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破灭(1 / 1)

“秦之炎……”一阵低沉的呼吸声突然在耳边响起,睡眠向来很浅的青夏马上就苏醒了过来,侧着耳朵听了一会,才小声的轻轻叫道。

长几的方向,有意压抑着的呼吸声在屋子里清晰的响起,像是陷入困境中受伤的野兽,生命垂危的时刻所发出沉重的低呼。

窗外的风冷冷的吹进,清幽的绿竹在月光的照射下,有着斑驳破碎的影子,光影摇曳中,青夏坐起身来,眉头紧紧皱着,轻声试探着轻声叫着秦之炎的名字,然而,却没有人回应一声。

青夏赤着脚走下床来,窗外的月亮明亮皎洁,清冷的光芒淡淡的照射在那个伏在案上的清瘦男子的身上。满头的发丝散落在一侧,青色的长衫在月色下有着一种青白的光晕。他趴在书案上,整个人很安静,没有半点声音,青夏一时间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甚至以为他只是在睡觉。

然而下一刻,明显沉重压抑着的呼声再一次传了出来,那声音那么低那么沉那么小,可是青夏还是听到了。她的眼睛霎时间大大的睁着,一个箭步扑上前去,沉声说道:“秦之炎,你怎么了?”

秦之炎的背脊一片冰凉,当青夏的手放上去的时候,甚至可以感觉到他在轻微的颤抖。她突然有一丝惊慌,轻轻的推攘着秦之炎的肩膀,小声的问道:“秦之炎,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伸出手去,想要抬起他的头颅,可是刚刚触及书案,就感到一阵温热的粘稠。对于这种触感,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青夏都从来不陌生,她的心好似霎时间被人打了重重的一拳,双眼大睁,一把将秦之炎的身体扶起,惊恐的捂上嘴才强迫自己没有叫出声来。

茶色的书案上,满满的都是大片的鲜血,顺着书案一直流下去,滴在秦之炎胸前青色的衣襟上,已经微微暗红。他的脸色在月光下越发显得苍白,嘴边的鲜血已经凝固,眉头紧紧皱着,巨大的痛苦毫不掩饰的表露无遗。

“这…..这是怎么了?”青夏手足无措,她捂住嘴,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当日火焰大殿中的一幕再一次浮现在眼前,巨大的担忧和恐惧在心底升腾而起。她跪在地上,扶起秦之炎的头,试图去擦拭他脸上的鲜血。可是刚刚伸出手去,又是一口鲜血噗的一下喷涌了出来。

“啊!”青夏惊恐的叫了一声,声音颤抖的抱着秦之炎的头,惊慌失措的叫道:“你怎么了,怎么了…..”

似乎是听到了青夏的声音,虚弱的男子缓缓睁开双眼,一阵短暂的恍惚之后,他的眼睛登时变得清明,他脸色苍白如纸,眉头却渐渐舒展了开来,嘴角的鲜血狰狞的蜿蜒过他修长的脖子,对着青夏淡淡笑道:“吵醒了你。”

他的声音已经沙哑的不成样子,可是还是那样温暖犹如大海。青夏的眼泪突然就那么一滴一滴的缓缓滑落,深深的无力感从心底升起,她抓着秦之炎根本无法挺直的肩膀,惶恐的一遍又一遍问道:“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

“呵……”秦之炎嘴角温软,看着青夏流泪的眼睛,缓缓的伸出手来,似乎想要给她拭去眼角的泪水,可是手刚刚抬到一半,就颓然的掉了下去。

“不要担心,”秦之炎淡淡的笑道,眼里的温柔好似六月温暖的阳光,“没事的。”

“别动,”青夏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站起身来,将秦之炎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哽咽的说道:“到床上去休息。”

秦之炎没有拒绝,似乎也已经没有了拒绝的力气。青夏将他小心的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拿出干净的脸巾,小心的擦拭着秦之炎脸颊嘴角。秦之炎似乎很痛苦,他的眉头紧紧的纠结在一处,清瘦的额头上青筋迸现,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身体都在微微的颤抖,额上汗珠大滴大滴的滚落脸侧。可是他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一直那么安静的躺在床上,没有丝毫声响。

青夏半跪在地上,趴在竹床旁边看着秦之炎的表情。酸楚在她的心间缓缓涌动着,可是她却不能做任何事,只能安静的坐在他的身边,眼睁睁的看着他的痛苦。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秦之炎的脸色却越发的苍白,身上冷气森森,好似一个死人一般。

