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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神策作乱(1 / 1)

李汲才刚离开长安城,便有秘报传入宫中。

清思殿中,马英俊禀报说:“李汲已去,即便刺客不能顺利得手,时近黄昏,城门将闭,他也肯定是赶不回来的。”张皇后点点头:“如此甚好。”

旁立一人却撇嘴笑道:“不意皇后竟也忌惮李汲。”

此人正是越王李系,乃是李亨次子,初名李儋,始封南阳郡王,后升赵王,复改封越王。

李系向来与李豫不大和睦,因为他跟李豫的年龄相差还不到一岁,且其母为孙宫人,虽然身份卑微,但李豫亲娘吴氏也高不到哪儿去啊——凭啥都是庶子,我比你晚几个月出生,你就天然而能得登太子之位呢?而我连争取都没有机会?想当初老三(李倓)据说就曾经动过念头,那为啥我不成呢?

尤其当相州战败,官军溃至河南以后,李亨以李光弼替换郭子仪,李光弼请命皇子为帅,李亨便让李系出任李天下兵马元帅之职。其原意不过是按年岁排序,既然李豫被立为太子,则哪有太子而兼元帅的道理啊,怎么可能放心?遂命次子李系。

但李系却从而觉得,老爹也是喜欢自己的,自己也是有机会的……虽然说他这个元帅只是虚名而已,本人连长安城都没迈出去过半步,但从此亦以战将自诩,号称知兵、能武,趾高气扬的颇有平定天下之志。

李系还是不久之前,得朱辉光引领,秘密潜入宫中来拜谒张皇后,愿意听从驱策的。此刻听到马英俊禀报李汲已然离京,便不由得笑道:“那李汲徒享大名,不过是被太子、齐王等人特意哄抬起来的罢了,闻前日刘希暹欲与之较量,彼竟不敢而去。则李汲若在,孤定要亲手戳穿他的真面目,即在皇后面前……”伸手比了个斩杀的动作——“斫下那厮狗头!”

马英俊提醒道:“皇后驾前,殿下不可失仪。”

张皇后却摆摆手,斥退马英俊,然后朝李系点头:“太子仁弱,不能诛贼臣,今日之事,全赖越王了。”随即望向朱辉光:“李汲既去,乃可发动——汝遣人去召太子来吧。”

李系闻言,不禁愕然:“皇后既召孤来,如何还要召太子?”

张皇后笑着解释道:“若太子游荡于外,我等岂能安心?便杀李辅国,怕是殿下也得不到储位。”顿了一顿,似乎推心置腹地将计划和盘托出——“李辅国在右银台门,甲士环卫,自恃难近。则今我召太子来,太子犹疑,必恃李辅国为援,将出西内苑,自右银台门入大明宫。候李辅国往迎之时,殿下乃可率宫中宦者与神策军前往,一箭而获双雕。

“乃云李辅国作乱,谋害太子,则殿下为兄复仇,为国抒难,承绪而受大命,必能镇服百僚之心,受万人之拥戴,岂不是好啊?”

李系大喜,急忙深揖施礼道:“皇后谋算万全,孤远不及——自当全听皇后号令。”

张皇后笑一笑:“殿下且去长生殿后,授予宦者兵甲——神策虽在我手,终究不可尽信,还当以宦者为督才是。我在这里,专候殿下佳音。”

李系辞别而去,张皇后望着他的背影,却不由得嘴角一撇,低声斥道:“蠢才!”

随即提起右掌来,凝视自己伤痕累累的十指——那都是在灵武、定安等行在之时,为了博得李亨的欢心,她亲手为军将缝补征衣,落下的伤疤——自言自语道:“难道我日后,便要与这般蠢物共立朝堂,以驱策天下么?”

柳眉一挑,侧过头去吩咐段恒骏:“可唤兖王来。”

再说朱辉光派小宦官奉命前往东宫传旨,假称皇帝口谕,召唤太子李豫连夜进宫。

李豫整理衣冠,正欲起行,左右劝止道:“日将夕矣,殿下不宜夤夜前往大明宫啊——五郎适有信来,云皇后或将不利于殿下,则殿下还是等天明之后,再由五郎陪伴,去见圣人的为好。”

李豫摆手道:“君父有召,岂可托辞不往?且圣人方命孤为监国,皇后焉能害孤?”

