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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姜驰被拎回姜府,姜恒知正被姜月芙气得不轻,得知他去找了小满,气愤到亲自动手。

而姜月芙沾了百花泣,戒掉那是比扒皮抽筋还痛苦的过程。

姜恒知让人将她关在院子里严加看管,连程汀兰都难以去探望。

儿子不再讨父亲的喜欢,女儿沾染了百花泣,外室也被接进府。

程汀兰感到眼前灰暗一片,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阴云就没再散开过,一直到现在,她已经看不见光了。

书院那边,小满调整了收取的报酬的事,没过几日便来了两个学生,第二日来的时候还带了几个姑娘。

有人提着一小袋米粮,也有拿了鸡蛋的,更甚者背了一箩筐干柴。

她们穿着粗布衣衫,年纪也各不相同,齐聚在这里,都是为了学些东西。

小满将她们聚在一起,没有要上课的意思,反问她们以后想做什么。

背着一筐柴火的名叫付桃,是她们中年龄最大的。

付桃比其他几个女孩都要不同,她们多是要识字后回去帮爹娘算账,或者是能嫁个更好的夫家。

付桃却想不到自己该做什么,她只是问:“我只想找个活儿计,不被卖出去。”

她们家孩子太多,吃饱都是问题,更别说读书识字了。

她来这里之前,还怕自己的干柴书院不会收。

她只会烧火做饭,力气小连种地都会被嫌弃,爹娘会把她随便嫁出去卖钱。

她什么也不会,所以才希望读了书能学到东西。

每个人的需求都不一样,小满稍微了解后,心中也有了一套办法。

至于笔墨纸砚,也不能再白给,不然会被浪费。

她这里的所有东西,都是要她们自己拿东西来换的,换多少就用多少,总好过不懂珍惜。

既然要授学,那就不能学非所用。

她们需要什么,就教授什么,而不是一味将诗词歌赋天文地理硬搬过来。

有人为了消遣,有人是为了更好的生存,自然不能教授同样的东西。

小满和她们围坐在一起,说道:“我们要先学识字,之后呢,想学诗词歌赋的和学农时算数的隔一日,相互错开。

若都想学也随你们,但日后一定要听话,今日我先告诉你们上学要做什么,你们且听好了……”

等学生送走了,小满站在檐下看灰暗的天空。

雾霭沉沉,风雨将至。

空气中都凝结了闷热的潮气,呼啸的狂风如鹏鸟飞过,尘土和树叶被卷着乱飞,一片混沌模糊。

远处天际的白光像灰布上的一道裂缝,要撕裂这沉沉的天地。

小满的衣裙也被大风吹得狂舞,娇弱的身躯迎风而立,像是一只脆弱又不屈的蝴蝶。

她丝毫未动,面色沉静温柔,似乎眼前是什么很好看的场景。

不多时,大雨倾盆而至,铺天盖地地浇灭一切燥热,湿润的水汽里混着泥土的气息。

小满的衣袖被微微打湿了些,白芫过去拉了她一把,皱眉道:“这有什么好看的,一会儿淋湿了又要着凉?”

这话听得十分熟悉,好像从前也有人喜欢这么说。

她伸手去接雨水,露出的一小节皓腕上是斑驳的旧痕。

“当初知道自己要死了,我才觉得活着是件很好的事,连鸟鸣花香都让我舍不得,风霜雨雪好看,万物都好看。”

已经过去了很久,她却始终忘不了当初的恐惧,那时连着好几日都不愿意睡觉,宁愿多看几眼风景,感受阳光洒落肩上的温暖。

回到京城也许不是什么好的决定,可最坏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而每到天寒的时候,那种渗进骨头缝里的阴冷疼痛,不断的提醒她有些事情忘不干净。

她本来不用整日喝药,也不用经历病痛,不会做噩梦被吓醒。

“我不会一直留在京城,等书院像样了,我还有很多想做的事。”

白芫:“我以为办女学是你的志向。”

雨露空濛,激烈的雨声将她的话语击碎,显得飘忽遥远。

“不是,我的志向是好好活着,活得开心一点。”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她确实没那么多的想法,就连办女学这件事都是偶然。

本意是见许多女子不了解自己的身体,连得病了都羞于启齿,于是才编撰了芳菲录,结果大多数女子不识字,以至于书名都不认得。

她这才想起根本原因还是要让女子读书,于是才有了办女学的念头。

确实是一时兴起,也不怪人说她天真愚蠢。

她只是比较幸运,如果只有她自己,肯定是什么都做不成。

大雨下了整晚,闪电霎时间照亮黑夜,暗沉的夜空传来轰鸣雷声。

小满卷着被子坐起来,她记起姜恒知新出生的孩子,应该是要过满月礼了。

再一想到姜月芙,她心中不由烦闷起来。

马场相见时,她险些没认出这是姜月芙。

遮不住的疲态和眼中隐约透出的阴郁,都让她浑身不适。

从前在姜府,她不是这样的人,也不会用那么重的香气。

连带着姜驰,好像都变得奇怪了。

第二日,还是那些学生,裤脚鞋尖都是泥泞,脸上都是初次上学的欢欣雀跃。

“谁今日学得最好,就能从我这里拿走七品斋的糕点。”

七品斋的糕点,放在平日她们想都不敢想。

几个学生单是为了吃糕点就积极了许多,小满也不禁感慨,果然都是些小孩子。

——

大雨冲刷过后,枝叶碧绿苍翠。

水珠折射出晶莹的光点,如琉璃般滚落,砸在水洼发出清脆声响。

周攻玉正出神地走过廊庑,蓦然有冰凉滴落在鼻尖。

他眨了眨眼,抬头看向虬枝盘绕的藤蔓,语气极轻,自言自语道:“花要谢了。”

