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秋去韩叔家,看到路时予邮回来的照片被放在墙上的老相框里。
其中有一张,他站在漂亮的花园里,后面是一栋别墅,一个比他矮半个头的男生站在台阶上,右手搭着他的左肩。
路时予还是和以前那样,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镜头。他不说话的时候眉宇间透着冷傲,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高贵孤傲,霸气和桀骜不驯;笑起来时又明亮柔和。
别的相片是在燕京三中门口以及其他景点拍的,都是同样的表情。
其实仔细看,还能从他的眼底瞥见那么一丝的忧郁。
那个明亮的少年,回到燕京,似乎变得有一点点不一样了。
季秋在相框前站了许久,看着照片里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少年,想从照片的背景,从他的表情里,从每一个细节抠出他生活的细枝末节。
和路时予接触下来,季秋感觉得到,他并不是那么爱照相的人,却还是愿意不厌其烦的拍一堆照片邮寄给韩叔和韩婶,虽然每张照片他的表情如同复制粘贴。
韩婶走进来,见她正在看那些照片,放下东西,手擦了擦围裙,说道:“小路寄了信过来,我拿给你看看。”
没等季秋回应,韩婶走进堂屋打开一个红箱子锁,像宝贝一样取来一个铁皮盒打开,里面放着些信件、房产证结婚证之类的。韩婶摸摸索索地找出来一封信,交给季秋。
季秋从封口里取出信纸。信不长,路时予的字迹还是那样,潇洒不羁,又不失风骨。
韩婶絮絮叨叨说着话:“我不识字,你韩叔看的,念给我听的,这孩子有心,还这么记着我们,给我和你叔买了很多东西,补品啊什么的,还说都是国外进口,还有按摩的。昨天还打电话了,我说浪费那些钱干什么,他爸赚钱也不容易,可不能这么浪费,他就笑了,说要我们保重身体,以后接我们去京住几天。我们老两口的过去,多给他们添麻烦……”
韩婶虽然这样说着,语气里听得出来是喜欢的。
季秋听着,看着他写来的信,说着他身边的日常,简单平常的语言,字里行间透着温暖。
他说他在那边一切都好,保送的名额下来了,不出意外他会提前进入大学生活。
对未来的生活充满希望和信心,让韩叔和韩婶照顾好身体,韩叔少喝酒,韩婶的腰疼最好找医生治疗,等他明年暑假忙完了手边的事,回来接他们去燕京,找个好一点的大夫。
虽然没有一句是写给她的,但季秋还是从他的文字和语言中获得了力量。
也开始期待,明年暑假能够再见他一面。
那天走在路上,听到一首歌,旋律很舒服。
记下了歌词,在手机上搜出歌名,许茹芸的《看完烟火再回去》。
歌词让她想到了跨年夜一起看过的烟花。
晚上,季秋从网吧出来,晚风透着燥热。耳机里放着这首歌,唱到“今年的烟火,依旧闪烁这夜空”这句,她抬头望向天空,夜幕里看到满空的星星。
那日如银河般遍布天际的孔明灯似乎还在眼前。
昨日的记忆又环绕在她脑海,是那些许过的愿望,也是一起放飞的孔明灯。
高二快结束,学期期末的时候,季秋听说路时予已经拿到了全国奥数竞赛决赛一等奖。
简初叶告诉她,路时予和陈星落都会提前参加高考。
季秋一面为他感到高兴,另一面,心头空落落的。
说不出什么原因。
路时予没有如约回来。听韩婶说,他被提前保送了北大,暑假在美国集训。
知道消息的那天是2009年8月7日,立秋。他被保送的新闻在各大报纸上登了足足一个星期,成为所有高考生的榜样,南中的老师但凡教过他的都会骄傲的提起路时予这个名字。
距离路时予回燕京,刚好一年。
再一个月不到,季秋就要升入高三了,传说中如炼狱般的高三,路时予却不用经历。
季秋从手机里翻出来路时予的手机号码,手指在键盘上反复摩挲,鼓起勇气敲下“恭喜”两个字。
犹豫了很久按下发送键,那个沙漏来来回回旋转着,接着跳出来一个感叹号提示:发送失败。
她像是松了口气,却又感到酸涩。
也许命中注定如此吧。
这条没有发送成功的信息永久地保存进了草稿箱。
就在她以为无望之际,平白无故砸下了一颗糖。
半个月以后,八月底,快开学,她见到了路时予。
那天她从外婆的老房子出来,走到弄堂口,看见一道身影从对面弄堂出来,她以为看花眼了,站停在那儿,看着他。
见是她,路时予也楞了楞神,在对面停下,两人望着彼此,怔了有一秒,他走过来,停在她面前。
季秋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在眼前晃了晃,他的手长得好看,指骨分明,指甲修的齐整,辨识度高,在阳光下白的透光。
听到他问,“不认得我了?”
