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怀睿举着手机,愣在了桌前。
他忽然注意到了一件很诡异也很惊悚的事情。
“答我”的“我”字,斜钩划拉得特别长,钩子末端内弯,看起来就像个变了形的“6”一般。
这忒么实在太有特点了。
叶怀睿不久前才刚刚看过一模一样的斜钩——就在他从书桌抽屉里翻出来的那份《正报》上!
——不会吧!?
叶法医整个人都凌乱了。
一瞬间,他已经在脑中飞快地构想了一个连环圈套:有人处心积虑让他买下房子,发现密室,找到桌子,看到字迹,又用吊诡的水字留言来捉弄他。
——可这没道理啊!
是的,不止没有道理,在实践上也必定非常艰难。
而且他只是一个跟当年那桩大劫案毫无关系的法医而已,犯得着拿这么迂回的方法来折腾他吗?
叶怀睿在“转身就跑”和“再看看情况”两个选择中纠结了足有三十秒,终究还是没能抵住自己强烈的好奇心,挪回桌子前,蘸了杯里的茶水,在快要干透的“答我”二字下面写到:
【你又是谁?】
叶怀睿当然会读也会写繁体字,但他故意用了简体,为的就是试探对方的反应。
很快,那只看不见的手就在旁边写下了回答:
【你唔知?(你不知道?)】
叶怀睿手一抖,差点就想回答“你是殷嘉茗”了。
然而他的手指悬停在了桌子上。
理智告诉他,这不可能。
于是叶怀睿想了想,换成了:
【要么你是鬼,要么你是杀人犯。】
这回答似乎令对方炸毛了。
那只看不见的手很快抹去了这一行字,迅速而飞快地回答:
【我唔係鬼,亦都唔係兇手!!!(我不是鬼,也不是凶手!!!)】
从句末的三个感叹号来看,叶怀睿觉得,不管回复自己的是什么,都似乎有些激动。
这时,新的字迹又出现了。
【我冇打劫!冇殺人!(我没有抢劫!没有杀人!)】
显然是对上一句的补充。
叶怀睿:“……”
这你问我答的智能程度已经超过了叶怀睿所能想出的诡计范畴,实在不太像是有人在作假。
他不得不思考一个可能性——现在跟他用水渍写字交流的,或许真的是那个“某人”。
想到这里,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猛跳了两下。
【你是殷嘉茗?】
叶怀睿在桌面上写道。
水渍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反而回了他一句“哈哈”。
然后,那个看不见的男人开始用极其潦草的字迹进行了激烈的吐槽,大意是你真是搞笑,明明是你来找我的,竟然什么都不知道吗?为啥还要来问我?
叶怀睿:“……”
他是知道一些所谓“见鬼方法”的民间传说或是都市怪谈的,但从来没有当真过,更没兴趣亲身一试。
而且,他也不记得自己最近有做过什么奇怪的事,以至于竟能招来这只貌似像是殷嘉茗的会用水写字的阿飘。
——等等,我怎么就相信他是殷嘉茗了呢!?
叶怀睿在胳膊上掐了一把,说服自己理性一点。
“……我正在跟一个死了将近四十年的鬼魂说话……”
叶怀睿低声说道:
“怎么可能有这么不科学的事?”
而桌上的字迹还在继续。
他问叶怀睿,难道你不是鬼吗?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叶怀睿:“……”
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正在跟自己“交谈”的这位,言辞之间,貌似站在了跟他相同的立场上。
对方觉得叶怀睿才是“鬼”。
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殷嘉茗”觉得自己是活人?
鬼故事里有一个经典套路,就是死者不知自己已死,依然像生前那般饮食起居,或是去完成那些未曾了结的心愿。这似乎跟今夜他遇到的情况十分相似。
确实,这间密室是殷嘉茗生前藏匿过的地方,他死后灵魂徘徊不去,一直滞留在此地,似乎也合乎逻辑。
叶怀睿的内心仍在“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魂存在”和“这一定是个骗局”中激烈挣扎,手指却很诚实地写下了一个问题。
他想要验证自己的推测:
【你那儿是什么年份?】
对方没有犹豫,很快写下了答案:
【82年】。
正是金城大劫案发生的那一年。
叶怀睿几乎就要肯定自己的猜测了——对方是一个徘徊不去的孤魂野鬼,不知自己已经死了,还停留在死前的记忆里。
不过为了谨慎起见,叶法医还是又补充道:【几月几号?】
对面回答:
【7-23】。
叶怀睿:“!!!”