青夏缓缓的伸出手去,紧紧的握住了秦之炎的手。

没有说话,没有语,只是紧紧的握着。

有一个人,突然在生命里出现,突然就那样堂而皇之的走了进来,等主人发现了的时候,已经扎下了根。

青夏抿紧了嘴角,她颤抖的伸出手去,扶上秦之炎的额头,轻声说道:“我一定会帮你的。”

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曾几何时,有人这样对自己说着,现在,她抓着那人手,声音很轻但却坚定的说道,我一定会帮你的。

窗外的风轻轻的吹着,青夏一身月白色的长裙,裙脚上染了淡淡的血迹,她握着秦之炎的手,将头缓缓的靠在他的身上,眼泪渐渐氲湿了被子,她紧抿了唇,过了好久,肩头轻轻的抽动一下。

清瘦的男子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空气里一片安静。

许久许久,女子似乎已经睡着了。

“依玛儿……”

低沉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声音微小,几不可闻,但是还是清晰的响了起来:“对……不起……”

月亮渐渐滑下树梢,漫长的一夜就要过去。

早晨醒来的时候是秦之炎轻轻推了推青夏的肩,她睡眼朦胧的睁开眼睛,就看到秦之炎温暖的笑容。

他面色虽然仍旧苍白,可是却已不似晚上那般一片死灰,眼睛闪动着温和的光彩,嘴唇也有了血色,他坐在床上,看着将头靠在他腿上的青夏,淡淡的笑道:“你醒了。”

青夏缓缓的抬起头来,微微一愣,过了一阵才轻轻的笑了笑,“醒了。”

刚要站起身来,脚下却猛然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跪在地上一个晚上腿早就已经麻了。秦之炎手疾的扶住青夏的身子,连忙从床上下来,扶着青夏坐在床榻上,蹲在她的身前,轻轻揉捏着青夏的腿,柔声说道:“腿麻了吗?”

“哦…..恩。”青夏愣住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连忙答应着。

秦之炎轻轻的敲打着青夏的腿,一下又一下,微微低着头。明媚的阳光从窗子射进来,照在他的面孔上,幻化出一层金灿灿的光晕。青夏霎时间有些恍惚,她愣愣的看着秦之炎,直到他缓缓的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笑着说道:“好点了吗?”

好似昨夜的一切,不过是青夏的一场噩梦。可是衣襟上暗红色的血迹,却是那样的提醒她一切都是那样真实的发生过。

一丝丝悲凉的感情袭上青夏的心头,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两人很有默契的谁也没提晚上的事情,关上那扇青绿色的竹门的时候,远处的风淡淡的吹了过来,扬起青夏洁白的裙角,她仰起头,看着半空中奇怪的光晕和美丽的飞鸟,心里好似有什么东西也随着那扇门一起关上,那么多的回忆和刚刚萌生的情感,就那样被锁在了那扇竹门之内。

遍地的花瓣随着微风飘散而起,在半空中漫天飞舞,青翠的竹林之前,白衣的女子眉眼清丽,好似出尘的仙子。

“依玛儿,走吧。”

穿越过浓密的竹林,绕过热气腾腾的温泉,越过一条清澈的小河,就是一片开满黄花的山岗。

这里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神奇,天那么近,仿佛近在咫尺,似乎一伸手就能将阳光抓在手上,可是当你站在山岗上的时候,才发现原本认为很近的东西,仍旧在远处遥遥的望着你。

这里,是秦皇帝陵的青木大殿,并不是什么世外桃源,一千多年前,曾有一个女人孤独一人的守在这里直到终老,现在他们要从这里走出去,外面虽然有风雨,但是却也有更为重要的真实和希望。

青夏站在山岗之上,回过头去,只见满山遍野的黄花地上,秦之炎一身青色长衫,眉眼淡远,笑容温软,一头黑色的长发束起,在微风中轻轻的飘荡着。

“秦之炎,出去之后,我们还会是朋友吧?”

