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凡尘当然知晓此事实情,所以明白那位朋友,并非如同天下五域许多人背地里咒骂的那样。
谣言之所以是谣言,有时候是因为很多人固执的认为自己的推断才是真相,有时候是因为当事人没有解释,所以愈演愈烈。
关于无夜的那个谣言,则是两者皆有。
但凡尘知道,严格来说这并不是无夜的错,因为他当年确实想要一了百了的死去。
可惜明大仙子与明二仙子不让他死,而他那时候谁也打不过。
凡尘无意对那三人的选择做出任何评价,那是他们三人的问题,更没有碍着旁人。
何况无夜是他的朋友,太清宫明家那两位也是极了不起的奇女子,他对他们三人向来尊重,自然不会乱说。
问题在于,这件事情确实离奇的让人难以置信,解释起来会很麻烦。
所以他隐去了无夜的这桩往事,假装不知对方的家事,这样就不用与妻子解释,不会暴露更多细节,能省许多功夫。
退一万步,妻子不可能认识那位道涯仙君,多半只会将对方当成自己一个练剑的武修朋友,暂时也没必要解释。
“你那位朋友不会此月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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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不语静静的饮着汤,忽然想起她本月得回天门一趟。
魍无量与魉云鬼等人,已经带领天门数万弟子,将血煞炼狱重重包围,随时都准备好了冲杀开战。
只是血煞炼狱的护宗大阵实在诡异。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让那位血煞炼狱的宗主狗急跳墙,梦不语决定先下手为强。
反正围都围了,不如顺手杀杀试试。
虽然血煞炼狱那护宗大阵神诡异常,近乎没有破绽,但并不代表操控阵法的人没有破绽,就算未必能杀死炼血海,也不会损失太多。
“应该是下月初来,你这些时日有事?”凡尘好奇道。
按照以前的经验,妻子每次行商回来都会待家一段时间,怎么这次这么快又要走?
“有些着急的生意要处理。”梦不语解释道,同时盘算着时间,微微舒了口气。
“好在我月初之前能回来,不会给你落了脸面。”梦不语仔细回应,担心夫君介意。
凡尘当然不会介意,他有意将妻子介绍给朋友们,也是为了昭告天下做准备,还有些小小的炫耀心思。
但并不非要急于一时,只要在他思衬清楚如何向妻子妥善解释前,总归来得及。
“对了,你上次不是说要与我讲一个故事?”
凡尘自然还记得,不久前尚在莫城的有间客栈时,妻子有些话想与他说,可还没有做好准备。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与自己说了,等到归来之后,若心情还不错,会与自己讲一个故事。
凡尘能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或许与妻子的身世有关。
“现在心情如何?”
不知为何,随着凡尘问了这句话,魅烟行与梦蓁蓁反而愈加诧异,眼眸中透着些好奇与有趣的情绪。
这是要摊牌了吗?
餐桌之上莫名安静下来,众人看向了梦不语。
梦不语幽幽的看了凡尘一眼,觉得这人真是不懂事儿,夫妻间的话,哪怕无甚旁的意思,等回到房里再问不行吗?
只是他肯问,她怎可能不说。
“心情尚可。”
梦不语的声音很轻,一如既往的端庄稳重,却让凡尘的笑容更加欣然。
这就是愿意讲那个故事了。
……
……
外面的后院里,连羽鸡都不叫了,仿佛整个世界都宁静的等着。
有故事可以没酒,但不能没有听客。
除了梦不语之外,剩下的五人都很认真。
只是男子听客与女子听客之间的认真,大抵蕴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
“曾经有一个小姑娘,她的身份远比寻常凡人尊贵,要远远超乎你们的想象,但她的命也很不好,没过多久安稳的日子。”
梦不语斟酌着用词,尽力的暗示着夫君,不希望他以后产生过多的自卑感与畏惧感,进而疏远她。
凡尘大致懂了,和他猜的应该没有太大差距。
“那个小姑娘莫非是落难的公主?”
