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天,夏树找到机会将想法与沈淮川说清了。
沈淮川原本就对自家长辈的这个举动颇觉抵触。得知夏树也不愿,两人一拍即合,分头去说服自家人的想法。
沈淮川是如何说服了沈家父母的夏树不得而知,只是从第二个星期起,沈父果然不再强迫要送夏树回家。夏敏君虽觉遗憾,可到底拗不过夏树自己的意思,念叨了几回见她始终不开窍,也就随她了。
日子慢悠悠地过,转眼到了下旬。
解决了沈淮川这档事后,夏树的生活重恢往常的开心平静。
蒋月媛最近的日子却很难平静。
那天蒋母回到家,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进门后一见正在练习大提琴的蒋月媛,顿时就发了火。
“拉拉拉,拉什么拉,再拉也不能像人家攀上个高枝的!也不知道你成天拉这些有什么用,别拉了!”
蒋月媛觉得莫名,却不敢多说什么,默默收了大提琴。
蒋母问:“媛媛,妈问你。你们学校最近有没有一个从帝都转来的,姓沈的孩子?”
蒋月媛说:“有,叫沈淮川,我们班的。”
蒋母一听脸上神色立刻阴风化春雨,笑起来,“你这孩子怎么也不早说呀,早点说,妈也能让你爸和你爷爷替你安排安排。你这样,平时在学校,你多和那个小沈多接触接触,关系搞好些。”
她虽未明说,蒋月媛却听明白她的意思,皱眉摇头,“不要。”
“不什么不!”蒋母训斥,“妈这是为你好你知道吗?你不争,别人就会捷足先登。我刚刚就看见夏树坐了他们家的车回,你再不去,就没机会了你懂吗!”
蒋月媛泛起烦躁,“这你也要比?”
“这哪里是比,这是为你好。你现在年龄小,可能还不懂,等你长大了肯定会感谢妈妈的。”
正如蒋月媛和夏树的关系不尴不尬,蒋家和夏家的关系也不大好。即便两家的爷爷早年还是战友。源头起自于蒋母与夏树的妈妈。
夏树的妈妈叫林澜,关系就同蒋月媛跟夏树一般,从小在同一个大院里长大。
两个小姑娘当时被并称大院里的并蒂花,不期然的就会被对比。比着比着,就成为了一种蒂固根深的习惯。
那时候,林澜比蒋母要更漂亮讨人些。所以林澜做什么,蒋母就做什么。
林澜穿长裙,蒋母就穿长裙;林澜留长发,蒋母也留长发;林澜选择了当时在青城声赫远扬的夏家,那么蒋母就选择条件差不多的蒋家。
可唯有一点,是蒋母这辈子都没比过林澜的。
便是蒋父,追求过林澜。
这也是蒋母这辈子都挥之不去的一根刺。
后来林澜逝世,蒋母的刺淡了,对比却从蒋月媛与夏树身上沿袭下来。蒋母要求她必须事事不输夏树,无论是什么。
蒋月媛闷声说:“可我又不喜欢沈淮川!”
话刚说完,她就有点后悔了。感情上的喜欢对蒋母而言就像是记录蒋父与林澜过往的一记开关,她向来格外敏感。
果然蒋母的脸沉下来,“喜不喜欢的,哪有那么准!喜欢了就能一辈子了?也就你们小孩儿才天天想着喜不喜欢,这才是最没用的!”
蒋月媛试探着问:“唉,妈,你觉得……宋珩怎么样?”
蒋母一愣,“宋珩?夏家收养的那个男孩?”
她一连点头,眼睛里有光亮。
“不行!”蒋母顿时急戾回驳,音调都高了,“我说你怎么回事啊,啊?!想气死我么你,你要看不上那个小沈就算了,你给我看上个收养的,还是姓夏他们家的!他那个身份,你这脑子里天天都在想什么!”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戳她的太阳穴,蒋月媛皱眉去躲,一溜烟跑回房里。
关门隔绝掉蒋母的碎碎念。蒋月媛在桌前坐下,从抽屉里取出样东西。
那是个礼盒,包装得很漂亮,底下还压着个粉红色的信封。
……当初想让夏树帮忙转交却被拒绝的那个。
她默默看着,觉得有点气闷。
她和宋珩其实也算认识很多年了,当年在大院就认识,却没说过几句话。
那时候年龄小,许多东西都没开窍。大院里的孩子多都有点冷落孤立他,她当然得随大流。
后来有些微妙情绪渐渐发芽,她再想和他示好时反而不好意思了。
藏了这么久,这次终于鼓起勇气想挑破,哪知夏树那一关就被拒绝了。
想想就烦躁。
甚至遗憾,怎么熊猫血的不是自己呢?