他死死盯住桌上的三个数字,反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确实是7月23日,也就是,今天!
叶怀睿实在太过震惊,以至于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一方旧书桌上,他根本没注意到,窗外的雷声越来越远,雨点敲打玻璃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几乎就要听不见了。
他用手指蘸水写道:
【你确定是7月23号吗?】
回复很快到了。
【梗係(当然)】。
那个看不见的人回答:
【我冇必要呃你(我没必要骗你)】。
这是“透明人”留下的最后两句话。
因为在这之后,任凭叶怀睿如何询问,在桌上写再多的留言,也没有任何回应了。
“……不会走了吧?”
与此同时,一个男人也站在同一张桌子前,用金城方言喃喃自语。
他不死心地又蘸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
依然毫无回音。
“啧,怎么说走就走呢?”
男人终于死心,往后一仰,靠到椅背上,无趣地叹了一口气。
他正是被金城警方全城通缉的殷嘉茗。
殷嘉茗已经在这间密室里躲了整整一天了。
地下室逼仄闷热,既无聊,又压抑。
白天还好些,有一点光能透过气窗照进室内,虽然昏暗,总算还能视物。
可到了晚上,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又担心灯光透出气窗,引起外面的注意,别说电灯,殷嘉茗连手电筒都不敢用,只能靠一盏煤油灯照明,摸黑行动。
对于性格外向、朋友众多又喜欢交际的殷嘉茗而言,抬头只能看见四面白墙的日子,实在太憋屈了。
但他不敢出去。
持械抢劫、枪杀多人可是弥天大罪,殷嘉茗又无法自证清白。
偏偏他爸最近因为生意上的事惹了些麻烦,殷嘉茗生怕自己若是落到了大盖帽的手里,没人能把他囫囵个儿给捞出来。
殷嘉茗不敢联系亲朋好友,密室里也没有电视,他躲在这里相当于与世隔绝,对外头的情况一无所知,更是愈发放大了他的焦躁和不安。
在此等情境下,猛然看到桌子上出现写着自己名字的水痕,殷嘉茗的第一反应是惊讶,第二反应竟然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若是叶法医知道殷嘉茗是怎么想的,肯定会感叹,这一定就是所谓的“文化差异”吧。
这个年代的金城人,大都笃信风水玄学,电影院每年都鬼片扎堆,电台电视深夜都是怪谈节目,奠基开工必拜关二老爷,门边灶头都要放一只香炉供三柱清香。
大环境如此,殷嘉茗对鬼神之说自然接受良好。
所以当他看到桌上出现了水字的时候,他根本没考虑其他的可能性,只觉得这铁定是闹鬼了。
照理说,普通人觉得自己“见鬼了”的时候,应当会感到非常害怕。
但殷嘉茗实在在地下室呆得太憋屈了。
孤岛效应之下,他难免体验到了仿若被全世界抛弃的恐惧感,因此他迫切地想要与人交流,借此获得心灵慰藉。
哪怕与他交流的对象是一只鬼,也比孤立无援要来得强。
再说了,既然对方都是鬼了,多多少少总有些神通吧?
殷嘉茗刚刚看过热播的《人皮灯笼》,电影里的漂亮女鬼说过,鬼是无所不知的。
殷嘉茗觉得,他正好可以问问,那该死的劫案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惜这只鬼似乎没什么法力,没聊上几句话就消失了,连半句有用的情报都没能问出来……
…………
……
就在殷嘉茗暗觉遗憾的时候,楼道的方向传来了机括滑动的声音。
殷嘉茗警惕地站起身,拎起煤油灯照过去。
很快,一个女孩步下楼梯,走进了地下室。
“乐乐。”
殷嘉茗松了一口气。
“茗哥。”
被称为乐乐的女孩用金城方言向殷嘉茗打了招呼,又朝他亮了亮自己拎着的大包小包:
“我给你带了面包和饼干,还有换洗的衣服。”
她一边将带来的东西放到杂物架上,一边对殷嘉茗说道:
“翠花和阿虎现在都被警察盯着,我不敢将你在这里的事告诉他俩。”
乐乐回头,表情冷淡,说出的话却十分贴心:
“不过我会尽量每天过来的,放心。”
“谢谢。”
殷嘉茗向女孩真诚地表达自己的谢意,“要不是有你,我怕是早被警察抓了。”
“哪里的话。”
乐乐依然没有笑,但说话的声音明显放软了。
“先前多亏了茗哥照顾我们姐弟俩,现在你有麻烦,换我帮你是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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