他轻轻揽住妻子,以示安慰,不希望她因为追忆往事而难过。
在凡尘来看,这并不是一个多么新奇的故事,莫说是往昔北疆动荡的年月,即便是而今稍有安稳的岁月,城与国的覆灭都只在弹指间。
世间大多数凡人,只能依附主宗的庇护,少人为城,多城为国。
一般能够执掌一国的主宗,势力自然稍大于寻常小宗,但对整个北疆而言,即便只是一大魔宗庇护之下的国,少说也有数千余,并不稀罕。
到了那等境地,就连大多数小国的主宗也不会耗费太多精力管理凡人,会选出人间的代行者作为‘王族’,负责民态安康以及收取例行的岁供。
这些作为‘王族’的代行者,身份自然远比寻常凡人高贵,但无论是因为与外冲突,亦或该地主宗的权势更迭,都很容易朝荣夕败。
想来妻子的娘家,应该就是如此。
或是某些缘由,让她所属的王族败落,尚且年轻的她被迫亡命天涯。
这种事情无论对于凡间亦或修界而言,都并不罕见。
感受着丈夫的安慰,梦不语心情稍霁,略作犹豫点了点头。
公主这个词不太妥当,她是梦海阁的嫡女,身份自然更加高贵,但为了不让丈夫难以理解,她默认了这个凡人习以为常的说辞。
“虽然可能略有不同,但差不多。”
听到两人一问一答,反倒是一旁的陈语生诧异片刻,不仅觉得有些意思。
“这么说我还是王族后裔?”
陈语生略为有趣的神情,被梦不语当做了惊喜的神情,这才有些郁闷,为何她当年连儿子也一起瞒了。
“你的身份远比你想象的要尊贵许多,要自信些。”
陈语生不敢和母亲顶嘴,也不敢扫母亲的性子,只好表现出更加惊喜的笑容。
但他的心里不禁吐槽。
“娘啊,您也根本想象不到,您究竟嫁了个多么牛哔的丈夫。”陈语生一瞬间,甚至想要将这个秘密脱口而出。
凡尘看了陈语生一眼,才没有让他露出马脚。
“之后呢?”他的声音又满是温柔与耐心,二十年如一日的体贴。
梦不语稍感安心,也柔静的笑了笑,简单的讲了那个故事里的小姑娘复仇,并且夺回家产的故事。
只是担心吓到丈夫,她特意讲的温柔了许多,淡去了许多血腥与仇恨,反而显得那个小姑娘愈加委屈且让人心疼。
就像是凡间说书楼里,说书先生偶尔会讲的那些巾帼公主的复仇故事。
听着这个故事,让凡尘忍不住心疼,将妻子揽在了怀里。
他其实早有猜测,妻子这些年的‘行商’恐怕另有目的,不太可能是真的简单行商,而今来看果然如此,她是在复仇之后,稳固收回来的那些势力。
“其实你不用如此辛苦,有任何愿望都能告诉我。”凡尘不顾儿女在场,轻轻刮了刮梦不语的鼻子。
梦不语愣了愣,清艳的脸颊浮起一抹淡绯,眼眸中是极浅的嗔恼。
当着孩子做什么呢?
凡尘笑了笑,示意梦不语转头。
以竹空君为首的四人,正埋头吃饭,仿佛什么也没看见,他们吃的难得的快,都忘记了夹菜。
梦不语回过头,柔柔的瞪了他一眼,也没在闹性子,心里依旧发虚。
不过听着丈夫的许诺,她也觉得有趣,罕见浮现起打趣的神情。
“你又不是神明,我向你许愿,就能实现我的愿望吗?”
