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指尖一紧,垂眸看着无知无觉的孩童,心里头竟分不清是什么情绪。
他抿着唇瓣,低声道:“走吧。”
淮安重重的点头,目带憧憬的期盼着未来吃饱和暖的日子,抱着这样纯粹的心思,他开心的回握白洛尘的手。
“师尊师尊,我们怎么走哇?”
男孩瞪着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看他,眼里心里全是好奇。
白洛尘抬起头,仰望天际落下的雨滴,丝丝雨水落下浸湿了地面,万物回春般,所到之处,一片翠绿。
枯萎的花朵与树木开始抽芽生长,地上干涸的土地开始愈合,雨水落在了残檐断壁上,敲起了雨季里的歌声。
他与淮安站在山林之间,雨水落下却没有打湿他们的衣服。
白洛尘没有回答孩童的话,孩童便没了继续问的兴致,很快又被雨水吸引了注意,他伸出手,想去接雨水,可是那雨水好像被什么隔离在外般,没有一滴落在他的身上。
“师尊师尊,为什么雨不落下来啊?”
淮安又问。
白洛尘冷漠道:“该走了。”
淮安微愣,有点迷茫的仰望白洛尘。
他的身量不足男子的大.腿,整个人又瘦又小,唯独那双亮如白昼的眼睛又大又圆,被他这么一瞪,白洛尘竟不自觉的喟叹一声,弯腰抱起了孩童。
“乖点,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问。”
白洛尘不太喜欢聒噪的孩子。
虽这般想着,但他还是柔和的为淮安布下了一层结界,整个人飞了起来,衣袂翩翩,行动之间,袖摆随风,出尘之气尽显。
淮安当即震惊的瞪圆了眼睛:“哇!”
“我飞起来啦~”
他裂开嘴,露出了雪白的乳牙,扬起笑容,是连绵阴雨之中初生的一盏亮光,灼灼其华的照亮了男子内心的空洞。
淮安揪着白洛尘的衣服,兴奋的扭了扭:“师尊!师尊!你看我飞起来了!”
“我飞起来了!”
前一秒还乖巧的听白洛尘说不说不问,这会他却兴奋得将那句斥责抛诸脑后,满脑子想着自己飞了起来。
他长这么大,第一次飞耶!
白洛尘:“……”
“别动!”
他低声道:“再动把你扔下去!”
记事较早的男孩顿时僵着身体,巴巴的望着沉着脸的男子:“师尊,我错了,你别扔掉我好不好?”
纵使有满心斥责之言,这会儿对上男孩可怜兮兮的脸,怎么也吐不出来。
白洛尘咽下喉间的斥责,柔和了冰冷的脸庞,指尖一点男孩额间。
淮安只觉得身边一阵清风掠过,肮脏的衣服和身体转眼间变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再一眨眼,他体内断了的肋骨发出了“啪”的一声,重新连接了起来。
男孩惊奇的低头看自己满是冻疮的手,在那上面,原是有着尘年伤痕,此刻却在男人的一根手指之下,尽数愈合,连一条疤痕都没留下。
淮安忍不住看着近在咫尺的男子,当下凑过头去亲他的脸。
“吧唧~”
这一口亲的,白洛尘手一抖,险些将男孩摔了下去。
他冷着面,干脆扣住了淮安的双手,冷声道:“再闹就扔了你!”
淮安顿时安静如鸡,连一句多余的废话都不敢说。
他怕再被丢弃。
淮安小心翼翼的偷瞄了男子的脸色,心里失落,连带着那双亮亮的眼睛都蒙上了一层暗淡的灰雾,沮丧又委屈。
白洛尘不是没有看到,但他还是冷漠的假装没看到。
虽说淮安是自己的对星,得天道承认的伴侣,但对于他们白云宫来说,却是生死大敌。
一想到他师尊留下来的预言,白洛尘不自觉的抿着唇瓣,指尖用力之下,竟传来了一声咔擦脆响。
男子飞翔的身姿微微一僵,垂眸看着怀中脸色发白,疼得额间冒出冷汗的男孩。
淮安巴巴的瞧着白洛尘,他不让淮安说话,也不准他闹,淮安便不敢再闹,哪怕疼得要死,他依旧咬咬牙扛了过去。
只是他一抬头,看见白洛尘那清冷的目光,突然觉得委屈。
他睁着又大又圆的眼睛,一滴一滴的落泪,无声的哭泣,可怜兮兮的,让人情不自禁的心疼了起来。
白洛尘恍惚间松开了他的手,又打下一道仙力,为淮安治疗。
淮安哭着哭着就哭出声来,打了个嗝,奶声奶气道:“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白洛尘不知拿什么表情对他。
所以他只能选择沉默。
淮安没听见回应,当下更加的委屈难受:“师尊……”
“别哭了。”
白洛尘僵硬的回答:“我不扔你。”
淮安的哭声一止,含着胸腔里的委屈,奶声奶气的问:“真、真的吗?”