季秋仰起脖子看他,一年没见,又长高了不少,心里被巨大的开心充斥着,摇了摇头,故装镇定道:“不是不认得,是没反应过来,你……什么时候来的?”
“今天早上到的,带韩叔韩婶去我家玩,”他又看了看她肩膀上的书包,“准备上哪?”
季秋抽回游离出去的神思,“你问我吗?”
路时予站直了身,看了看周围,又低头,眼眸盛笑和促狭,“这里还有第二个人啊?”
季秋垂下头,悄悄笑起来,用手揉了揉耳朵,做着这个掩饰动作,用力抿着唇,将笑意压下:“去书店一趟。”
“买几本书。”她补充道。
“走吧。”路时予说,“我送你过去。”
一下把她拉回现实。短暂的相逢,之后尘埃落定,各归各位。她的情绪低落下去,捻着手指,像是不甘心的问道:“那……什么时候走?”
“今天就走,晚上九点的飞机。”
还在想他回来初叶也没说,早上来晚上走,那确实用不着说的……她算着时间,“哦。”脚步也放缓了。
这次回来,她感觉路时予变了很多,不说话的时候还是酷酷的,但总觉得和以前的那种酷不同,她想到了照片里的路时予,是那种感觉。
在那边发生了什么吗?
胡思乱想着,听到他说,“下学期高三了。”
“嗯。”季秋轻轻道。
夏天的太阳是很热的,他们没有打伞,走在屋檐的阴影下。他还想说什么,被她冷淡的回应打断了,季秋想着心事,没注意,但很快,她抬起眸朝路时予笑了笑,“恭喜啊,我们都羡慕你呢。”
路时予弯唇,接受了她的贺喜。望向这里他呆了一年的地方,从不熟悉到熟悉,从不喜欢到割舍不掉,也只经历了短短一年的时间。
季秋还想问问他在那边的生活,到口的话在看到他的侧脸时生生咽回肚子里,只是因为曾经在同一个班级学习过,在同一个地方生活过,就武断的以为他们会是同样的人,生硬地凑进同个世界。
这本就是天真不理智。
白鸽会去属于他自己的蓝天,乌鸦只能留在黑暗里觅食。
她深知此理,却忍不住涉险。
脚下踩到石子,季秋一顿,停在原地,皱眉。
“怎么了?”路时予也停住,看她。
她弯下腰,疼得龇牙,“崴了一下。”
她的脚是旧疾,稍微不慎就会崴。
看他皱着眉,季秋反过来安慰,“没事的,以前也这样,疼一下就好了。”
弄堂寂静无声,不远处卖菜的摊贩骑着三轮车经过,吆喝声传来。
“我背你上药店。”路时予背对她半蹲下身,微微侧过头,“把书包垫在前面。”
望着少年宽阔肩背,季秋感到眼眶涩涩的,眼底升起一层朦胧水雾,她轻轻吸了吸鼻子,指尖擦掉眼角的湿润,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寻常,“我怪沉的,药店就在不远,我在这等你吧。”
路时予听出她语气的执意,他没说什么,僵硬的背脊停顿了下,直起了身,面朝季秋,微低着头,眸底是黯的。
眼前的亮光被瘦高的身影掠夺地失了色,季秋有一瞬的失神,反应过来,去翻口袋,“我给你钱。”
话音还没落,眼前的少年转身抬脚离去了。
走的是药店那个方向。
望着他的背影,心底说不清的情绪蔓延,将她牢牢包围缠绕,大热天里透不过气的难受。
追不到的风,贪恋它一瞬的凉爽,但风会远去。
季秋找了个石墩坐下,低头看着日影,额头渗出了汗,她抬手随意一抹,发了一会儿呆,抬起头看见路时予远远走过来,除了药,他还买了水,一径走到季秋面前蹲下,掏出袋子里的药。
看懂他的意思,季秋局促地伸出手去,去抢他手里的袋子,想说不用了,这句话堵在了喉口出不来,慌乱之间不慎碰到了他的手,指骨修长坚硬,吓得她连忙缩了回。
路时予抬眸看住她,嗓音沉了几分,似警告,又不似,“别动。”
然后手掌轻轻按在她的脚踝上,“这里?”