东宫的紫藤已经要败了,可小满还没看过呢。

服侍的人劝道:“殿下,您整夜未歇息,现在已经是巳时了。”

周攻玉神色如常,让人看不出倦意,然而眼中的血丝却遮不住。

玟江水患四起,而本该负责的官员,却是尸位素餐,文恬武嬉。

他连着两日没合眼,提了新吏去接管此事。

而江所思出身益州,益州多水患,江郡守治水也算有经验,他便也一同派去了。

周攻玉回到殿里,刚走了两步便身子一晃险些倒下,身边人赶紧扶稳了。

正好阿肆回来了,赶忙将托盘放下,劝道:“殿下歇息会儿吧。”

周攻玉摇头:“睡不着,再说吧。”

也不知怎的,分明有了倦意,却始终心烦意乱无法入眠。

他看向托盘中的两件裙子,问道:“一模一样吗?”

“绣娘说是一样,应当是看不出来问题。”

周攻玉“嗯”了一声。

“那属下让人给小满姑娘送去?”

阿肆说完,见周攻玉轻轻点了头,托起衣裙转身要走,周攻玉突然又叫住了他。

“等等。”

周攻玉起身,眸色清冷如常。

“我亲自送去。”

说着,他将阿肆手里的衣服接过来,目光在染了墨的纱裙上停住,伸手将那件纱裙取出,然后放到了自己书案,神情坦然,道:“走吧。”

小满的学生中,付桃是最让她省心的那个。

是真正在努力,想抓住一切机会跳脱出灰暗处境的姑娘。

这个时候读书,对于很多学生来说不一定能有什么用。

对付桃来说也是如此,她知道自己可能是徒劳的,但只要有一线希望她都会抓紧。

周攻玉来找小满的时候,她正在帮着侍女打扫学堂。

学生们的鞋底沾了黄泥,小满忘记让她们脱了鞋袜,只好事后再打扫干净。

桌上摆着学生摘的野花,雨露尚挂在花瓣上。

周攻玉抱着她的衣服走进书院,朝学堂的方向走去,小满正俯身捡起地上的树叶。

渐渐入了夏,她也不再把自己包裹得厚厚一团。

花罗的对襟衫里是一件枣红的交领,俯身时墨发垂下,在白皙一片的前胸摇曳。

枣红衬得她肤色雪白细腻,雪玉峰峦。

不知何时,那个追着他要糖的小丫头,已经是身姿曼妙的姑娘了……

周攻玉连忙将阿肆推了一把,让他背过身去。

他轻咳了一声,小满这才注意到,接着起身问他:“殿下今日怎么来了?”

周攻玉面色如常,将衣裙递与白芫:“我让人帮你新做了一件,和以前的一样,今日给你送来。”

小满有些惊讶,她还以为那件裙子已经被扔了。

“多谢殿下。”

她顿了顿,又问道:“阿肆为什么是背对着的?”

阿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周攻玉:“不用管他。”

侍女做好了饭菜,见周攻玉来了,问道:“太子殿下可要一同用膳?”

小满想到周攻玉是太子,也许吃不下这些普通东西,说道:“这里的膳食比不得宫里,殿下可能吃不习惯。”

“可以习惯。”

周攻玉应道。

“那就一起吧。”

她看向仍旧背对着的阿肆。

“阿肆不来吗?”

要是来的话,这么多人饭菜会不会不够?

不等阿肆出声,周攻玉微笑地替他回答:“没事,不用管他。”

阿肆:“……”

——

白芫和侍女都不敢和太子殿下同桌用膳,尽管周攻玉说了不在意,两人仍旧是浑身不适,没吃两口就默默端着饭碗出去了。

留下小满和周攻玉屋里,二人虽许久未见,相处却还算自然。

在宫中,皇子皇女从小便要注意食不言寝不语,周攻玉也没有吃饭说话的习惯,而小满恰恰相反。

她平日里总是安安静静的,但就是喜欢在用膳的时候和人聊天。

这个恶习也被江所思和若若纠正了许多次,都没能改过来,反倒是若若也沾染了她的习惯。

白芫和侍女都不在,只剩下一个周攻玉。

她沉默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指了指一盘菜花,眼神期待地看着周攻玉:“殿下觉得味道怎么样?”

“……”他向来不在意口腹之欲,自然也吃不出什么区别。

仔细斟酌了一下,才道:“清甜可口,很好。”

小满絮絮叨叨地开始说:“这是学生今早送来的菜。

我把教授的东西改了许多,也许会更适合她们,不过林老知道了定是要生气,文人好像是看不起这些。

还有个学生背了一筐柴火……

等意识到自己在和一国储君说这些微不足道的废话时,小满脸色又变得不自在了,略显心虚地看了周攻玉一眼。

不知何时,周攻玉已经放下了筷子,神情专注地看着她。

他一直在认真地倾听她的话。

见小满停住,像是在发愣,周攻玉缓缓一笑:“怎么不说了?”

“我话有点多……”

周攻玉摇头:“不多,你想说什么就说,无碍的。”

她已经很久没有和他说过这么多话了。

上一次还是在冬至,小满拉着他的手,对身边一切都好奇,什么都要问个不停。

自那以后,几乎他们的每次相见都是不欢而散。

“你能和我说这些”,周攻玉眸中含着真切的笑意。

“我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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