“恩。”
“我……带你回家。”
白洛尘如是说。
淮安破涕为笑,也顾不上还隐隐作痛的手腕,开心的抱着他的脖子,又亲了一口:“好的,师尊。”
白洛尘:“……”
一度高高在上,冷眼看待世间万物的无情的男人,此时竟不知所措的僵住了身体。
他在层层叠嶂的白云之间停顿片刻,随后又冷静的按住了男孩的额头,让他直接陷入沉睡,这才抱紧他,如风般飘过,衣袂翩翩,眨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淮安出生在一个幸运的世界里。
这是一个三千大世界中,这儿处处都有仙人足迹,每块地方,都隐藏着足不出户的高冷仙人。
你可以随地寻找机缘,亦可以选择安稳的当个凡人度过余生;你可以拜师学艺,亦可以选择离开门派,回家娶妻生子。
在这样的世界里,淮安遇到了白洛尘,是他的幸运,亦是不幸的开始。
“虽为对星,天道认可,但……他亦是你的心魔,若是不早日除去,千年之后,你必入魔!”
老者抚着白须,轻声喟叹:“白洛尘,你是我最骄傲的弟子,我不允许你入魔,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师尊临终前的预言犹在耳畔,男子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茶杯,敛眉看着氤氲缭绕着仙气的茶水,那里面的茶叶如一叶扁舟,漂浮在平静的海面之上。
而那片扁舟之上乘坐的便是淮安。
只要他一抖,便能叫那一叶扁舟掀翻,让他丧命,消失于天地之间。
可……他不过是个孩子。
他还小,什么都不懂。
白洛尘抿着唇瓣,心底坚定的信念渐渐地动摇了起来。
清风拂过,一缕仙气席卷而来,吹响了宫殿上挂的铃铛,叮铃铃脆响,伴着男人熟悉的气息。
白云宫的掌门一袭白衣如雪,长发如墨,俊美出尘,他站在白洛尘面前,垂眸看着盘膝坐于石桌上的年轻男子,轻声叹息:“师弟,我听闻……你将那孩子带来了?”
白洛尘低低的应了一声。
掌门皱起浓郁的眉头,拂袖坐于男子对面,冷静道:“为什么?你明知道他未来会害了你的道途。”
院内玉亭飞檐反宇,檐下挂着几缕白色流苏,雕栏玉砌的纹路尽显华美神秘,亭下碧波荡漾,朵朵白莲极姿尽妍,绽放出鲜活的气息。
远处似乎传来了小童的惊呼声,飘到了亭内男子的耳畔,白洛尘敛眉细听,忽的听见了他惊呼声里伴随的震惊与惊喜。
而身边的男人亦在说:“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想留下那个孩子的性命?”
白洛尘敛眉,他没有说话,但这样无声无息的态度,却叫这位师兄掌门无奈叹息。
“哪怕明知那孩子是你未来的劫,你也要留下他吗?”
远处小童的欢呼声消失不见。
白洛尘的睫毛微微颤抖:“……是。”
他见过未来的淮安,见过魔尊。
诚然,未来魔尊固然嚣张,甚至可能给白云宫带来灭顶之灾,但——他还小。
现在的他,不过五岁,身量不足三尺,那么小小的一只,可怜兮兮的,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你的时候,直叫人沉溺其中,心疼至极。
他心软了。
本该是个无情之人,修习无情之道,未来可以直登天道的男人,却是第一次尝到了心软的滋味。
师兄掌门揉了揉额角:“师弟,你明知道他——”
“够了。”白洛尘捏碎了手中的茶杯,冷着面,犀利森冷的目光望向掌门:“我说留下,就留下。”
掌门一时无言。
白洛尘的强大毋庸置疑。
只要他存在一日,那便是白云宫的保护神。
掌门不愿失去这么一个保护神,当下选择了妥协,低声道:“你若真想留下他的性命,也不是不行,但是你须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师弟,师尊临终前的遗愿你也清楚,我答应你,已经是违抗师命了。”
白洛尘抿了抿唇,指尖一松,手中碎沙随风飘散,他摩挲几下,低声道:“好。”
“我要你不允许传授那孩子一丝一毫的仙术——”
白洛尘微微一愣。
年轻的掌门一字一句,道:“哪怕是道术都不允许,他这辈子,只能当一个凡人,这样,你也愿吗?”
男子闭上眼睛,沉默良久。
久到天光渐暗,久到远处的声音消失匿迹,白洛尘这才睁开眼,抬眸对着掌门说——
“……可。”author_say白洛尘:你不可以修习仙术,不可修习道法,你只能做一个凡人。
淮安:哦。
十年之后。
淮安(脱衣):师尊,我要修习仙术。
白洛尘:……好。
淮安(奸计得逞):哈哈哈,白宸上仙,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