左右反复劝说不从,乃建议道:“既如此,可自玄德门出,经西内苑,往右银台门,会合五郎,再入内朝。且奉节郡王那边,也要通知一声。”

李豫说好,便分派众人——“君去通传李辅国;君往百孙邸传告吾儿;君……自明凤门先入,通知李汲。”

随即乘马,由二十余名宦者围绕着,出了东宫的北门玄德门。

这就算是离开西内太极宫了。太极宫北是西内苑,为长安城内最早的皇家园林;西内苑东北方向,邻近大明宫西墙,还建有含光殿,乃是皇家马球场所在。含光殿东侧是日营门,出了日营门,自两宫夹道间北行不远,右手边便是李辅国常居的右银台门了。

大明宫在长安城东北方向,地势较高——这正是唐室舍弃太极宫而别营大明宫的主要原因之一——而此高阜,实起于含光殿左近。李豫策马缘路而行,渐行渐高。此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那匹御马大概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平素只在白昼而履平地,骤然摸黑——虽然有灯光照着——爬高,一个不慎,前蹄竟然扭了一下,颠得马背上的李豫一个愣神。

李豫本能地一勒缰绳,逼停了坐骑,随即想一想,命左右道:“不去右银台门了,且继续向北。”

“殿下不是要去大明宫么?因何向北啊?”

“且往凌霄门入宫,地势较缓,距离长生殿也近便一些。”

这“近便”,是指入宫之后,走的路可以稍稍短程些,但因此却必须沿着大明宫西墙兜一个大圈子过去啊,左右俱都不解——而且你不是已经派人去通知李辅国了么?就让他在右银台门干等着?

其实李豫并不敢太过相信李辅国,颇担心老阉会对自己不利,更怕李辅国跟张皇后重拾旧欢,再穿起一条裤子来……方才马失前蹄,难道会是上天示警么?

早知道自己就不过内西苑了,出玄德门后便折而向东,走大明宫正门明凤门,先唤英武军前来保驾——他当然不知道李汲已然不在长安城内了——但此时再改道,太露形迹,也太耽搁时间,那不如我继续向北,去兜个大圈子吧。

程元振可能在飞龙厩,终究是潜邸旧人,虽然很长一段时间没怎么联系了,总也比李辅国要可信一些。

从人苦劝,说北面过了斗鸡楼、走马楼后,就是一大片荒地,初夏长草滋蔓,根本没有道路可走啊。您若是不打算经右银台门进大明宫,那北面还有翰林门和九仙门,又何必要兜到禁宫北墙去呢?

然而李豫坚决不听,一抖缰绳,自向北行,从人无奈,也只得小跑跟上。就此加快速度,一脚深、一脚浅地穿越大片荒僻之地,夜深之时,终于来至大明宫北,入了夹城。于是李豫便派人去飞龙厩召唤程元振来。

飞龙厩在夹城正门重玄门北,乃是“六闲”之首。

《周礼·夏官》云:“天子十有二闲,马六种;邦国六闲,马四种;家四闲,马二种。”隋代即因此而设六闲,唐代沿袭,掌御马,由殿中省尚乘局负责。武后时分别定名为——飞龙、祥麟、凤苑、鵷鸾、吉良、六群,亦号“六厩”,开元以后,与宫中的“仗内六闲”一样,改由内侍省的闲厩使管理。

而程元振在李豫被立为太子,圈禁东宫之后,即被时兼闲厩使的李辅国调走,转任飞龙厩副使。这掌管最精良的一群乘御马匹,职责不可谓不重,然而对于宦官来说,却也因此远离了宫廷核心,勉强可以算是靠边站了。

李豫自称:“吾马不良,去唤程元振别取闲马来。”然后就立马凌霄门前,说什么也不走了,亦不唤门,就跟这儿干等着。

仿佛听得门内有杂沓的脚步声、人语声传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李豫一行在外,打算派人出来询问?

少顷,门内还在纷乱,程元振催马匆匆而至,见面后不及下马行礼,先急切地问道:“殿下如何到凌霄门来了?”

