睛一眨?毫无疑问,它必然会唤起那一世代人的无限勇气。人们进行的一切试验都获得了成功,而且像梦一般的快。只用了几年工夫,英格兰和它那边的爱尔兰,丹麦和瑞典,科西嘉岛和欧洲大陆,都建立了电报联系,同时人们已在探索要把埃及和印度同欧洲的电报网联系起来。但是世界上另一个大洲、而且恰恰是最重要的一个洲——美洲看来还始终被排斥在这种世界性的电报网之外。因为无论是大西洋还是太平洋,它们都是如此浩瀚,要在洋面上设立中间站根本是不可能的,而一根电线又怎能跨越这样两个大洋呢?在那电的童年时代,各种因素尚未为人所知。海洋的深度尚未测出。人们对海洋的地质结构也还只是大致了解。在这样的深度铺设电线,能否承受得住海水的无限压力,对此还完全没有进行过试验。就算在这样的深度铺设这样一条长得几乎没有尽头的电缆在技术上是可能的,那么又从哪里去弄到这样一艘巨船来运载这两千海里长的由铁和铜合制成的电缆呢?又从哪里去弄到这样大功率的发电机来把电流不间断地输送过如此漫长、用轮船横渡至少也得用两三个星期的距离呢?所有这些条件都不具备。况且还不知道大洋深处的磁场是否会导致电流失散,当时也还没有绝对可靠的绝缘材料,没有准确的测量仪器——人们仅仅知道那些使自己从百年的沉睡中苏醒过来、刚刚打开自己眼界的电的最初定律。因此当有人刚一提出这项横越大洋的电缆计划时,学者们就激烈反对,摇摇手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纵然是那些最有魄力的技术专家,也只是说:“也许将来能办到吧。”就连莫尔斯本人——迄今为止,电报的广泛采用应归功于他的伟大发明——也觉得这项计划是不可思议的冒险。但他预言说,如果铺设横越大西洋的电缆获得成功,那将是本世纪最煊赫的壮举。
莫尔斯(samuelfinleybreesemorse,1791—1872),美国人,电报发明者,1837年在纽约表演他制成的电磁式电报机,经改进后,他的电报机以及所编的莫尔斯电码被各国普遍采用。
所以说,一桩奇迹或者一项非凡事业要想获得成功,一个人对这一奇迹本身的信念往往是占第一位的前提。正当学者们迟疑犹豫的时候,一个并非学者出身的人的那种淳朴的勇气却大大推动了这项计划。像大多数情况一样,这一次也是由于偶然的巧遇才使这一宏伟的壮举获得起飞。1854年,一个名叫吉斯博恩纳的英国工程师要铺设一条从纽约到美洲最东边的纽芬兰的海底电缆,以便能提前数日获悉有关船只航行的消息,但工程不得不在中途停止,因为他的财源已告枯竭,于是他前往纽约寻求金融家们的支持。由于纯粹偶然的机会——世界上的许多光荣业绩正是由于巧遇而产生——他在那里遇到一个名叫赛勒斯·韦斯特·菲尔德的年轻人,这位传教士的儿子,在经营企业活动中财运亨通,腰缠万贯,虽然正值风茂年华,却已是一个殷实的富豪,隐居在家,过着寓公生活。当然,长期无所事事对他来说也未免太空虚了一点,旺盛的精力无所寄托。吉斯博恩纳想争取得到这位赋闲的菲尔德的帮助,以完成从纽约到纽芬兰的电缆。然而,赛勒斯·韦斯特·菲尔德既非技师又非专家——或许人们会说:幸亏他什么也不是。他对于电是一窍不通,也从未见过什么电缆。但是,在这位传教士的儿子,富于冒险精神的美国人的心中却充满着热烈的信念。当吉斯博恩纳这位专业工程师还仅仅着眼于直接的目标——把纽约和纽芬兰联系起来时,这位充满灵感的年轻人却已立刻把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为什么不能在连接上纽芬兰之后随即通过海底电缆和爱尔兰联系起来呢?于是赛勒斯·韦斯特·菲尔德立刻以排除万难的决心着手这项工作,从那时起他就毅然决然为实现这一事业把自己的全副精力和身边的所有财产都贡献出来——他在那几年里横渡大西洋往返于两大洲之间达31次。决定性的火苗就这样点燃了,从而使他的这个主意在现实中获得了爆炸性的力量。创造奇迹的新的电的力量和另一种生活中最强大的动力因素——人的意志结合了起来。一个人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使命,而使命也找到了它所需要的人。
吉斯博恩纳(gisborne),英国工程师,生平不详。纽芬兰,即指今加拿大东部的纽芬兰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