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之后,季秋点开订票软件,手指点着屏幕却没什么心思,音乐换了一首,留神听了听,粤语的,张国荣的《春夏秋冬》,是高中放在mp3里每晚听着入睡的歌。
熟悉的旋律响起,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和回忆压也压不住地冒出来。
她坐在行驶着的计程车上,转开脸对着窗外发呆,曾经百转千回的浓烈感情,在时间的催化下变成了淡淡的一缕,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提及,会惹她出神,但不会沉溺过久。
那天对丁月白说的是真心话,他早已不是生活里的人了。
一首歌的时间里,季秋买好了回申城的票。
她要回申城,让舅舅和舅妈感到突然和舍不得。
“这才休息了没几天又要工作了,”舅妈叹着气往行李箱塞着东西,“前阵子老二同学去云南带回来的鲜花饼,说很好吃,你多带点回去,还有笋干、萝卜干……一日三餐按时吃,别太拼工作,人都给瘦成啥样了,不要老想着减肥。”
舅妈絮絮叨叨的,什么东西都往她包里塞一点,季秋知道拦不住,笑着答应道:“好,知道了,舅妈,我会按时吃饭的,保准下次回来您看到我白白胖胖的。”
舅舅拎着手擀面的箱子进来,看见行李包鼓鼓的,塞不下了都,蹲下来看了看包里头,把萝卜干笋干都拿了出来,“她是去出差的,又不是请客吃饭,带这些干什么,面带一点去,酒店里还能烧一下。”
说着,往里面抓了一袋面塞进包里。
舅妈把东西重新装回行李箱,“这萝卜干和笋干是我们这儿的特产,带去还能分分熟人,再不济还能下饭吃,你这面才没带头,带过去秋秋也没时间烧,东西又多又重,她哪儿吃得消拎。”
舅舅指了指舅妈,“那还不是你东西塞那么多,这些水果牛奶零食她那里难道买不到?”
“我不是怕她没时间出去买吗?”舅妈没好气睨了眼舅舅,“就你的能带我的怎么就多余了?”
“好好好。”季秋趴过去搂着舅妈的脖子,亲昵道,“我都带,就算是扛着我也得给它扛过去。”
舅妈眉目舒展开了,揉了揉她的脸,“还是胖一点好,脸上摸着都不得劲。”
季秋订了中午十点左右的高铁票,舅舅开车送她到高铁站,六月天暑气浓烈,舅舅坚持拎着她沉重的行李,手里一个,肩上一个,一点也不让她受累,季秋走在他身后,看到被汗水打湿的后背,还有不知何时攀爬上来的银丝,心头沉重。
那日在疗养院里,舅舅语重心长的声音再次浮起,她在战火硝烟的地方,将生死置之度外,她的家人比她更煎熬。
她在想,是不是太过于追求心中的理想,而有些不顾家人的感受了呢?
她与母亲彻底失去联系,这些年也没有再见过,舅舅和舅妈视她如己出,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不该让他们再担心了。
舅舅陪她在火车站的肯德基吃了点东西,出来时时间刚好检票,他把包放在行李箱上,说这样不会重,到检票口才把行李箱还给她。
季秋随着队伍走进闸机验票通过,走出几步回头看到舅舅还站在原地望着她,就像一个送女儿出嫁的老父亲。
她挥挥手告别,转身隐入人流。
一个半小时后,季秋出了申城高铁站,打车先回公寓,路上接到学姐夏灵的电话。
她和夏灵住在一起,一年到头也难碰到几回,夏灵这周刚出差回来,季秋明天就要赶往燕京,许久未见避免再次错过,约好一起吃晚饭。
计程车在公寓楼下停,季秋扫码付钱,司机帮她把行李公寓楼口。
她推着箱子走进电梯,按下十楼按钮。除她之外还有一对情侣,她戴着口罩,大包小包,和周围的气氛格格不入。
许久没有回来,竟感觉有些陌生,像来做客的。
回到住处,屋里空无一人,季秋放下东西走进厨房,冰箱里还有剩下的食材,她累得不想动,倒在沙发上休息了半刻钟起来收拾行李。
把零食和特产打包在一起,准备分一点给同事。留下保质期长的,往零食框添置了些,容易坏的放在冰箱里,在燕京难免碰到熟人,也带上一点,作为礼物。
腾出一个小行李箱,带上几件衣物和日常用品,因为这次她是带队人,那些重的设备有其他人准备,再配上重要场合需要穿的职业装,笔记本电脑,和一些工作上杂七杂八的东西,还有从家里扛来特产,竟也塞了满满一箱子。
又是凌晨的航班,到燕京天都亮了,季秋早已习惯舟马劳顿的行程,回来之后就没有倒过时差。
一下午都在整理和打扫卫生,她是停不下来的性格,就连休息的时候也在思考下一轮工作计划。年末写评价,领导对她的意见都是:不要太拼,适当放松。
用她自己的话说,一停下来就慌。
见过那些天资优越的人还在努力奔跑,她有什么资格荒废人生。
回单位已经傍晚了,季秋回去加了个班,顺便把带来的特产分给了同事,大家都关心她的伤情,她开着玩笑,“没看到我还能跑吗?”