秦之炎淡淡笑着,似乎记忆中,他总是这样风轻云淡的笑着,再没有别的表情。

“会的。”

“恩,”青夏重重的点了点头,然后就决然的转过身去。

似乎在遥远的天地之间,一扇巨大的几乎可以撑开天地的青色巨门巍峨的耸立在那里,高高的耸入云霄,青夏站在它的下面,像是一只蝼蚁般渺小。

门上,有着古朴的花纹和奇怪的鸟兽,大片大片火红的流云漂浮在半空之上,色彩极尽瑰丽,淡淡的木香轻柔的回荡在空气之中,青夏伸出手来,手上的伤痕仍旧没好,用白布层层包裹着,只露出一小节白皙的指尖。摸索着上面厚重古朴的纹路,一股几千年的沧桑感霎时间涌上心头。

一千年前,死不是也有这样一个女子,一身月白色的简单裙褂,温柔的站在这扇门外,轻轻的摸索着?

“轰隆”一声巨响,突然响起,青夏微微一愣,感觉到门的那一边似乎有人在猛烈的撞击着。心念一转,就缓缓的转过头去,直直的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秦之炎。

男子的眼神也扫了过来,他看着青夏,面容淡定,没有一丝波涛,可是却仍旧有点点温情从他的眼角流露出来。

“秦之炎,你会忘了我吗?”

又是轰隆一声巨响,震得巨门上的尘土纷纷飞扬而下,秦之炎伸出手来,为青夏挡住眼前的灰尘,然后摇了摇头:“不会。”

“那就好,”青夏微微笑道:“我也不会。”

“依玛儿!”

刚要伸出手去,秦之炎就突然叫住了青夏。青夏一愣,却没有回头,只是听着后面男人淡淡说道:“这个世上,很多人,是一生下来,就注定要背负着一些使命和责任的。我,也是一样。”

淡淡的点了点头,青夏沉沉的吸了口气,伸出手去轻轻一推,沉重的木门突然轰隆一声,发出千百年来沧桑的巨响,然后,在青夏的轻轻一推下,缓缓的打开。

那边的人那样努力都没有打开的巨门,却在青夏的轻轻触碰下,轰然洞开。

金碧辉煌的王陵正殿一点一点呈现在眼前,然而青夏却再也没有半点欣赏的心思,因为在殿门打开的那一刻,她同时也看到了数千名黑压压的轻甲士兵,他们焦急的眼神直接穿过青夏,投射到青夏后面的地方,然后渐渐的化作一片狂喜。

“三殿下!”震耳欲聋的声音同时响起,所有的士兵齐刷刷的跪在地上,蔓延喜悦的仰着头,看着那个阳光的照射下,一身青色长衫却仍显得充满了锐利锋芒的男人。

“都起来吧。”低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男子从青夏的身后走上前来,越过青夏,脚步坚定,不带一丝虚弱和疲惫,像是统帅千军的将军一般,有着沉重的压抑和魄力。

“殿下你没事?”仲伯惊喜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苍老的老人满脸喜色的奔上前来,然后突然看到了秦之炎身后的青夏,奇怪的叫道:“唐姑娘?”

是的,出了那扇大门,原本的秦之炎变作了三殿下,依玛儿也就变成了唐姑娘。

像是盘古的巨斧突然在两人之间劈出了一道大大的鸿沟。

她站在这边,过不去。而他,也绝对不会走过来。

“殿下!北匈奴兵袭风崖城,穆将军将之完全击溃,炎字营已经占领风崖,要不要进一步占领北方封地?”

“殿下!冯厉两大世家被北匈奴抢掠,世家子弟大多死于惑乱。由于穆将军赶到的及时,百姓并没有什么伤亡。”

“殿下!北疆大营已经控制在了炎字营的手上,冯家亲军过苍梧江的时候大河决堤,全部死于河中。”

“殿下!南疆蛮族和南楚决裂,东齐对楚宣战,西川供应南楚粮草,我们要不要参战?”