回想那天夏树拒绝她时的语气,她就忍不住怀疑。夏树会不会也……
她立马又摇头否定,不可能!
夏树说,宋珩不是她哥哥。
记得幼时在大院时,夏树有时会叫他哥哥。多数时叫阿珩。
可是如今,每当有人问起她她的哥哥,她却总是毅然决然否定。
这说明……在夏树心里,其实也不把宋珩当成是一家人的吧?她打心底怕是也看不大起他。
又怎么会喜欢他?
这样想,蒋月媛好多了。
一中每月月底都会进行一场月考测验。这个月的考试时间也公布了,就在26、27、28号三天。圣诞之后,元旦之前。
学生们一片哀声连天,大嚷着学校太残忍,一毁就要毁掉他们两个节。
虽然学习气息浓郁,却也抵挡不住大家过节的兴致。但在圣诞节即将来临前,一件比圣诞节与考试更重要的事围绕在夏树身边。
……夏树的生日到了。
夏树的生日正是25号圣诞节当天。24号平安夜,顾雨淳一来就对夏树说:“小木十六岁生日快乐呀!”
夏树瞪她,“你皮痒啦?连我生日都忘了,明明是明天。”
顾雨淳嬉笑,“才不是!我这是想着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做祝你生日快乐的第一人!”
“别想不送礼物!”
佯装心思被看穿,顾雨淳笑起来。
早自习老师不在,教室里有些乱,顾雨淳趁机凑近夏树问:“小木,你给宋珩的生日礼物选好了没?”
宋珩是孤儿,实际上并不知道究竟是哪一天生日。
当年夏家将其收养,因为是在圣诞节那天将他带回家的,夏雄海便将他的生日写在了这一天,与夏树相同。
算新生。
只是他从不过生日,也从不会主动向别人提起。到底不是真实的生日,知道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当然买好啦。”即便没人会记得,夏树又怎么可能会忘记。她从书桌里取出一个很精巧的小木盒。
她早在很久前就想好了。
“这什么呀?”顾雨淳好奇,伸手想打开看一看。
夏树连忙眼疾手快躲开,宝贝一样死死抱在怀里,“不要乱动!”
顾雨淳笑了,“至于嘛,宝贝似的。”
四下看了看,老师还没来。顾雨淳又道:“唉,小木,你别忘了,之前在大提琴班,蒋月媛还让你帮忙给宋珩转交礼物来着。你想着点,要不要截个胡,小心她真给宋珩送去。”
夏树奇怪,“为什么不能给阿珩送去?”
“你不是不喜欢蒋月媛嘛。”顾雨淳理所当然。
夏树不喜欢蒋月媛,蒋月媛对夏树也看不顺眼,这于她甚至整个文一班而言,都不是个秘密。
顾雨淳觉得,大概也是这个原因,那天蒋月媛拜托她转交礼物夏树才会拒绝。
夏树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夏树的确不喜欢蒋月媛,也说不上为什么不喜欢。大概是因为她太有攻击性,总莫名其妙的让夏树觉得她似乎十分针对自己,就很别扭。
小时候,夏树学舞蹈,她也学舞蹈;夏树学大提琴,她也学大提琴。
无论夏树在哪个学校哪个班,即便她不与自己同校同班,总过没多久就转了过来。夏树不是没尝试过同她做朋友,但她言谈举止间总有种凌人傲气,久而久之夏树就退却了。
但,倒也无关送礼物。
阿珩曾经在大院里的处境有些复杂。
他不是大院亲属的孩子,他的突如其来,让大院孩子对他都颇觉好奇。
那时候,他学跆拳道,不畏打架,不爱说话,又不爱笑,小孩子们心里面对他总有些怵忌与害怕。久而久之,就成了避而远之的冷落。
很长一段时间里,尽管阿珩没说,她也明白,在阿珩的心里,一直觉得大院的孩子不喜欢自己。
那时过生日,她总能收到小伙伴们送来的礼物,他的书桌里却永远空空如也。
为了不让他难过,她曾故意把自己的礼物分给他,骗他说是他们送他的,结果第一次就翻了车。
当他拆开礼盒,看到里面的卡片明确写着“to夏树”,他也就明白了。她在旁边尴尬得脸通红,他却恍然未见般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用心想想,他怎么可能会没有失落呢?