赵姐忧心忡忡看她和同事们插科打诨,全然没把自己的伤情当回事。季秋是她一手带出来的,还记得刚毕业那会儿还是一个小丫头,单纯清澈,那双眼睛灵气的很,会看眼色,能吃苦,不像这个年纪刚出大学的毕业生都有的娇气和不谙世事,她一眼看到就喜欢上了,管当时还在的领导要了过来。
正巧赶上台里需要派出大量驻战地记者,当时会阿拉伯语的是稀缺资源,季秋符合要求,领导让她跟小姑娘做做工作,不想去也不要强求,战地环境艰苦还会有生命危险,不是闹着玩的。没想到她只是在电话里问了一声,第二天一早小姑娘跑来她办公室,一脸天真询问她去那里需要什么要求。
本以为她只是出于好玩,去那里最多一年就会逃回来了,没想到这一呆就坚持了七年。
这十年,季秋变得活泼了,也变得比以前会开玩笑了,趟着成堆尸体走过来的人,对什么都看淡了,连死都没怕过,不会再拘泥于那些小事。
等同事们都回了工位,季秋笑眯眯转过身,被赵姐一把扯过去,暗声警告,“这次是让你应急去的,一周以后回来,你给我回疗养院呆着去,这腿伤还不够要你的命,还想着到处霍霍呢。”
“行行行,遵命。”季秋嬉皮笑脸应着好,心里却计划着另一项工作。
她的书没写完,素材没整理完,心里还有一番雄心伟略的事业,怎么能停下来呢?
晚饭是和夏灵在老吉士吃的,复古的腔调,吃的是一个气氛,红烧肉是必点的,虽然也知必然甜腻,但在这里甜腻是它的特色,也因此闻名。
季秋在外多年,还是更吃得惯国内的食物,像火锅,瓦罐,面条,饺子,汤圆,煎饼油条,胡辣汤,光听名字都倍感亲切。
夏灵问她这趟出差要多久回来,季秋舀了勺蟹黄边吃边说,“一个礼拜吧。”
“这么久?赵姐不是说三天就能回了吗?”夏灵盛着汤随口说道,“不过路时予刚回国,上面花了力气弄到专访机会,肯定不会让你们随随便便报道一下就算了的。”
季秋轻嗯了声,垂着眼往嘴里塞了小半勺,头顶幽淡的灯光打下看上去漫不经心的。
夏灵没注意她的出神,继续说道,“他挺厉害,当时好像还上了新闻的,高二直接就保送了北大,这次回来第一站就在北大做演讲,还是挺有初心的,说真的像他这种能回来就很了不起了,现在都是国家培养出来,公费出国全都留在美国发展,不想回来的比比皆是,这次能够回来也付出不少代价的,不是每个人都能抵挡得住这种诱惑的。”
当——
金属汤勺掉落,碰撞在骨瓷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季秋握住汤勺柄,加重了点力道,刚才走了个神。
夏灵看了看她,身体往前方倾了倾,眨了眨眼,压低声音说,“听说人长得还挺帅,网上有一张照片,明明就只有一个侧面,拍得跟海报似的,你这次过去近距离接触一下,说不定还能交个朋友。”
见季秋无动于衷的样子,夏灵从旁边拿过手机,一边疑惑道,“你没看过那张照片?不可能吧,每年都被拉出来上一次热搜的啊,微博还有他的超话,粉丝数都堪比流量明星了,网友还开玩笑说这是一个唯一一个正主神隐的超话,追这样的星父母都支持,大写的正能量啊,我发给你了,你看看。”
季秋打开微信,夏灵刚发来一张照片,顺手点开了大图。
在某个国际学术交流会上,路时予坐在第一排嘉宾席上,白衬衫,深色西装,优越到无可挑剔的五官线条,手随意搭在扶手上,侧头和旁边的一位教授交谈着什么,就算是侧着身说话,他的腰背依旧笔挺如松柏,骨子里冷绝的气质和良好的仪态跟周遭拉开一段明显的距离。
镜头像是随意扫过,到他这里便停了下来,同时入镜的还有其他人,都被他衬托的黯然失色,像是虚化的背景板,让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吸引到这个男人身上。
“怎么样?是不是看呆了?”夏灵很满意季秋的反应。
像是被她提醒之后猛然收回神,季秋平静着脸按灭手机,推到一旁,手肘抵在桌上,托着下巴轻轻笑了笑,对夏灵勾了勾眼,“也还行吧,娱乐圈这种帅哥一大堆,还没看腻啊?”