“殿下……”

纷乱的声音不断的回荡在青夏的耳朵里,她看着远处那个虽然清瘦却仍然挺拔的身影,只觉得一阵绝望的恍惚。她突然不可抑止的想回过头去,再看一眼那扇青木大门之后的锦绣山川,可是终于还是克制住自己的行为。她缓缓的退出人群,一步一步的走出了秦国最为神圣的秦皇正殿。

前面,是灯火通明的正殿通途,通往外面那个寒冷却真实的世界。

后面,是大片秦国军方的权贵将领,他们将秦之炎围在里面,隔成了一道森冷的人墙,连视线,都阻隔住了。

“秦之炎,出去之后第一件事你最想做什么?”“召集人手,封了皇陵吧。”

“秦之炎,我们俩从这里走出去,算不算也是一身铜臭了。”“我们这不叫染了一身铜臭,我们这叫视钱财如粪土。”

“秦之炎,我叫依玛儿,是长生的意思。”“依玛儿,啃的鸡是什么鸡,我将来一定给你抓一只来。”

“秦之炎,我被我的国家抛弃了,我的朋友战友全都不要我了。”“依玛儿,他们不要你,我要你。”

“秦之炎,我早就想歇歇了。我想上大学,想谈恋爱,我本来也不想干了。”“好,你跟我回大秦,我带你去上书房读书。”

“秦之炎,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被它们吃了,我以为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我以为……”“傻瓜,我还活着,你听听,它还在跳,我还活着。”

“秦之炎,我们还算是朋友吧。”

“……算……”

秦之炎,我们不会再是朋友了吧,再也不会是了。

从走出青木大殿的那一刻起,就不是了吧。

你,终究不是青木大殿中的温柔男子,走出了那个地方,就已经成了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的大秦王爷。

那晚的夜色就算再是昏暗,她也不会认错的。

明晃晃的大殿里,跪着那么多人。有冯将军前往探路的探子,有加凌河上的艄公,有那晚黑衣黑甲被自己误认为是敌方援兵的军人,甚至还有那名被自己绑了一个晚上的黑衣男子。

她突然发现自己真的是一个傻子,巨大的讽刺在天空上疯狂的叫嚣,将她的心撕成无数个碎片,鲜血淋漓的丢到了大雪山的巅峰之上,任漫天的秃鹰一起啄食。

心痛到无以复加的时候,疼痛就会麻木。可是她没有麻木,她只是有一点淡淡的悲伤,和对希望的再一次破灭。

这本就是一个局,双方都已经摆明了车马,等待着对方放手杀来。而自己,不过是一个无意中闯入棋局的棋子,自以为是救世主,却不知,只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傻瓜。

枉费,她流了几年都不会流的眼泪。

枉费,她几乎拼尽了重生的生命。

枉费,她差点丢失了自己的那颗心。

枉费,她自以为掌握了自己和他人的性命,苦苦努力,与天挣命,却不知,只是在唱着别人钦点的戏码,做一个身在局中不知局的戏子。

一切不过是一场可笑的独角戏,徒劳而为,如今,也该是到了落幕的一刻了。

青夏独自行走在正殿通途的长廊里,脚步坚定的向外走去。一步,又一步,终于,嗅到了一丝清新的空气,她微微仰起头,逼回眼角的泪水,任清凉的风吹在她的脸颊上,刀子一般的疼,可是却有着一种莫名的畅快。

从今以后,天各一方吧。

本就是不相干的两个人,终于还是要回到各自的轨道上,走着自己的路。

这个世上,永远不是谁没了谁,就会活不下去。

在她的身后,一双沉静的眼睛一直凝望着那灯火通明的甬道,一直望着,直到那抹白色娇小的影子完全消失,他才收回了凝固的目光。

曾几何时,那不是一个人的身影。在她的身旁,还有一个青衣男子,女孩子仰着头淡笑着看着他,指着两人手腕上的白色长绫,笑着说道:“这样系上,就算我们走失了,也可以顺着线找回来。

现在他不知道,那条线,究竟是在万丈蛇窟下断了,还是,被他自己亲手砍断了。

四方神殿里的一幕,像是一场大梦,现在到了梦醒的时候,他却猛然发现,他仍在留恋着梦里的一切。

女孩子清脆的声音突然又回荡在自己的耳边:依玛儿,是长生的意思……

他知道,他的长生,已经永远的失去了。

虽然,在不久的曾经,他曾那么近的接近了,甚至只差一点就可以将之永远的握在手里。

冰冷的风吹在空旷的大殿上,掀起一地的灰尘,青衣男子站在大殿中,面目萧索,眼神淡漠。

他算尽了天下,却没有算到自己也会有动容的一天。

这一仗,他终究还是败了。

只是不是败给南楚,不是败给东齐,更不是败给大哥那个废物,他是败给了自己,同时,也败给了她。

竹本无心,奈何节外生枝。

依玛儿,究竟是我错了,还是时间错了?/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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