只觉得电流从他指尖蔓开,激荡过她全身,大脑瞬间失去了思考能力,疼痛也感知不到了,只发怔地盯着他的眼,而后叫了一声,“路时予。”
季秋嗓眼干的冒烟,这一声出口颤得不能听,她抿住了唇。
“疼?”路时予眼睫一颤,抬眸,同时松开了手,看了看她,随后转头拿了袋子里的矿泉水,两瓶捏在手心里,问她,“冰的还是常温的?”
他买了两瓶,让她挑。
算算时间,姨妈也快来了,她挑了常温的那瓶。
路时予随手把冰水扔回去,拧开常温那瓶递给她,“喝了我的水,让我上个药呗。”
像是在求她,听语气却不像,可话里的意思却那样明显。
暑气自脚底涌来,分明已经秋天,怎么还会这样热?
路时予帮季秋上完了药,扶她起来,虽然没那么疼了,还是一瘸一拐的,路时予捏住她的手腕,这次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弯下身将她的手搭在自己肩上,“背你的这点力气我还是有的,等你到了书店都关门了,别磨蹭,上来。”
他一口气说完,像是憋了许久,抓着她手腕用了点力道,季秋力气到底不敌他,只好摘下书包,照他说的将书包垫在他后背上。
第一次距离那么近,近到能听到他的心跳声,急促的呼吸声还有在阳光下闪动的湿发,以及混在空气里浓郁的荷尔蒙,还是那阵让人熟悉悸动的薄荷香味。
只要一闻到,就会想起路时予。
他的心跳很快,大概是天气太热,背着她很吃力吧。
季秋稍稍将身体仰起一点,减轻他的负荷。
下一秒,他的手指隔着她的裤腿轻轻点了点,“别乱动。”
像是后面长了一双眼睛似的,她想着,怕又被发现什么小心思,乖乖趴在他背上。
走了一会儿,没听到她动静,路时予轻轻掂了掂她,季秋心跳起来,忙说,“是我太重了吗?”
他轻笑了声,“要是嫌你重,我会背你?”
她脸红红的,用刚才碰过冰水的冰凉的指尖给脸降温。
没听到说话,路时予问,“心情不好?”
她半张了张口,声音微不可闻,“嗯。”
但路时予还是听清了,“脚扭伤了不舒服,还是天气太热?”他在猜测她心情不好的原因,很耐心的样子。
明知道他看不到,季秋还是摇了摇头,“不是的,和脚没有关系,和天气也没有关系。”
“那是什么原因?”他问,“压力大吗?”
“也许是吧。”季秋缥缈的说道,不知为什么,她感到心口闷闷的,不想和路时予走在一起了,也许今天的遇见本就是一个错误。
“路时予,”她叫,“你放我下去吧。”
像是感知到她的心情,路时予没有问为什么,而是走到一处凉荫下,将她放了下来。
季秋抱着书包,单脚跳落在石墩上,仰头看着他,“路时予,就把我送到这儿,好吗?”