李豫答道:“圣人召见,乃欲自凌霄门入宫。”

程元振这才跳下马来,凑近李豫身边,压低声音说道:“诚恐宫中有变!”

李豫一俯身:“怎么说?”

“适才玄武门方向有异动,奴婢遣人查问,云是神策军接管防卫……内朝本当由英武军驻守诸门,如何临时改了神策?却不知这凌霄门又如何……”

李豫闻言大惊:“适才门内也有异动!”

程元振建议道:“如此,殿下不可擅入,可随奴婢暂往飞龙厩安坐,待奴婢遣人探问清楚了,再保护殿下进宫不迟!”

李豫这回倒是从善如流,当时就跟着程元振跑去飞龙厩了。

时候不大,程元振派去探查宫内动向的人折返回来,满头大汗,说:“北面诸门已皆为神策接管,问其何人所命,云是圣旨……”

“圣人既命孤监国,如此大事,为何不先通知一声?!”李豫也知道不对了——“此必神策作乱——则英武又在何处?难道便坐观彼等妄为么?!”

程元振道:“想是宫内有人假传圣旨,英武军不能分辨……请急召李汲来。”

李豫摇摇头:“孤进宫之事,已命人去通知李汲,但恐难以遽至……”英武军主力屯扎在外朝,倘若神策军锁闭了外朝诸门,则英武军就会被包饺子啊,哪怕李汲有通天彻地之能,这从宫南杀到宫北,哪儿那么容易能过来啊?

再者说了,多半李汲并不在宫中,下班了,天黑了,他总是要回家的……

略一思忖,终于下定决心,便对程元振说:“汝速遣人骑快马,绕去右银台门,通知李辅国。”

根据李适所言,李辅国没能掌控住神策军,则这回宫中作乱,多半不是那老阉的主意……肯定是皇后要对自己不利啊,所以白天先诱使自己杀李辅国——或许他们还并没有再穿起一条裤子来。事到如今,往回折实在太危险啦,只能赌李辅国还是同盟,赶紧请他前来保驾。

可是程元振才要派人出去,对面重玄门就“轰”的一声打开了,旋即一队兵马鱼贯而出,当先一人盔甲鲜明,跨着高头大马,扬声呼喊道:“太子殿下可在飞龙厩中?愚弟特来相迎!”

李豫才进飞龙厩,程元振便已下令将大门关闭,当下取梯子来,爬上墙头偷瞧了一眼,转回头来禀报道:“是兖王。”

李豫狠狠皱了一下眉头,旋即吩咐程元振:“问他因何进宫,宫内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程元振依言问了,兖王李僩回答道:“是李辅国作乱,欲害圣人、皇后,皇后因此召弟等与太子殿下进宫抒难。今弟已领神策,控御诸门,闻殿下在飞龙厩,特来相迎,入宫以定大计。”

李豫吩咐程元振传话说:“请大王好生做。然黑夜之中,敌我晦暗难辨,唯恐有失,太子殿下还是暂守于此为好,以待事平之后,再进宫吧。大王不必相迎,且自去杀贼。”

李僩听闻此言,知道李豫果然在飞龙厩内——本来也瞒不了他多久——便扬声道:“太子殿下虽然有命,请恕愚弟不敢遵从。弟何等人?焉能主持平乱大计?理当亲入,以迎殿下——且恕愚弟得罪了!”喝令士卒,给我把厩门撞开。

程元振吓得一跟头从墙头翻了下来,哭丧着脸,跑回来问李豫:“飞龙厩中无兵,这可如何是好啊?”

李豫问他:“汝手下有多少人?”

“不过些马夫、小吏而已,不足百人,且无器械,如何抵挡厩外神策?”

李豫闻言,也不由得面色大变,顿足叹息道:“适儿筹划多年,终成泡影……孤早便对他说过,事关社稷,当养德望,以不争为争,徒逞阴谋诡计,终究难成大事。如今看来,是孤无德,不能匡佐君父,铲除诸小,乃合当丧命于此……”

程元振也连连跺脚:“这个时候,奉节郡王在何处啊?李汲又在何处啊?!”

话音才落,忽听身后一声大叫——“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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