那天蒋月媛让她帮忙转交礼物时,她其实还蛮意外的,却只能劝她亲自给他。
他那么敏感又沉默,如果她转交了,他会不会以为这又是她为了哄他开心而冒充骗他的。
不喜欢归不喜欢。但如果……如果蒋月媛能亲自把礼物给他,让他知道还有大院的孩子记得他的生日,给他礼物庆祝,他应该会开心的吧?
25号这天,夏树早上刚来,自己桌上就摆了好几个礼盒。
夏树在班上的人缘不错,一天下来陆陆续续收到了不少礼物。大部分是些小玩意,类似手账本、八音盒。
沈淮川送了她一支钢笔,牌子很贵重,说是沈爷爷要送的。
夏树没推辞,对他说了谢谢。
一整天,夏树一直有意无意关注着宋珩那边。
但一直到快放学,顾雨淳应夏树的求去送了宋珩一本笔记本做生日礼物,回来时说宋珩的桌膛书包都是空的,没有礼物,蒋月媛没有去过。
夏树叹息,失望极了。
圣诞节,大街小巷满目都是喜气。彩灯陆离,圣诞歌谣遥遥飘荡。
是她的生日。
宋珩下午最后一节自习没上完就请了假,背着书包离校,等到走远了才将今天不同她一起回家的消息发短信告诉了她。
夏树的消息回得很快,他坐在公交车上,看着屏幕上那条怒破天际的……
你又把我丢下啦!
紧后面还带着一个愤怒的颜文字,少年的眸中映着手机屏幕的亮光,化成几分柔和的笑意。
他回。
有原因。
目的地在距离一中两条街开外,是一家旧琴行。门口也摆了圣诞树与圣诞老人,宋珩推门进去,风铃轻响。
说明了来意,店主取出了一个窄长的木盒。盒子打开,一把大提琴弓静静躺在里面。
他小心翼翼拿出来,一寸一寸仔细地看。
琴弓是手工定制的,弓面光滑,隐隐还有苏木微浅的香味,尾端刻着一个很小很小的小树图标。
他指尖极轻地在那个小树上碰了碰。
“要不要试试看?”
琴行的主人是个老人,见他凝眸望得仔细,和蔼地笑着建议。
少年指尖洁白,轻捧着琴弓,像捧着一个十分珍爱的珍宝。复古的旧灯光在他与弓身上洒落光点,远远望着就是副文艺又疏离的风景。
他轻轻笑,“我不会。”
老人笑着向他伸开手,“介意吗?”
宋珩摇头,将琴弓轻放进他手里。
从一旁取过一大把提琴,老人开始演奏。
柔美醇厚的声音静静在琴房里响起,遮蔽了外面轻盈欢快的圣诞乐。
那是一首《天空之城》,节奏婉转悠扬,闻之真的如沐天空之境,令人的心都不由自主沉静下来。
周围的人纷纷驻足。
一曲毕,有掌声响起。还有正在为孩子挑琴的家长赞叹,“好琴,好弓。”
宋珩目光宁静。
她的琴比他的好,弓却没有这把强。
她的琴弓用了很多年了。上次夏叔叔给她钱让她去换一把新弓,她却用那些钱为他买了件新的羽绒服。
将琴弓仔细收好,宋珩道过谢,拎着弓盒走出门。
回去的路上天色暗了,又飘起小雪。
没走多远,身后有一个不怀好意的声音,“宋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