接下去的路我想自己走。
他不放心地看了看她的脚,“你的脚……”
“我没事,就算你把我送到那里,待会回来我也得自己走回来对吧,”季秋勉强朝他笑着,如果不这样笑,她怕自己会哭出来。
“我也不介意把你送回来,你买完了书给我打电话,我的号码没换。”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
季秋摇了摇头,伸手将他往外推了推,“你去忙你的吧,晚上九点的飞机,七点多就要出发了,一定还有很多事要忙,快去吧。”
说着,她抱着书包,快速跳下石墩,像是怕下一秒自己会反悔一样,不敢回头看路时予,忍着痛小跑了几步。
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但那一刻内心被很多很多苦涩和委屈填满,也许路时予不曾送她回来,没有背她,不帮她上药,不对她说这么多话,她能坚定地转头,现在这样,让她无法干净利落也无法狠心说再见。
贪恋风经过身边的凉爽,贪恋它能停留多一点时间。
明知道不可能,明知道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也许还会相见,但不会再有任何时候会比现在离他更近的时候了。
季秋跑出很远,忍着脚上剧烈的疼痛,被内心的那股惆怅搅动翻涌压抑的不受控制,她停了下来,转过身,看到的是路时予背对着她离开的背影。
越走越远了。
眼泪终于滚落下来,视线模糊,她想尽情哭一场,可发现连哭都哭不出来,流着眼泪望着他的背影。
她这样没有勇气不勇敢的人,活该配不上这样好的路时予。
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初恋了。也再也不会遇到下一个路时予了。
季秋并不知道,在她转过身跑开的时候,路时予驻足在原地望着她的眼神。
那孤单又倔强的背影,像是一瞬之间积攒迸发出了无穷的力量,逃离有他的那个世界。
可他的心里,却只有疼惜。
也怪自己没有能力真正帮到她。
——
日子照旧这么过了下去,没有任何新鲜感。
高三发生了很多事。
季秋全力摒除了一切杂念,她把网吧兼职的工作辞了,手机也不怎么玩了,除了学习就是学习,一有空就刷题,连睡觉的时间也减少了。
可能是路时予被保送的事情刺激着她,也可能是心里那股不服输的倔劲,两年后在燕京见面的约定成为这最黑暗日子里唯一的光亮,把这当成了接下去全部的信念,拼命地学习,每次在快要放弃的边缘,就会拿出那年的田径比赛的毅力:默念着他的名字拼死也要赢。
路时予三个字成了她的座右铭。
和简初叶丁月白联系也不像以前那么多了。
对高三的印象停留在讲台上口沫横飞的老师,讲台下埋着头刷刷记笔记的声音。
是下了课热烈的交流讨论声;是课代表的催作业声。
比人还高的大摞卷子;红色的、蓝色的、黑色的摘记密密麻麻混杂在错题旁。
是一本本厚厚的错题本;是“一个主题,两对关系,三项原则,四种途径”;是作用意义不同角度的分析,也是历史的变迁,朝代兴起与衰落,文化与思想的交融。
是头顶的老式吊扇,还有积着灰的白炽灯光。
高三一整年忙到吃饭也没时间,走路也要跑着,除了学习就是学习,连那个人也不敢让自己多想,只偶尔偶尔的,把想他当成给自己在这忙碌的学习生活中的小小奖励。
看书看累了,背书背乏了,抬起头望向走廊外那片狭窄的天空,思想开个小差,想到那个遥远的,在北大校园里的少年,如今怎么样了?
即使高三这年压力巨大,季秋还是坚持着每天晚上跑操场,瘦得比前两年都多,再也没有人骂她“死胖子”了。
成绩也稳步上升着,她的目标一直没变,始终都是“中国人民大学”。
高三第一学期还没结束,陈星落提前进入了燕京很有名的一所军校。
百日誓师大会上,校长在主席台上激昂澎湃地发表了一段演讲,最后他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自由则国自由。我们伟大的□□主席也说过,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孩子们,祖国的未来掌握在你们手里!你们每一个人都是家之希望,国之栋梁!”
高三十八个班所有学生齐齐起立鼓掌,掌声久久回荡在礼堂上空。那一刻,作为他们其中的一员,季秋深受触动,她忽然想到了路时予。
那个站在彼端闪闪发光的少年。
那个问她“你有什么梦想”的少年。
梦想可以很小很小,也可以很大很大,每一个梦想都该得到重视,努力追逐。
她要更努力地朝光跑,无论前路坎坷,荆棘遍野,奋力一搏,不亏此生来此一遭。
2010年6月7日高考。
这周都在下雨,天气都很凉快,季秋几乎没有时间关注别的事情,就连考场里考试的时间也争分夺秒着。
三年的努力和成果,背水一战。
6月8日考完最后一门英语,天空放晴。季秋从考场走出来,看到身边高声欢呼的同学,人有点恍惚,像是做了一场梦,脚踩在地上有种不踏实的感觉。三年,这么快就结束了吗?