凡尘认真的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
“应该可以。”
大多数修者对于凡人来说就是神明,何况以他的境界与地位,对于天下五域绝大多数的修者而言,与神明无异。
除非让时间逆转,人死复生,否则罕有他不能实现的愿望。
哪怕妻子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可以尝试踏碎虚空,以大境界的灵力束缚,为她在无尽的星图之中引下来一颗。
凡尘说的平静,眼瞳深处却是无尽的自信。
梦不语无意考虑丈夫作为凡人的能力是有极限的,此刻能够从他的声音中感受到坚决的情绪与爱意。
他确实愿意为自己做任何事情,这便足够令她感动。
“我只希望你与孩子们平安。”
现在的生活便是她以前从不敢奢望的,而这其实就是梦不语作为凡尘的妻子,而今最大的愿望。
这些年与丈夫执子之手,看庭间花开花谢,抚育儿女成人各自嫁娶,过些年闻竹叶萧萧,杨柳瑟瑟,再相伴至白首无期。
“话虽如此,难得的愿望怎能不要。”
梦不语的眼眸中难得浮了些小女儿态。
似是话说开了,她的压力少了许多,在凡尘面前的性子更显柔和。
凡尘笑了笑,原本听她刚才那话,还以为会放弃‘愿望’,没想到她全都要。
不过这本就是他所愿意的。
“吾妻有命,莫敢不从。”
“那就……”梦不语偏了偏头,犹豫说道。
“以后无论发生任何情况,你都不许与我提出和离。”
——即便是我隐瞒了你许多事情,身份也有一点点吓人。
凡尘根本想不到,妻子竟然会提出这种‘愿望’。
与其说是她的愿望,更不是如说是他的愿望。
“这可是你说的,以后无论发生任何情况,你也别后悔。”
——哪怕是我隐瞒了你很多事情,身份也有一点点离谱。
……
……
“这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梦蓁蓁低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粒,牙都酸了。
平日里看戏本子,都是十几岁的少年少女你侬我侬,在家里可就厉害了,爹娘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把狗拴起来杀。
“是还让不让人吃菜了。”
陈语生纠正了妹妹的语病,感觉嘴里塞满的白米饭寡淡无味。
他低着头脖子都酸了,能抬头夹菜吃了吗?
竹空君与魅烟行则大胆一些,相互对视了一眼,看出了对方眼中深深的无奈与复杂心情。
——连孩子都这么大,还能离咋地?凑合着过吧。
面对这四人小意的打趣,梦不语也难得笑了笑,给女儿夹了一筷子菜。
这便是示意好好吃饭了。
四人抬起了头,长舒了一口。
魅烟行再度将那盘粉蒸羊肉护在身前,像是护犊子的大笨鹅。
这让竹空君肝胆欲裂,那可是他做的菜,连尝一口都不行吗?
凡尘也开始吃饭,顺嘴问了一句。
“那我家尊贵的妻子,曾经是北疆哪一国的公主?”
他有些好奇,更重要的是想要插手一些事情,不要让她太劳心这种俗事。
实在不行可以先尝试与北疆打一场小仗,将妻子所属的那处地域从北疆夺过来,暗中划归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这样她无论想做什么都会轻松许多。
等到自己的身份揭露的那一刻,想来她也会念及这份苦劳,不会太过不悦自己欺瞒了她。
听到丈夫的关切,梦不语握着筷子的左手微微一僵。
她应该怎么告诉丈夫,整个北疆都是她的呢?
一定会吓着他的吧。
“我不想告诉你。”她又开始不讲道理了。
凡尘宠溺的笑了笑,一如既往的不会多问,左右有魅烟行护着她们母女的安危,只要人安全,别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等到妻子愿意告诉他时,随便出手解决那些惹她心烦的人就罢了,反正也不会是何等人物。
……
……
未过多久,饭吃完了。
魅烟行吃干净了一整盘粉蒸羊肉,没有人和她抢。
竹空君看着她吃光那盘粉蒸羊肉,眼瞳满是不忿。
然后,又到了刷碗的时间。
梦蓁蓁可怜兮兮的看着梦不语,这才得空依偎在了母亲的怀里,像是个小委屈包。
“娘亲,我可是您闺女呀。”
于是梦不语怜爱的搂着女儿,又看了凡尘一眼,眼眸中冷清的意思分外明确。
——我是你的妻子,所以你去。
凡尘自无不可,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了自家的狗儿子。
陈语生也可怜兮兮的回看着老爹。
“我可是您儿子啊!”
“嗯,我是你爹。”他认真说道。
最终,一如往常,陈语生抱着一摞碗碟走向了厨间。
受了再大委屈,也不能让眼泪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