夏灵摆摆手,“这哪儿能一样,我给你说,这人啊不仅得皮囊中看,气质也得万里挑一才行,你看这个路时予,隔着照片你都能感受到那种禁欲、冷傲、矜贵,全身散发成熟男人的魅力,天哪,这简直是我最爱的款,进娱乐圈也很能打好吗,关键是他还是个富二代,还有钱,还是搞科研的,国家重点培养对象,这到底哪里一样啊!”
接着,夏灵叹了口气,“我是没有机会了,我有男朋友的人,我男朋友还特别爱我,肯定不愿意和我分手让我去找别的男人,姐只能把这个机会留给你了,好好加油。”
夏灵满脸写着“秋秋你醒醒好吗,别做梦了,眼下这个机会你不抓住更待何时??”
季秋假装没看见,喝了口汤,又吃了两块红烧肉,摸着胀鼓鼓的肚子淡定说道,“我还是去相亲比较现实。”
“相亲?”夏灵痛心疾首,“你能相到这种精品?”
季秋总觉得夏灵说的不靠谱,离她的现实很遥远,“就算我乐意,人家万一有女朋友呢,对吧?”
吃完饭,结了账,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老吉士,夏灵还在孜孜不倦地开导她,“那万一没有女朋友呢?我给你说像他们这种一心搞事业的,都是直接奔着结婚去的,好像也没听说过他结婚了啊,只要不结婚有的是希望,女追男隔层纱,你快给我支棱起来,你不急我都给你急死了,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季秋无奈的撇了撇嘴,好像全世界都在催着她,只有她自己没这方面心思。
这次季秋带的记者团加上她总共五个人,她是资历最高的,其他几个都是刚进单位没多久,台里重点栽培对象。每个人各司其职,季秋是他们的核心人物,一切都要她指挥负责协调。
凌晨四点的燕京市,地平线上冉冉升起的启明星伴随着飞机降落,整座城市还在酣睡,季秋和团队下了飞机,乘坐写有申城电视台标志的专车前往下榻的酒店,其余都是两个人一个标准间,季秋分到的是独立的房间,一进房间,她卸了妆,闹好闹钟,快速补了个眠。
这一觉睡得不沉,恍恍惚惚的,梦也做的乱七八糟,一会儿在高中,一会儿跳到大学,又跳到毕业后的头两年,在战区差点被炸死,后来又到了那架飞机上,碰到多年没见的路时予。
也梦到即将到来的采访,路时予临时拒绝了他们的邀约,说他永远不会接受她的访问,把她独自留在现场离开了,就在她想要追上去问清楚时,耳边闹铃大作,季秋一身冷汗醒过来,才发现原来是一个梦。
她下了床,不再去想那个梦境里的故事,也刻意把情绪忘掉,边走边脱衣服,到浴室门口,扯掉身上最后一件,转头看向镜子。
赤脚站在光洁地砖上的女人,骨肉匀亭,瘦而不柴,腰间腿根线条流畅性感,光漾下来,皮肤奶色的透。
她将指尖往那弧线饱满处轻轻一划,脑海中浮现出照片里坐在席位上的男人。
他见到现在她,不知会怎么样。