地上还湿着,到处都是被撕破的书,碎片像雪花一样洒在湿哒哒的路面上。学生家长的车被放行进来,整齐地停在去往食堂的那条林荫道上,来来往往的家长拎着孩子的行李和被褥,都在问考得怎么样,暑假去哪里玩。
季秋的舅舅来接她。季秋昨天就把书理回了寝室,她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把课本卷子都扔了。去寝室的路上,舅舅问她考得怎么样,她回答还好。她的回答永远都这样中规中矩,没有差错,也不让人有幻想和惊喜。
对面高三男生寝室楼传来兴奋的尖叫声,有人把脸盆、书本、热水壶等等能扔的东西全都往楼下抛着。
宿管阿姨在楼下骂人,夹杂在一片尖叫声中,场面混乱又疯狂。
所有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宣泄着独属于他们这个年纪的嚣张和不羁。
季秋没有来得及和丁月白还有简初叶告别,那天一切都匆匆忙忙的,谁也没想到两天前和简初叶的那顿饭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为了庆祝她高考结束,舅舅一家特地在外面吃了一顿饭,快吃完的时候,接到简初叶的电话,那边叽叽喳喳,没头没尾的,“路时予那狗竟然暗戳戳的给我们每个人都留了言。”
季秋又惊又喜,夹杂着些莫名的落空感,“他去过学校了?”
简初叶吃着东西,说话有些含糊,“方晖说他去学校留言墙拍照,没想到在最下面的角落里看到了他给我们每个人的留言,这个闷骚的狗东西,他还期待我们自己发现吗?”
季秋压着心跳,尽力平静道:“可能是忘记了吧。”
和简初叶打完电话,季秋有点坐不住了,和舅舅他们打了声招呼之后,在餐馆门口打了一辆车到学校。
所谓的留言板实际上是一片涂鸦墙,在学生之间很流行,他们会把寄语、愿望,甚至是表白都写在这里,它坐落在食堂和操场中间的一条人工隧道里面。
这个地方季秋有时候经过的时候会当做散心来看一下大家写的话,高三学业紧张就没有再来过了,更想不到路时予会给他们每个人都留言。
想必是去年暑假他回来之后还来了一趟学校,却没有告诉任何人。
那天连道别都没有和他说一声。
季秋按照简初叶说的大致方位,弯着腰仔细找着,最后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
并不是全部都写在一起的,而是分散了几个地方,像是跟人故意捉迷藏一样。
季秋找到了他写给陈星落的,写给方晖的,写给简初叶和丁月白的,可找遍了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他留给她的话。
那天,季秋一直找到天色渐暗,最后找的都累了都没找到,她垂着头蹲在墙角,那一刹那,失落的,挫败的,无言的颓丧紧紧包围住她,眼眶发热,眼泪积聚,却始终落不下来。
忽然感到迷茫,这样的执着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根本不会喜欢她,就算再努力再优秀,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啊。
像是最后一根压在骆驼身上的稻草,将她一下子打击崩溃了,她不知道这三年来的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失去了方向,浑浑噩噩离开学校,等到反应过来时,发现已经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天幕垂落,舅舅打来电话问她在哪里,她哽咽着声音,轻轻说道:“舅舅,我不想去燕京了。”
舅舅没有问她太多,像是明白她,只说:“去哪里都行,我们都是你的亲人,永远都在家里等你。”
眼泪终于承载不了这句话的力量和温度,啪嗒一下落了下来。
这个晚上,舅舅的话刻在了她心里,让她一下子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不再为那个渺茫不可能的人而落寞,虽然有时候想起来还是会心疼会难过,但是她相信时间可以治愈一切。
