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句实在话,苏木内心中是不愿意去见通政使的。人家摆明了对吴世奇没有好感,去了门难进、脸难看、话难说。
今天通政司的几个主要官员都到齐了,通政使,左右通政,左右参议,一共五人。
到了地头,拜见了上司之后,苏木这才抬起头来,这一看,顿时吃了一惊,差一点叫出声来:“我这是到了养老院了吗?”
通政使自我介绍说是姓梁,头发胡须都已经斑白,看年纪起码有六十好几,他是吴县人,说起话来软软糯糯,叫人听得很吃力。
右通政也年纪不少,面上全是皱纹,鬓角闪着银光。
至于左、右参议,头发虽然没有白,皱纹也不深,可年纪也不小,应该有五十岁了。
这几人一大早就去上朝,现在才回,一个个都满面疲惫。左右参议和右通政甚至都没有同吴世奇和苏木说话,做在那里一脸的呆滞,叫苏木怀疑他们是在睁着眼睛假寐。
倒是直接管辖经历厅的左通政华察看起来年纪轻些,一张脸神采熠熠,说起话来也是中气十足。
听到这个名字之后,苏木心中忍不住一笑:这名字起得好,华察,花擦!
华察,无锡人,字子潜,进士出身。当年只差一步做庶吉士,在官场上也混得不太如意,被发配到通政司里来。
双方见完礼后,梁通政说了几句套话之后就闭了嘴,剩下的就是华察一个人在说话。
刚开始的时候还好,后来逐渐地严厉起来,眼神中也颇多不屑。估计也是听人说起吴老先生在沧州时的丑态,说完,也不等吴世奇辩驳,一挥袖子叫他出去了。
苏木本以为以自己的名气,怎么着也能被上司们高看一眼。但今日却被他们当成隐形,突然想,看来,我苏木在文坛的名声在朝廷大员眼睛里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官场里,讲究的是出身,你不是翰林,甚至不是进士,别人也不会将你当成一个人物,这就是现实。
在上司那里吃了一肚子气,吴老先出来之后手指一直在颤。
苏木心中同情:“老先生……”
吴世奇突然叹息一声:“当初也怪我……但为了百姓,吴某却问心无愧。”
苏木点头:“恩恩,论心不论行。大人,这中央机关同地方衙门却不太一样,且隐忍吧!对了,今天是老先生你第一天上任,还有许多事要办。工作怎么分派,甚至经历司的房子该怎么分配都要由你做主,否则还真要乱了套。”
吴世奇:“说得是。”
正要走,就看到刚才那五个大人从屋中出来,然后被手下簇拥着出了通政司。
苏木好奇,问:“老先生,大人们这是要去哪里?”
“还能去哪里,回家呗!”吴世奇气得脸色发青:“尸位素餐,朝廷每年给他们那么多俸禄,难道每天就叫他们来上上早朝?不成,本官得上个折子弹劾这群庸官!”
苏木笑了笑:主要领导每天一大早来单位露个面,然后一整天都看不到人,古今皆是如此啊!尤其是想通政司这种无所事事的清水衙门,谁耐烦成天呆这里?
这还是明朝,如果放到现代社会,吴大人看到那些吃官饭的社会团体的无所事事,不知道要怒成什么样子。
听到这迂腐的老夫子弹劾通政司的几个高官,苏木大吃一惊,忙道:“使不得。”
“苏木,你也是读圣闲书出身的,这其中的道理难道不懂?没错,他们是本官的上司,如果上弹劾折子,可以想象本官一定会受到他们报复的。但孟子曾经说过: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你也不用劝我。”
苏木气得几乎笑出声来,老先生你同下面具体半事的知事们也是势成水火,如今又要和将上司得罪到死。你这么一闹不要紧,我可还怎么把持经历司,办好太后和皇帝交代下来的差使?
就道:“大人,倒不是苏木不支持你这么做。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老先生你想过没有。言官们风闻奏事,固然能博得直臣和君子的美名。但大人你如今的名声可不怎么好,你上的弹劾折子,只怕朝廷也不会当回事。”
“啊……”吴世奇叫了一声,张开嘴半天,这才丧气地背着手,朝前疾走,背影一片萧索孤寂。
苏木看得心中一阵同情,等回到经历司的厅堂,刚到窗外就听到里面的几个知事在大声说笑。
“我等也是晦气,遇到一个小人做上司,今后可麻烦了。”
“是啊,吴大人当出在沧州的丑事可是传遍了整个朝廷的,活脱脱一个小人。不过,这种人当初也是做个代转运使的,执掌一方,形同封建诸侯。自大惯了,只怕到时候不知道要如何折腾我等?”
又有人冷笑一声:“折腾我们,事情哪里有那么容易。大不了不在经历司干就是了,区区正八品的知事,我还没放在眼中。还不是想着呆在京城中枢之地,舍不得天子脚下的繁华和通政司的清闲罢了,否则,当年就给当地方上去做个县丞,岂不比这里快活。”
“就是就是,咱们这几人大家心理都清楚,也不是好欺负的。”
众人哈哈说笑着。
突然有人道:“话说,苏子乔偌大名气,简直就被士林捧为解缙第二。可看他这两日的情形,好象和吴大人是一条心的。物以类聚,可见这人的人品也不怎么样。”
“诗词好不等于文章好,文章好不等于品行好。对于这种狂生,小弟是敬而远之的。”
苏木听得一真恼怒,却不便发作,只得冷着脸子进了屋。
大家见苏木进来,依旧旁若无人的臧否人物。
过不了片刻,在屋中生了半天闷气的吴世奇才走过来,开始安排具体事务。
首先就是分房子。
通政司规模很大,空着房子极多。
吴老先生占了一间,然后开辟出一间大厅堂做为知事们的办公场所。接着就是各人的宿舍,通政司早上卯时上班,后世北京时间下午四点才下班,这期间,没有公务,是不能离开衙门的,上班累了,可去自己宿舍睡上片刻。虽说衙门里屁事没有,可晚上还得留人值勤,也需要房间休息。
知识分子多的地方就是麻烦,好象是故意跟吴大人做对,为了争屋子,五个知事又吵成一团,到午饭时还没有弄妥。
看着这群能说会道的手下,吴大人有种要崩溃的感觉。
这个时候,就连他也知道,这工作是没办法开展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