查分数那天晚上,全家人都候在电话机旁,听到分数之后,季秋楞了好久,比她自己估出来的分数还要高,也比往年的录取分数线高出一截。
一打电话,丁月白考得还不错,简初叶这次没发挥好,她想去燕京,但显然分数不够,可能会复读。
去学校填志愿那天,徐老师喜气洋洋的,说这届考得比上届好多了。
她的三所志愿学校都填在南方。
填完志愿之后一周学校举行毕业典礼。
那天,简初叶缺席了。
两天前,她出国去旅游了,还打电话跟季秋说了这件事。还说她可能会复读。
她们三人约好等简初叶回来,去周边城市游玩两天。
那个暑假季秋去外面找了一份兼职,在肯德基打工,十四块钱一个小时,没有像之前在网吧那里舒服,轮白班和晚班。
轮到晚班,季秋会趁着白天的时间去帮飞哥干点杂活,飞哥也会给她工时费作为薪酬。
那个夏天,舅舅家里买了电脑。季秋有时间就会下几部电影动漫和歌曲,放进mp4里听。
这长达三个月的暑假,她几乎看了网上所有有名的影视剧,动漫,也成了最早一批微博用户。
那是徜徉在网络世界里如痴如狂的三个月。
她知道了天涯论坛,最喜欢莲蓬鬼话,在上面追了很多小说。
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校内网改名叫“人人网”。点开路时予的主页,发现他也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再发过新的动态。
季秋不会想到,从这一年开始,互联网将踏入另一个崭新的纪元。
季秋的录取通知书寄来了,是z大。
站在盛夏的烈焰下,她捧着录取通知书,发了好久的呆。
暑假快结束了,简初叶还没从国外旅游回来。就在丁月白和季秋焦急等待的那个星期,季秋在肯德基打工的时候,无意间听到两个客人的对话内容。
说江县要变天了,简氏破产,简浩民欠了巨额高利贷带着二奶跑了。
还说陈家和简家关系彻底破裂,全因为生意上的事,简浩民投资失败,卷款跑路。
也有说到他家里人怎么办。
“听说跟老婆秘密离了婚,女儿被骗出了国,估计回不来了吧,那么大一个公司说垮就垮,多少人得失业啊。”
“所以说做人啊,欲望不能太强,野心太大了,大厦倾覆一夜之间。”
说话的人唏嘘不已。
季秋站着过了好久也没有回过神来,她感到腿脚发麻,四肢发冷,不相信是真的。
连忙走进厕所给丁月白打电话。
手机差点没拿稳,电话通了,她强压着喉咙的里颤意,“月月,初叶她家出事了。”
然后季秋把听到的事情对丁月白说了一遍。
过了半晌,丁月白讷讷道:“怪不得那天陈星落给我打电话问初叶有没有联系过我,我说没有,他也没有说其他的挂了电话。”
季秋问:“什么时候?”
丁月白回忆道:“就是初叶出国以后,过了两天吧,我以为他俩小吵小闹,没放心上。”
简初叶出国之前,和陈星落吵了一架。
至于原因,简初叶没有明说,就隔着电话把陈星落骂了一顿,还说如果他不主动打电话讲和的话,她就一辈子不理他!
季秋以为只是简大小姐寻常耍小脾气,没当回事,宽慰了她几句,还说等她出国旅游散心回来就好了。
丁月白打电话问陈星落。
他说他一直在燕京,没回去过,不清楚家里的事,也联系不到简初叶。
再多的,他也没说。
丁月白也不好意思问太多。
然后打电话给季秋说了陈星落的话。
挂了电话,季秋心情沉重地望向厕所窗外。
想到路时予离开的那天,他们几个人在操场上肆意的模样。
简初叶说,他们一起去燕京。
简初叶还说,十年以后还在这里相聚。
少一个人都不行。
而现在,丁月白即将前往申城,她去了杭市,简初叶回不了国。
三人各奔东西。
人总要学会分别这个课题,可无论经历多少次分别,季秋永远学不会。
有人对她说过,黑夜不会永远漫长。
她不知道黑夜什么时候结束,只能寻找新的光明。
盛夏里燥热的风吹进窗户。
风不会停歇,但青春会落幕。
季秋洗完手走出厕所,关上门的瞬间,她知道。
青春落幕了。
————吹梦到西洲【完】————
作者有话要说:故事的上半部分永远停留在2010年的夏天,记得那年高考结束,看窗外雨过天晴。青春落幕了,不是事事都能如意。
第一卷结束。
休息两天,把前面修改一下,后面会紧接着上来一个路时予的独白番外。
再进入都市,看文愉快。
都市风格会稍稍不同,较慢热。
感谢胖二柚和玉时琼韫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